秦卿坐在舞台下,悄悄揩去眼角的濕潤。
在這一首歌的時間裡,她也想到了自己的母親。她望著女孩柔軟濕潤的眸,心頭忍不住悸動,要有多溫柔真誠的心,才能唱出這樣動人的歌聲。
秦卿想,月月的心裡是不是開滿了花,所以開口唱歌時,蝴蝶翩翩而來。
余心月站起來,朝台下深鞠一躬。
起身時,她在一片掌聲時,猝然撞入雙熟悉的眼眸裡。
那人隨觀眾們站起來鼓掌,臉帶微笑,深黑的眼瞳如無垠宇宙,星河萬丈,隻裝著自己一個人。
余心月一怔,然後笑彎一雙眼睛。
她想,你來啦。
秦卿恩,我來了。
然而評委給分出現了很大的分歧。
這首歌不適合拿來做比賽,缺乏技巧與震撼力,純以感情動人。
張煒問“能告訴我為什麽會選擇這首歌嗎?”他頓了頓“你唱得很好,我很感動,如果這是你的演唱會,我會為你瘋狂尖叫。”
他話鋒一轉,露出一些可惜的神色,“可這是場比賽,說實話,比起你之前的表演,我有點失望。”
太過平淡了,沒有之前種種表演讓人眼前一亮的感覺。
這個少女總是太過任性,任性地選擇和別人不同的方式,仿佛篤信自己能夠成功。
他悄悄把剛剛擦淚的紙巾丟到桌下。
用略帶遺憾的語氣說“它並沒有讓我驚豔。”
余心月聞言,臉上笑容淡淡,“謝謝老師的評價。”
張煒“你還沒回答我呢,為什麽會選擇這首歌?”
余心月微微垂下發紅的眼,“我只是,很想念媽媽了。”
張煒笑道“你的媽媽在電視機前聽到這首歌肯定會很感動。”
余心月輕輕說“是的。”
她垂著眼睛,沒有人能夠看見其中的晶瑩。
梅易青搭腔“張老師你就別嘴硬,剛才你偷偷把紙巾丟地上,還以為我們沒看見嗎?”
舞台下眾人忍不住大笑,要知道張煒一直走硬漢路線,一首歌能把他唱哭可不容易。大概把紙巾丟掉是不想毀形象吧。
在一片笑聲中,秦卿緊盯著台上的女孩,心臟稍稍抽動。
她想起昨晚余心月對小貓說的那句話——
女孩那時看著小貓,是否是想到了自己呢?
張煒無奈地歎了口氣,揉揉眉心,“易青你好歹給我點面子。這首歌啊,不知道為什麽,聽著聽著我眼睛就紅了。等比賽結束,我也得給我媽打個電話。”
“這首歌沒有讓我驚豔,卻真的打動到了我。你一定很愛你的母親。”
梅易青說“張老師,你這不給個高分,小心伯母把你削一頓。”
張煒曲指敲桌面,轉椅對著梅易青“我尋思著這也不是你梅老師的學員吧,怎麽這麽努力幫她拉票呢?”
梅易青笑道“既然是童老師的學員,那也算我半個師妹,而且我的眼睛也被唱紅了,唉,不給個高分說不過去啊。童老師,你覺得這把月月唱得怎麽樣?”
童宋“從前她只要站在舞台上,我都在笑,因為我覺得她唱什麽都很好。可是這次,我笑不出來。”他撐著額頭,沉默幾分鍾,才緩緩開口“我們那個時候,學音樂是一件很……不被人接受的事情。”
張煒接道“我和你同齡,那時候沒幾個能填飽肚子的,哪有人學音樂啊,也只有那些有錢的公子小姐才能夠追求什麽音樂藝術。”
童宋點頭,“我媽是個要強的人,一個人帶大我,乾起農活不比別人差。長大後我去清音學琵琶,村裡人都把我當作個笑話,覺得我是沒有出息賺不了錢。只有她對我說,做自己喜歡的事,不要管別人怎麽說。”
張煒“知子莫若母,看來令堂早就看出來你的音樂才能。”
童宋笑了笑,“我讀大學的時候,她做好幾份工,用珠子串那種小工藝品,拿出去賣,還有編籮筐,織草鞋……她什麽都去做,不肯停下來。”
“我是後來才知道的,她跟那些人一樣,覺得我學音樂沒有出路,以後肯定養不活自己,所以她要多賺點錢,好給我攢老婆本。”說著他聲音不自覺哽咽,“其實只要她說一聲,我大不了不學音樂就是了,可她從來都沒說,從來都沒有說。”
張煒嘗試安慰他“至少現在你取得這樣的成就,沒人會再瞧不起你,令堂一定會以你而驕傲。”
童宋淡淡道“是嗎?”
張煒“當然呀。”
現在的童宋可以說是國家的驕傲,誰還敢再說他沒有出息?
童宋苦澀地說“可是她已經死了,快十四年。直到她離開的時候,也依舊在為我擔心。她自責自己沒有攢夠錢,害怕我今後養不活自己。她走的那刻,依舊覺得我是個照顧不好自己的小孩。”
一時間沒有人說話。
台下有人被觸動,低低哽咽著。
余心月垂頭,淚珠湧出眼眶,滴落在光滑如鏡的舞台上。
她永遠也忘不掉上輩子季昭華最後留給她的眼神。
擔憂,又飽含不舍。
在季昭華的心裡,那時的余心月還是個實心眼的笨小孩,照顧不好自己,總是被排擠,從來不辯解。粗手粗腳,沒有心計,要是自己走了,這孩子一個人在印家,不知道會怎麽被欺負。
最後的時刻,她依舊放心不下獨自留在印家的小孩。
後來余心月一步步成為別人眼中的成功人士,但想起舅媽,心裡還是隱隱作痛。
她那麽努力,不過是想證明給人看,曾經的笨小孩,其實不比任何人要差,就算跌落塵埃,她也能夠重新振作,站在最高峰上。
但是她最在乎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世上。
留下的是永遠的牽掛和遺憾。
曾經余心月想過很多次,要是有天季昭華能夠回來,要是印泓雨還在世上……她設想過很多次,如果這兩個人還在,自己會做什麽,在印家的境地會不會好一點。
可最終,她立在夕陽裡,對著兩座墳塋,輕聲說“不用擔心,我過得還行。”
……
童宋給出他手裡唯一一個滿分。
之前連《十面埋伏》也隻讓他給個及格分。
他捂著臉,連話也說不出,也沒給點評。
而Arron給出的是個低分。
理由和張煒說得大體差不多,沒有技巧,沒有爆發的高音,不適合比賽。
陳梓語糾結幾分鍾,給了個不高不下的分數。
加上前面幾個分數,余心月在評委給分這塊,現在略落後雲織筠。
童宋喝了口水,勉強穩住情緒,做最後的點評,“這首歌,你唱到了我心裡。我很奇怪,這個舞台上總有人高高在上地談技巧,追捧學院派的唱功,卻忘記音樂本身動人之處,不在技巧,而在音樂本身。”
這番話又與Arron針鋒相對,金發碧眼的男人想開口說什麽,被童宋摁了回去,“眾口難調,不同的音樂也很難做出比較。激起別人情感共鳴並不容易,這首歌能夠感動我,讓我落淚,在我這裡就是一首好歌。”
童宋眼睛還有點紅,但已經微微笑起來,“小時候我媽媽一邊織毛衣一邊哼歌哄我睡覺,月光照進屋裡,還帶有桂花的香。那時我就在想,世界上最好的音樂肯定是有花香和月光的,就像你的這首歌一樣,月月,我為你驕傲。”
余心月真心實意地鞠躬“謝謝老師。”
重頭戲在群眾投票上。
節目安排幾個選手站在舞台,後面對應著各自的票數,柱狀圖非常直觀明顯地將票數展現在觀眾眼裡。雲織筠的票數遙遙領先,壓了眾人一頭。
主持人問“那麽選手們,一路走過這場比賽,有什麽想對彼此說的嗎?”
徐眉探頭探腦,總想轉身看自己的票,被主持人笑眯眯擋住,“現在還不能看哦。”
“那……”她問“我可以動一下嗎?”
主持人咳幾聲,這孩子怎麽總靜不下來。
徐眉撇撇嘴,“我想說,恩,我想去抱抱月月!這場比賽最高興的是就是認識月月啦,還有成為梅老師的弟子,她們超好的,我超喜歡她們!”
梅易青忍俊不禁,朝她比個大拇指。
徐眉嘿嘿傻笑。
主持人窮追不舍,“要是比賽拿不了冠軍怎麽辦?”
徐眉撓頭,不理解他問這個問題幹嘛,“還能怎麽辦,該幹啥幹啥呀,而且我本來是想進半決賽來公費旅遊一趟就好啦,現在進決賽啦,我覺得我可厲害了!”
她挺了挺胸,把自己厲害得不行。
主持人忍不住也跟著笑起來,走向雲織筠,“織筠,這段時間你和心月一直窮追不舍,不相上下,現在對你最大的對手,有什麽想說的嗎?”
觀眾們這才意識到,這主持人是想搞事情啊。
開場就這麽刺激!
誰不知道雲織筠是青說的人,視余心月當作眼中刺肉中釘啊,而且兩人還有搶導師之仇,還說什麽,開口不會直接罵出來嗎?
雲織筠表情冷淡,“沒有。”
主持人“那有沒有想過如果自己輸了……”
雲織筠打斷他“我不會輸。”
原來隻擔心評委評分這關會落後余心月,既然這關是領先,後面投票她也就不再擔心。畢竟她的導師是陳梓語,正值當紅,國內流量甩其他人一大截。
當主持人用同樣的問題問余心月。
女孩則笑著表示“沒關系啊,我追求的是音樂,不是輸贏。”
這是場音樂選秀節目,音樂只是其中一部分,更多的是衝突、對抗、話題、流量。收視率才是一切的標準。而音樂本身難以被直接地分出高下,就算贏,也不能說明自己的音樂一定是好的。
名次毫無意義,意義在於推廣傳遞,和這個過程。
雲織筠臉上火辣,有點惱怒地看了旁邊女孩一眼,這意思是在說她只在乎成績嗎?
余心月笑容自信從容。
根本沒理身邊人惱怒的目光。
她身後的票數在以飛快的速度攀升,與此同時,論壇悄無聲息地出現一行字——
“尋音黑幕?卿卿到底是唱給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