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業是從什麽時候愛上趙琪的,沒有人知道。
因為戰友的死亡,他萎靡的很久,幸而有阿暖陪伴在他身邊。
澤成因左肩受傷在醫院休養。
那一段時間,在不知道李繼業背叛的原因時,他去探望澤成時在醫院偶爾會看到趙琪。
當時他也隻認為趙琪是感激澤成的營救,所以才過來照看。
直到後來,澤成退伍,在離開前給他發了一條以後可能不會再見面的短信消失了蹤跡後,他才從趙誠那裡知道。
趙琪從家裡偷跑出來,為的是和澤成在一起。
‘他二人活著瀟灑,私奔了,倒是不管別人死活。’趙誠說到這裡時,冷笑的模樣至今都讓他難以忘懷。
趙琪是趙誠的親妹妹,趙家好不容易爭取了陳家的聯姻,卻因為趙琪的逃跑而落空。
關於澤成、李繼業以及趙琪,這三人之間微妙的關系他一直沒有問出口。
正確的說是沒有機會。
一個身死,兩個“私奔”,唯一還算知情的趙誠半點也不想提及關於趙琪的事。
至於魏川,她的女兒意外身亡後,他有想過去探望對方,卻發現魏川早已不在家裡。
仿佛消失了一樣。
劉航不知什麽原因退了伍,聽趙誠說,劉航曾經和他另外一個妹妹趙艾私下來往過,不過因趙琪的離開,趙家已經打算將趙艾推出去。
在趙家發現趙艾也想效仿趙琪和劉航私奔時,就被早就警惕的趙家關了禁閉。
那之後很久,他再也沒見過澤成,自然也聽不到關於對方的任何消息。
和阿暖結婚的那一天,他給澤成發了一條自己結婚的短信,盡管他知道,那個號碼已經是多年無法接通的狀態。
他本來不抱什麽希望,直到夜晚時,許久空白一片的信息欄裡有了一條回復。
【恭喜了,偉民。】
是付澤成的信息。
澤成還活著。
他想著。
這就好。
妻子因他和家裡決裂那幾年,他想讓妻子過上好的日子,不想讓妻子覺得委屈。
他愛著一個人,從未有過的確定。
直到他們的女兒安安誕生,他的世界不止只有一個女人,又加了一個小閨女。
小小的暖暖的,讓他第一次見了,愣是哭得止不住。
哪怕直至今日他都記得,出差在外的他急急忙忙趕到醫院,看到了在保溫箱的小閨女。
小小的人,閉著眼,讓他一顆心都快跟著融化。
之後他坐在病床邊,看著生產之後虛弱的妻子,好半響才窘迫的說著話。
‘阿暖,咱們的閨女很好看,嘴巴和鼻子和你一樣。’他笑著。‘眉毛像我。’他看著阿暖疲憊的躺在病床上,一顆心暖暖漲漲的。
父母在他幼時去世,他被姥姥撫養長大,大三那年姥姥因病去世。
他沒了家。
後來他遇見了阿暖,有了自己的小家,如今又擁有了血脈相連的女兒。
‘謝謝你,阿暖。’
婚後難得的羞窘讓他有些不好意思,本以為說這句話會引起阿暖的取笑,卻沒想到抬起眼時竟然看到阿暖眸光濕潤的模樣。
‘真是,原本很累的,被你這一說忽然不累了。’她說著。
阿暖性子要強,多時是不服輸的。
他看著阿暖破涕為笑,那笑容映入了春光中,美的有如朝華。
閨女的名字兩人商量了好久,最終絕對叫單筠安,意為平平安安。
小閨女一天天長大,小小的人,笑著的嘴角含著淺淺的小酒窩,會軟糯糯撒著嬌,拉著他的手叫他爸爸。
妻子時常打趣說他是女兒奴,閨女只要一撒嬌,他保準沒了原則。
女兒奴就女兒奴吧,他只希望自己的小閨女平平安安快樂的長大。
再次見到澤成時,是在閨女一歲的時候,當時澤成牽著趙琪,懷裡抱著和她閨女一樣年紀的小娃娃。
澤成和趙琪結了婚,兩人也有了一歲的女兒,名叫付瑾萱,乳名小丫。
時隔十年,他們再次成了鄰居。
阿暖性格好,和趙琪很快成了朋友。
唯一讓大人哭笑不得的是,安安自小就喜歡欺負澤成的女兒,那個眉眼精致漂亮的小娃娃。小姑娘也是個厲害的,反擊的也絲毫手下不留情。
雖說兩個小家夥時常互相告狀,但整個大院裡又屬兩人的關系最好。
那時偶爾也會聽到澤成調侃,說如果不是都生了閨女,兩家都可以成為兒女親家。
他聽時也隻當玩笑,回到大院後就看到閨女和澤成的女兒站在一起,身邊圍繞著三個男孩子。
小閨女的表情有點小認真,掐著腰的模樣倒是引起了他的好奇心。
原本還不在意的他走近之後才聽到了起始。
原來三個男孩子在理論小丫應該成為誰的新娘子的問題。
“喂,付小丫,你到底是誰的新娘子啊?”小閨女歪著頭滿臉的疑惑。
周圍的小男孩還在據理力爭說小丫是他們的新娘子,而澤成的那個小女兒神色無措,又有些氣惱。
“我,我才不是呢,明明就沒同意嘛!”小姑娘的表情較真又無措。
男孩子還在推搡著想要讓小丫成為他們的新娘子,他怕撞到自家閨女和澤成的女兒,正要走過去時,就聽到閨女奶聲奶氣的聲音。
“哎呀,你們別吵了,煩死了。”閨女的模樣有點奶凶奶凶的。“剛剛誰踩我腳了,站出來!”
小男孩們頓時怕的往後退了退,他看在眼裡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閨女還在那邊撇嘴。“爭來爭去有意思嗎你們!”她說著扭頭看向鼓著臉的付小丫。“我看要不這樣,為了咱們第一小隊的和諧,你當我的新娘子得了。”
閨女的童音終究讓他笑出了聲,這下可引來了小閨女和其他人的注意。
“爸爸!”原本還一本正經向別人講道理的小閨女頓時喜笑顏開的向他撲了過來,身後還跟著澤成的小女兒。
至於那三個男孩子,早就看到他後局促的喊了一聲單叔叔後,抬腳就跑了。
老實說對於被院裡男孩子懼怕這一點,他一直都摸不清頭腦。
還是之後妻子和他說是因為自己不苟言笑才沒有孩子緣。
“我要當爸爸的新娘子。”小閨女笑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在看到被他另一隻手牽著的小丫後瞪著眼道:“喂,不許和我搶爸爸。”
相比於閨女活潑的性格,澤成的女兒要文靜的很多。
不過在面對小閨女時,小丫頭性子也活潑了不少。
“我就搶!”小姑娘哼道。
耳邊傳來兩小隻的童言童語,他牽著兩人的手,一左一右。
他偶爾會出差一段時間,但相比澤成,他在家的時間明顯要多很多。
澤成辭了工作,下海經商,他自己的工作也逐漸走向正軌。
雖然工作日漸繁多,兩人仍舊會有時出來聚聚,喝一喝酒。
很多時候都讓他恍惚的覺得兩人回到了年少。
只是他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將手銬親自的拷在澤成的手上。
沒有冤枉也沒有差錯。
澤成確實犯了罪。
販賣軍火,買賣毒品,行賄……
哪一點單單拿出來,都不會輕判。
逮捕澤成的那天下著綿綿的細雨,整個天空黑壓壓的沉著烏雲。
密不透風的讓人呼吸都變得艱澀。
‘老單,我知道我犯的錯,有些事該來的,總會來的。’
‘你……你糊塗。’他恨鐵不成鋼的說著,心裡難受卻又無能為力。‘你做這些難道就沒想過你老婆和孩子!’
‘正因為想過,所以才要做。’
他聽後愣了愣,然後看著澤成像是解脫又像是自嘲的落寞。
‘那些人不會放過小丫和琪琪,我雖然已經安排人將她娘倆送出國,但老實說,我心裡還是拿不準,老單,看在咱們這麽多年交情的份上,如果你一旦知道她們母女遇到了麻煩,你能不能幫我照看好我女兒和妻子。’
似乎是知道自己活不久,這些話變成他最後的托付。
‘好好在獄中表現,爭取得到寬大處理。’他忍不住安慰,對於澤成的囑托,他應了下來。
澤成只是笑著,沒有再說一句話。
那時的他覺得這裡有蹊蹺,繼續調查卻總是有阻礙,就在這期間,他卻聽到了澤成在獄中自殺。
聽到這個消息時他隻覺得眼前一黑,踉蹌的刹那間大腦都跟著空白一片。
雖然當初的證據都指向澤成,但他了解澤成的性子,對方萬不得會做違背紀律,背叛國家的事。
之後那些年他的職位越做越高,知道的事情也越來越深,他再次暗自調查當年關於澤成的案件,抽繭剝絲,慢慢的滲透,終於在調查一起受賄案高官時,知道澤成“犯錯”的原因。
一切的根源都在趙琪身上。
澤成和趙琪的私奔並不順利,雖不是被趙家發現,卻被一直留意他動向的高層知曉,偏偏那高層又和趙家的人有所聯系。
趙琪的逃婚被陳家知曉,自然也不會與趙家聯姻,趙琪一旦回去,後果可想而知。
澤成為了保護趙琪,變成了那一派的“刀”。
他需要這個保護傘。
不需要躲躲藏藏。
由其是他們的女兒出生後。
軍火,行賄……他被推了出來當做架橋人,生意也越做越大。
直到東窗事發,他被那一派的人推了出來。
當做替罪羔羊。
他聽到這個消息只是沉默,陳述事情起末的高官當初是那一派的要員,直到幾年前做事不乾淨被下放,原本以為會躲過一劫,卻不料讓一直關注澤成蛛絲馬跡的他留意,對方以澤成消息為代價,將此作為交換告訴了他。
對方為了活命,也捏準他一直在外人開來言出必行的性格。
言出必行?
他笑著。
誰說他是言出必行的人呢?
他保住了他人的命,澤成的命誰能還回來。
可他要保住對方的命。
讓他們狗咬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他年少時隻覺這話分外涼薄,如今來看卻又覺得萬分正確。
之後他繼續暗地裡調查澤成的事,卻在有一天,在女兒的臥室裡發現了一本小說。
女兒沒有看書的習慣,他是知道的,能讓女兒一直貓在被窩裡偷偷看的書多少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將那本書拿了出來,原本不在意的閱讀,卻在看到一些情節後,隻覺荒誕,後來越看越是心驚。
直到一本書看完,他坐在書房內良久,如果不是阿暖叫他,或許他遲遲都不會從書房內走出。
書中的信息雖然不全,但出現的人物和一些情節,意外的和他調查當年的事有所關聯。
他沒有將書裡的內容告訴任何人,包括阿暖。
有些事情太過匪夷所思,不宜告人。
起初他以為是有人故意為之,將書藏了起來的同時,派出去的人全部召回。
正正經經的“老實”了多日,暗自卻又調查,後來才發現都是杞人憂天。
最讓人難以理解的是,他根據書裡提到的部分信息,竟然還找到了劉航。
當時的劉航已然成為大學的教授,並安排了唐心艾和安安見面。
而唐心艾正是當年沒有和劉航私奔成功趙艾的女兒。
鬼使神差的,他開始依據書裡部分的內容尋找當年的案件起始,提早的布局,將隱患拔去,不僅將陷害澤成的人一一揪了出來,甚至還發現了當年中東綁架案的原因。
陳家人不安分,想要將陳三爺在中東以恐怖分子的名義害死。
而他和他的戰友們,只不過當時那些人手中的棋子以及替死鬼。
都說人活一世,最重要的是活的問心無愧。
可真正來到這世上,才發現有些人活的豬狗不如。
良心良心,無良無心。
即使很多年後,當年奮不顧身死去的戰友以及哭喊的無辜人質,火焰衝天的情景幾乎成為他多時的噩夢。
唯一能算是讓他安慰的是,澤成的女兒活了下來。
不過有點鬱悶的是,還真讓澤成那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家夥一語成讖。
兩人可不就成了‘兒女親家。’
兒女親家…….
就兒女親家吧。
原本他想繼續好好琢磨那本小說,卻在女兒和小丫從醫院回來的第二天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翻找了很多地方都沒有尋見,詢問妻子對方也茫然不知。
神鬼之事他向來敬而遠之,只是沒想到有一天會在他身上發生。
或許冥冥之中自有定數。
他也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窗外開始下起了雪,簌簌的銀裝素裹。
他站在窗前。
臨到過年的頭兩天,鄭氏放了假,恰好今天下了雪,澤成的女兒抱著要出門堆雪人小外孫女,將賴在床上不想動的閨女提溜了起來,三人一同站在家門口陪著小家夥堆雪人。
其間閨女還手欠的握成雪球往小丫身上扔,氣的對方追著打她。外孫女看著好玩,同小丫合起夥抓著雪球打自家有點傻的閨女。
三人玩成一團,看著就極為喜氣。
站在書房中,手中捏著檔案,將三人玩鬧淨收眼底的他神色複雜的盯著窗外。
小外孫女此時撲在笑容滿面的小丫懷裡,一大一小笑鬧的坐在雪地上。
似乎是怕摔疼了小綿綿,付瑾萱將小孩子護在懷裡,小心翼翼的模樣,極盡了溫柔。眼底化不開的柔情,哪怕站在遠處,也能瞧的清清楚楚。
良久,他歎息一聲,找來火盆將文件夾扔到了火盆裡,燃燃升起的火苗中,文件化為了灰燼。
“老單,下來幫忙。”
樓下傳來妻子的聲音,他見火苗熄滅,整理了一下衣服打開了門。
“哎,來了。”
他走下樓,看到站在廚房內映在晨光中的妻子,眼中蔓上了化不開的笑意。
那一瞬間好像時境過遷,回到了當年的舞會上。
妻子言笑晏晏,笑若春桃。
他總是會忍不住的為妻子心動。
從年輕時,再到中年,繼而如今邁向了老年。
“阿暖。”他走向前,輕聲說著。
哪知妻子臉上難得一紅,嗔了他一句老不正經,都這把年紀還叫她乳名。
可在他眼裡,妻子一直不曾老去,依舊美麗的猶如朝華。
不過……
他可不是老不正經。
他輕咳了一聲。
“爸,媽,什麽時候吃飯啊。”身後傳來女兒喊餓的聲音,他和妻子相視一笑。
桐花萬裡路,連朝語不息。
他一生不求富貴,不求官運亨通,隻願歲月靜好,斑斑流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