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不想背, 一個不想被背,聽了夏朝生的提議,雙雙後悔。
但是事已至此, 穆昭雪不想當著父後的面, 承認自己撒謊, 到底是別別扭扭地爬上了父皇寬闊的脊背。
穆如歸也不想背滿腹壞心思的小崽子, 抿唇直起腰, 故意捏了捏穆昭雪“受傷”的腳踝。
小崽子一聲不吭地趴著,等夏朝生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 低頭“嗷嗚”一口, 咬在父皇的肩膀。
嘖, 養不熟的狼崽子。
穆如歸一邊暗自嘀咕, 一邊拍了拍小崽子的屁股。
穆昭雪咬牙切齒︰“不許打我。”
“子不教,父之過。”穆如歸淡然接茬,“你若再胡鬧,就是朝生的不是了。”
穆昭雪氣極反笑︰“難道不是你的不是嗎?”
“你還知道我是你爹?”
“……”
夏朝生將穆如歸和穆昭雪的爭吵聽進了耳朵, 無奈之余, 嘴角忍不住擒起一抹笑意。
這兩人都是一個樣, 好像非要聚在一起, 身上才會冒出人間的煙火氣。
夜色漸濃, 舟車勞頓的後果漸漸顯露出來。穆昭雪沒看幾眼夜景, 就趴在父皇的後背上睡著了。
穆如歸聽著他逐漸平穩的呼吸, 神情不知不覺柔軟下來︰“昭雪的脾氣很像你。”
“是嗎?”他失笑, 揣著手想了想, “我倒是覺得,更像你。”
穆如歸微微一怔,目光落在夏朝生含笑的眉眼上, 也跟著笑開了。
後來,穆昭雪是被穆如歸背回驛站的。
夏朝生忙忙碌碌地替小崽子換了寢衣,特地檢查了一番腳踝,沒瞧見不妥,心才安定下來。穆如歸站在一旁,翻看秦軒朗寫的信。朝局穩定,信上面便沒什麼值得看的消息,倒是提及許多故人成了家,著實令人唏噓。
“誰成婚了?”夏朝生看信時不仔細,此刻聽見穆如歸的話,忍不住湊上前來,眼楮微微一眯,“柴文軒……”
他沒好氣地自言自語︰“柴文軒竟然成了婚,當真是稀奇。”
“柴一鴻做主,讓他娶了鎮南將軍的獨女。”穆如歸比夏朝生看得快些,直言,“門當戶對。”
“的確是門當戶對,只是……”他的眼珠子轉了轉,不知想到什麼,眉心微蹙,“昔年,他曾信誓旦旦地與我發誓,說自己無娶妻的念頭,隻願花天酒地,了此殘生。”
穆如歸聽得眼皮子一跳,將夏朝生攏進懷中,無奈嘆息︰“都是胡話。”
“了此殘生自然是胡話。”他低聲嘟囔,“無娶妻的念頭,怕不只是說說而已。”
夏朝生還記得,柴文軒在千金樓廝混的場景呢。
眼見他越想越深,穆如歸連忙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柴姝的婚期也定下了。”
“定下了?”夏朝生果然不再想柴文軒,吃驚不已。
柴姝被封為郡主後,一躍成為皇室中人,婚事自然也得由皇室出面欽定。只是如今,坐在至尊之位的是穆昭雪,夏朝生實在想象不出小崽子賜婚的場面,沒由來地一哆嗦︰“昭雪賜的婚?”
穆如歸搖頭︰“柴一鴻遞了折子求的賜婚。”
“柴大人看上了誰?”
“新科狀元郎。”
夏朝生略略思索一番後,恍然大悟。
當朝一品大員,已是頂天的富貴,膝下嫡女更是被封為郡主,身份不凡。若是當今天子膝下有皇子,說不準,能直接嫁進王府當王妃,奈何穆昭雪這年紀……不提也罷。
柴一鴻必定為柴姝的婚事頭疼許久,最後一拍腦袋,想到了仕途無量的狀元郎。
“該送些賀禮。”夏朝生念及此,笑吟吟地拉住了穆如歸的手,“昭雪尚未出生時,柴大人在前朝盡了不少力。”
穆如歸低低地應下︰“好。”
夏朝生又輕聲詢問了幾個故人的近況,得知各人皆好後,也息了聲。
一燈如豆,昏黃的燭火映亮了他瑰麗的眉眼,一如當年,剛嫁進時,神情中有著幾分忐忑與羞怯。
穆如歸不禁看癡了,再回神時,手已經撫上了夏朝生的面頰。
夏朝生仰起頭,面上跳動著火光,眼底也有無數情緒翻湧。
但他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對著穆如歸笑。
穆如歸定定地注視他的笑顏,許久以後,從牙縫裡擠出一句︰“昭雪……不該歇在我們的榻上。”
回答穆如歸的,是夏朝生溫柔的親吻。
穆昭雪第二日醒來,警惕地望著陌生的床紗,直到聽見夏朝生說話的聲音,神情才一點一點放松。
夏朝生正叮囑夏花︰“昭雪不愛吃太甜膩的糕點,和他爹一樣……罷了,這個也撤下吧,留給我吃。”
穆昭雪心裡一暖,手腳並用從榻上爬起來,扯著寢衣喚︰“爹爹。”
夏朝生循聲走到榻前,笑著摸他凌亂的頭髮︰“醒了?醒了就起來用早膳吧。”
穆昭雪興沖沖地起床,換衣服時,忽地想起穆如歸,立刻探出頭去,東張西望。
夏朝生了然地勾起唇角︰“你爹說是有東西要交給你,待會兒便會回來。”
穆昭雪狐疑道︰“爹爹,是什麼物件?”
“我也不知。”夏朝生笑著搖頭,“你也不必著急,等你爹回來,一看便知。”
穆昭雪便耐著性子等待起來。
他年紀小,又是在至親面前,實在端不齊皇帝架子,時不時問上一句︰“爹回來了嗎?”
夏朝生一邊用早膳,一邊耐心地答︰“尚未。”
穆昭雪老老實實地“哦”一聲,忍了一炷香的時間,又問︰“爹回來了嗎?”
夏朝生的回答,自然還是︰“尚未。”
如此反復十來遍,穆如歸總算回來了。
穆如歸帶回來的,也不是什麼物件,而是一隻年幼的海東青。
小小一團鳥團子,羽翼未豐,瞧著就比尋常家雀大些,連叫聲都不比家雀響。
穆昭雪乍一瞧見,已然挪不開視線,巴巴地盯著穆如歸,雖為開口說想要,但眼神已經透露出了太多情緒。
穆如歸見狀,眉毛一挑,將海東青交給夏朝生,然後冷冷訓斥︰“喜怒不形於色,如此簡單的帝王之術,你都記不住?”
穆昭雪︰“……”
穆昭雪憤憤地瞪了穆如歸一眼,扭頭撲到夏朝生懷裡,哼哼唧唧地撒嬌︰“爹爹,給我瞧瞧。”
夏朝生自然舍不得像穆如歸那般嚴厲,昭雪說想看,就把海東青遞了過去。
鳥團子在穆昭雪的掌心裡翻了個身,露出了有些尖銳的爪子和黃色的喙。
年幼的皇子眨了眨眼,年幼的海東青扇了扇翅膀。
二者似是有緣,一小會兒的功夫,已然心意相通,不分彼此了。
穆如歸早有所料,負手望著窗外蒼莽的天宇,陷入了回憶︰“我與你父後遊歷途中,偶遇暴雨,策馬疾馳數余裡,此鳥隨風墜落在你父後的懷裡。”
夏朝生點頭補充︰“許是意外,又許是天意,我想著,你會喜歡,便命人將它妥善養在了身邊。”
其實他更想說的是,看見海東青,他就仿佛看見了穆昭雪。
穆昭雪亦是在一片風雨欲來裡,來到了他們的身邊。
小皇帝似懂非懂地抱住了幼鳥,那雙和穆如歸極像的眸子裡,閃著光︰“謝謝爹爹。”
他說完,別扭了一會兒,目光落在穆如歸衣擺上的一片極小的羽毛上,磕磕巴巴地加了句︰“也謝謝爹。”
穆如歸一愣,罕見得不知如何回答,甚至不由自主地瞥了夏朝生一眼。
夏朝生恨鐵不成鋼地用眼神示意九叔去看兒子。
穆如歸猶豫片刻,艱難地將手放在了穆昭雪的腦袋上。
穆昭雪渾身緊繃,僵硬得夏朝生都不忍心了,但他總歸沒有拍開穆如歸的手,而是將注意力放在了懷中的海東青身上,然後一點一點放松了下來。
穆如歸和小崽子的鬥爭自此,算是到了尾聲,但是他們很快就發現了另外一個問題。
不知是否是過於依賴神出鬼沒的兩位爹爹,穆昭雪竟不願回皇城了。
他日復一日地尋著理由,找著借口,今日頭疼,明日咳嗽,總之,就是不願和言裕華回上京城。
國不可一日無君,言裕華沒著急,上京城的秦軒朗先急了。
秦軒朗一連寫了三封信,貼上雞毛,火急火燎地送到了驛站,後來,乾脆直接乘著馬車來了。
言裕華在驛站外迎上去,還未開口寒暄,就被秦軒朗的冷哼堵了回去︰“你是金吾衛統領,怎麼能由著陛下胡鬧?”
言裕華︰“……”
言裕華垂眸︰“陛下不聽勸。”
“一定是你不會勸。”秦軒朗在馬車上顛簸得頭暈眼花,嘲諷起來卻依舊中氣十足,“你的嘴長了跟沒長一樣,這麼多年,也沒見你說出什麼人話。”
言裕華默默不語,跟在秦軒朗身後,一同走進了驛站。
剛巧,小皇帝抱著海東青,歪在夏朝生懷裡撒嬌︰“爹爹,你陪我一起喂阿歸吧。”
阿歸是穆昭雪給海東青取的名字,其意……基本上為了挑釁。
穆如歸面對叛逆的小崽子,能不搭理就不搭理,尤其在聽見夏朝生的一聲聲“阿歸”後,乾脆放任自流,完全不在乎這個名字僭越與否,樂得他們亂叫。
但是穆如歸不計較,不代表秦軒朗和言裕華敢聽。
秦軒朗的腳步生生一頓,面色慘白如雪︰“……”
秦軒朗後悔不已,方才怎麼就直接闖進來了呢?
還不如在驛站外直接叩拜呢!
穆昭雪似有所感,扭頭瞧見了秦軒朗,神情微變。
小皇帝在一瞬間板起臉,將海東青置於肩頭,一板一眼地質問︰“你怎麼來了?”
秦軒朗心知自己擾了陛下的清淨,連忙垂下頭,推心置腹︰“陛下,國事繁忙,還請您移駕回宮啊!”
“朕只是有些不適。”穆昭雪眼底閃過一絲失落,背在身後的手也攥成了拳,“等好些,即可就可以回上京了。”
“如此……臣便放心了。”秦軒朗見好就收,又扭頭去看穆如歸和夏朝生。
許久未見,他原以為自己在官場浸淫多年,瞧見穆如歸能淡定些,卻不想,目光只是對上一片衣角,心臟就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臣……”
秦軒朗膝蓋一軟,眼看著就要下跪。
言裕華忽然從旁邊冒上來,硬邦邦地插話︰“陛下,時辰不早了,您的海東青該進食了。”
這隻叫阿歸的鳥,平日裡,多由言裕華照料。
穆昭雪聞言,連忙將幼鳥遞過來,還不放心地叮囑︰“仔細些。”
“臣遵旨。”言裕華應下後,順手將秦軒朗拽出了驛站。
冷颼颼的風迎面一吹,秦軒朗回過了神,他搓著手臂,輕聲感慨︰“那位殿下……還和當年一樣。”
“當今陛下也有……之風。”言裕華抱著海東青,老老實實地說,“有時見陛下,我也會心悸。”
“那是自然,陛下也非常人。”曾經當過太子師的秦軒朗驕傲地挺起了腰板。
言裕華默默地嘆了口氣,接過下人遞來的生肉,耐心地喂著海東青。
往後幾日,穆昭雪磨磨蹭蹭地養病,就連夏朝生都意識到了不對。
他尋到穆如歸,難過地商量︰“九叔,昭雪該回去了。”
穆如歸撩起眼皮,似笑非笑︰“早該回去了。”
夏朝生面頰微紅,知道九叔是責備他心軟,由著穆昭雪胡鬧,便伸手過去,拉住九叔的手,軟著嗓子撒嬌︰“他不肯回上京,皆因我們在此,若是我們偷偷離去……”
穆如歸忽地伸手捂住他的嘴,片刻後,穆昭雪蹦蹦跳跳地跑進門,手裡拎著紙鳶,笑著撲到夏朝生的懷裡︰“爹爹,陪我放紙鳶吧。”
尋常孩童,誰沒放過紙鳶?
困於皇城中的的小皇帝卻珍惜地捧著粗陋的紙鳶,滿臉幸福︰“這還是爹爹第一次陪我放紙鳶呢。”
夏朝生鼻子一酸,牽著穆昭雪的手放風箏去了。
只是這夜,他和穆如歸誰也沒有合眼。
濃稠的夜色裡,夏朝生將紙鳶輕輕放在了榻前,他眷戀地注視著穆昭雪的眉眼,眼角滾過一滴晶瑩的淚。
“走吧。”穆如歸立於門前,長長的影子一直蔓延到夏朝生的腳邊,像忠誠的護衛,將他與榻上的孩童都護於羽翼之下。
夏朝生點了點頭,戀戀不舍地收回了視線。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縱使再不願,也是時候走了。
可惜他們誰也沒有發現,蜷縮在榻上的小皇帝,眼角亦泛起了淚花。
夜風吹散了漸行漸遠的馬蹄聲,穆昭雪豁然睜開雙眼。
他雙目清明,裡面沒有一點困意,唯有淡淡的愁緒。
不過很快,這絲愁緒也被壓了下去。
穆昭雪起身,靜靜走出驛站︰“言統領。”
他稚嫩的嗓音在夜風裡,透出幾分威嚴。
言裕華抱劍跪於地下︰“臣在。”
“起駕回宮吧。”
言裕華稍有地遲疑︰“陛下,是否等天亮再啟程?”
“不必了,爹爹連夜走,就是想要我早些回去。”穆昭雪吸了吸鼻子,像是在說給言裕華聽,也像是在說給自己聽,“我……我要管好大梁的江山,爹爹們看著呢。”
不舍也好,悄悄的離別也好。
他知道。
他其實什麼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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