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沐不善於拒絕,尤其在對方並沒說出不妥的話的情況下。
她沒法像蛋卷殿下那樣,瞬間表現得跟自閉兒童一樣完全不回應,只能尋找個合適的機會,打斷交談。
然而,在這個機會出現之前,一個“外來力量”斬釘截鐵地終止了男人的搭訕——
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肩膀。
夏沐側過頭,就瞧見蛋卷殿下揚著腦袋,傲慢地用下巴頦,衝對面的男人開口:“還有事麽?我們得去其他景點了。”
男人討好的笑容一瞬間僵住了,對殿下的下巴頦尷尬地笑了笑,打算識趣的離開,似乎又有些不甘心,側眸仔細看了眼段紫潼的臉——長相還有些稚氣。
他覺得這“卷毛下巴頦”和一旁的貓女不像同齡人,未必是那種關系,於是,他抓住最後一絲希望,鼓起勇氣問:“你們是……”
段紫潼嗤笑一聲,似乎覺得他的問題太愚蠢,隨即宣誓主權似得握緊夏沐的肩膀,給了他一個“你說呢”的表情。
夏沐被這個問題問的有些心虛,幾次抖肩膀,都沒甩開熊幼崽的爪子,只能笑著回答:“她是我妹妹,我們還有景點沒有逛,得先走了。”
妹妹?
妹妹!
蛋卷殿下眉頭一皺,握著夏沐肩膀的爪子都氣得發麻了,側頭憂傷的看向蠢貓咪,用眼神示意“你會有報應的!”
擺脫了男人的糾纏,蛋卷殿下一路都默不吭聲,剛剛拍夏沐醜照時的調皮勁頭全都消失了。
“卷卷,你想去看愛神石嗎?”夏沐不太習慣沉默的氣氛。
她自然看得出卷卷在賭氣,也不會裝作不知道原因是自己剛剛的那句“妹妹”。
這一層感情,能掐滅彼此間一切不安分的小火苗。
但她還是有意這麽說了,因為她發現,這頭幼崽近期對她越來越“護食”了。
這可不是一個好現象,想要佔有Omega的心理,或許在青春期的alpha身上並不罕見,但夏沐沒理由縱容下去,必須讓卷卷清楚兩人之間的關系定位。
來巴蘭島之前,她就對著國王拍胸脯保證,自己跟小王儲“只是朋友關系”,如果牽扯不清,豈不是真讓人覺得自己別有目的?
所以,即使此後的四個小時內,蛋卷殿下一直氣鼓鼓的處於自閉兒童狀態,夏沐也並沒有對剛剛的話作出解釋。
回到巴蘭後,殿下一臉“我對你很失望”的神情,默然走回自己的臥房。
仆從們面面相覷,看夏沐的眼神,都像是在看罪魁禍首。
夏沐沒有多想,該吃吃,該喝喝,到了晚上開始練瑜伽,十點鍾準時衝澡上床。
而後,窗外下起了暴雨。
這個暴雨,是真正意義上的暴雨。
至少是夏沐有生以來,見過的最可怕的雷陣雨。
不知是不是地理環境的關系,這裡的閃電看上去離地面很近。
夏沐拉開窗簾檢查落地窗時,被一道迎面撕裂空氣的白光,嚇得驚叫一聲,慌亂地退後,險些摔倒在地。
她的臥房,和主臥共用同一個大陽台,所以,這一聲尖叫,毫無懸念的傳進了段紫潼耳裡。
看吧,報應來了。
段紫潼蜷起長腿,豎著耳朵,細聽隔壁的動靜——
夏沐並沒有繼續尖叫。
蛋卷殿下很失望,在黑暗的臥房中鼓起包子臉。
妹妹這個詞,還不如朋友。
作為同齡人中常見的中二病幼崽,蛋卷殿下一直覺得,自己在蠢貓咪眼裡,應該是“成熟可靠”的英雄形象,而不是什麽幼稚的小孩。
殿下對此耿耿於懷,暗自決定:除非夏沐主動求救,否則絕不上門援助。
然而,半小時過後,外面的暴風雨漸漸平息了,有放晴的趨勢……
陪睡的機會轉瞬即逝!
於是,殿下還是妥協地退了一步。
——
雷聲太可怕了,夏沐正用被子死死捂住耳朵,聽見了“咚咚”兩聲敲門聲。
“誰?”
“是我。”
“殿下?”
夏沐急忙起身披了件外套,打開燈,招呼道“進來吧。”
段紫潼轉開門把手,像個冷酷的殺手,邁著長腿,優雅地走入夏沐的視野。
然而,由於穿著母后買的“連體小恐龍睡衣”,殿下的身材比例完全被埋沒了,只剩下與動作神色違和感十分嚴重的可愛造型……
“噗……”夏沐被殿下的著裝風格樂懵了,真是服了王后了!
她極力控制著笑聲,卻失敗了,只能把臉埋進被子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你笑什麽?”穿著小恐龍睡衣的蛋卷殿下很疑惑。
“沒什麽……”夏沐強忍著笑,擦掉眼角笑出的眼淚,鑽出被子,“有事找我嗎?殿下。”
段紫潼邁步繞過圓床,走到落地窗前,等待窗外電閃雷鳴時,轉頭看向蠢貓咪:“我剛聽見你在叫,是不是害怕?”
原來是為這個,夏沐吐吐舌頭,挺不好意思地回答:“我剛剛站在窗口,剛巧被嚇了一跳,現在好多了,已經習慣了,謝謝殿下掛心,我沒事的。”
段紫潼垂眸看向圓床上桑蠶絲質的被單和枕套,沉聲道:“這裡的氣候和國內有些差別,你不習慣也正常,我可以留下來陪你。”
“噢!不用不用!”夏沐絲毫不給王儲留面子,飛快地擺手:“我已經習慣了,而且現在雷聲也小了,估計過會兒就要雨停了。”
這正是殿下所擔心的事,雨停了,陪睡的機會也沒了。
段紫潼緊張地瞥一眼窗簾的縫隙,神色堅定地看向蠢貓咪:“一時半會兒停不了的,你肯定睡不著,明天還有潛水課……”
“沒事的!”夏沐一派淡定地打斷幼崽的勸說,“放心吧殿下,時間不早了,你還是早點去睡吧。”
段紫潼沒有回答,直愣愣的站在圓床邊。
似乎是沒料到夏沐這樣的反應,殿下一身綠色的小恐龍睡衣,皺巴巴的耷拉著,看起來有一點落魄。
“殿下?”夏沐歪頭詢問:“是不是困了?困了就趕緊回屋睡吧。”
窗外已經好久沒打雷了,可能真的要放晴了。
情急之下,蛋卷殿下一握拳,豁出王儲的尊嚴,低下腦袋,小聲呢喃:“每次打雷,母后都會陪我睡。”
夏沐:“……”
合著是您自己怕打雷啊!
夏沐蜷起腿,為難的雙手抱膝,猶豫片刻,還是小聲安慰:“別害怕啊卷卷,現在已經雨停了,不會再打雷了。”
段紫潼震驚地看向蠢貓咪,從沒有見過如此狠心的Omega!
“我還聽得見雨聲。”殿下一臉倔強,不肯放棄難得的機會,“一定還會打雷的。”
“不會的。”夏沐深吸一口氣,狠下心拒絕熊幼崽:“我保證不會,趕緊去睡吧卷卷。”
段紫潼沒回答,原地站了一會兒,轉身走出了房間,默然關上門。
夏沐:“……”
一天之內,接連惹毛熊幼崽兩次,她有些不安,毫無睡意,坐在床頭髮愣。
忽然,她聽見房門外傳來一陣陣……吸鼻子的抽泣聲?
夏沐抬起頭,側耳細聽——那聲音就像是被同學欺負的孩子強忍著眼淚,卻忍不住委屈,一抽一抽的吸鼻涕……
夏沐急忙掀開被子,趿拉上拖鞋,快步走出房門一看——沒有人?
循著抽泣聲低下頭,她這才看見——抱著小恐龍睡衣尾巴的蛋卷殿下,可憐巴巴地蜷縮在門邊。
“卷卷?”夏沐急忙彎身去扶:“誰欺負你了?”
段紫潼抬眼看她,長卷的睫毛仿佛真有些濕漉漉的,一雙紫瞳委屈地看向欺負自己的元凶蠢貓咪。
夏沐:“……”
她可能這輩子都鬥不過熊幼崽了。
只能順從地陪殿下去主臥。
夏沐坐在床邊,輕輕哼唱催眠曲,等到殿下安然睡去,才起身,靜悄悄的走出了房間。
關上門,夏沐看向走廊下空寂的客廳,焦慮感如期而至。
還剩下一個月時間,殿下的潛水競技類評分沒有任何改變。
那個可怕的承諾,即將在她身上兌現了。
——
第二天的潛水訓練一如往常,夏沐看著在水中撲騰的胖幼崽,就仿佛是看著自己在一口一口喝著慢性毒藥。
怎麽會許下“永遠不再見”的惡毒賭注?
她好後悔。
為什麽這麽心慌?
為什麽這麽不想放手?
夏沐神色怔忡。
或許是因為十三歲那年,第一次在實驗室獲救,第一次從半空中墜落時獲救,第一次得到那片龍鱗,和那行歪歪扭扭的“必須起飛的理由”……
一種超越親人朋友能給予的安全感和依賴感,死死將她綁在段紫潼的手腕上,比毒癮更難以戒除。
而最最重要的,是她不想再一次讓殿下失望。
夏沐心中暗暗下了決心,不再徒勞的陪殿下訓練,轉而跟訓練員請了假,遊回海岸。
不能繼續坐以待斃,她換掉潛水服,獨自前往島上的免費圖書館,調出了所有關於狄赫拉的種族資料與歷史文獻。
說到底,她是個天賦有限的人,靠空想是想不出辦法的,還是得借助前人的智慧。
好在多年的勤奮苦讀,讓她練就了速讀的能力。
從上午十點,一直在圖書館裡坐到下午五點,一旁已經堆了半米高看完的資料。
當然不是全部看完,她只是借助目錄,尋找出有關遠古時期狄赫拉捕獵或潛水的資料。
結果卻收效甚微。
她連狄赫拉的骨骼構造都基本了解了,卻仍舊找不出文獻裡,有關潛海捕獵的資料。
但她沒有放棄,此後的一星期,全都泡在圖書館。
蛋卷殿下對此感到很困惑,懷疑蠢貓咪離開學校一個多月後,“學霸病”發作了,不看書不行。
很可惜,夏沐或許應該充分信任島上那位生物科學家——
相關資料都看完之後,所有的努力付之一炬,真的沒有關於狄赫拉潛海狩獵的記載。
夏沐很失落。
晚上,黛西邀請她參加自己的生日小party,她只能振作精神強顏歡笑。
幾杯紅酒下肚,夏沐無心玩鬧,對黛西說頭痛,想找個安靜的地方,休息一會兒。
黛西帶著夏沐爬上二樓,她沒有特派的仆從,客房沒人每天打理,只能來到自己的臥房。
臥房挺乾淨,就是有一堆毛絨玩具和玩偶胡亂擺放著。
夏沐看見書桌上放著一幅快要拚好的拚圖,圖上是一隻小蜜獾,坐在旋轉木馬上,身旁還站著一個穿藍色大衣的女人,笑容慈愛。
“那是什麽?”夏沐忽然想起殿下臥房抽屜裡若隱若現的拚圖,忍不住好奇開口問。
黛西急忙蹦到書桌旁,有些害羞地擋住她視線。
“怎麽了?”夏沐對她眨眼一笑:“怎麽啦?拚圖上的小蜜獾,是你嗎?”
黛西見她已經拆穿了,乾脆側過身,伸手摸了摸桌上的拚圖,坦白地回答:“對,是我,這個是我媽媽。”
她指了指穿大衣的女人。
“這是你們去遊樂場拍得照片轉成的手繪嗎?”夏沐很好奇,這拚圖上的卡通畫實在有些筆法幼稚,不像是專業畫手的作品。
黛西搖搖頭,“這是我自己想象的畫面,是催眠術的老師教我們這麽做的。”
夏沐更好奇了:“催眠術?催眠為什麽要拚圖?”
黛西認真地解釋:“幾年前的一次訓練課上,老師催眠了我們,幫我們挖掘出內心深處的遺憾。”
黛西神色向往的看向拚圖上的女人,陷入回憶:“媽媽說過,在我十歲生日那天,會帶我去遊樂園玩,可在生日的前一天,在下班回來的路上,她出車禍了。”
夏沐猛地一顫,下意識用手去遮擋拚圖,“抱歉……抱歉!我不該亂問的。”
她忽然間明白,為什麽這女孩不太會跟陌生人交流,想必是童年缺失的母愛,讓她陷入過很長時間的孤獨。
“沒事的。”黛西抬頭衝她笑了笑:“老師說,帶著遺憾前進,會讓人不斷留戀地回頭張望,所以,她要幫我們治療內心深處的創傷——靠外在努力來彌補遺憾,每一顆歸位的拚圖,都是傷口愈合的證明,我已經快要完成它了。”
夏沐如鯁在喉。
黛西雲淡風輕的樂觀態度,並不能讓她減少心中的憐憫與酸澀。
她低頭又看了眼拚圖,只剩下四片沒有拚齊了。
她目光一閃,忽然想起那天和蛋卷殿下醉酒後的對話——
“殿下不會生我的氣吧?”
“生氣。”
“原諒我好不好?”
“還有最後一塊拚圖。”
夏沐驀地心頭一顫。
卷卷心裡有什麽遺憾?
通過初級考核後的整個假期都在糾纏她,難道就是為了彌補那一張拚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