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宅旁邊那小球場出乎預料地健在著, 只是苟延殘喘的方式令人啼笑皆非——
球場兩側畫了幾道白線,停著幾輛私家車,私家車那側的鐵絲攔網上掛著一個木牌, 木牌上書:監控已開,砸車必究。
中間空著小塊地, 籃筐那側後面的鐵絲攔網也掛著一個牌子, 寫著:籃球無情,概不負責。
可以想象這小小一塊球場經歷了怎樣的鬥爭才迎來了如今的權利平衡。
差點沒把從煦笑死。
此刻球場倒是沒車也沒人, 上班的上班, 上學的上學, 剛好便宜了他們。
從煦拍著球, 示意陸慎非:“來來來。”
陸慎非撈袖子,大金毛甩著毛尾巴躍躍欲試。
這一打就停不下來, 手表摘了、手機放下, 連鞋都在網上買了叫同城快遞加急送過來。
換了鞋,更不可能停了, 連從媽打電話過來,從煦都要扯謊:“晚點回去, 我在幫忙打掃。”
從媽嗓子都尖了:“打掃什麽打掃!”
從煦急著去打球,應付過去, 又道:“對了, 媽,我們晚上不回去吃了。”
從媽:“!!!”
從煦掛了電話, 撲回球場。
又打了會兒, 來了波抱著球的高中生,一看從煦和陸慎非這兩個生面孔就瞪眼,邊瞪邊道:“叔叔們哪兒的?”
陸慎非一個有兒子的老父親, 聽到這聲叔叔就把目光冷颼颼地瞄了過去,從煦在旁邊笑:“三中的。”
這年頭的小屁孩兒慣會學大人的老成,一聽就“喲”道:“校友啊哥哥,哪屆的?”
從煦不回他們是哪屆的,提了幾個三中老師的名字,還提了他們當年的高三班主任。
其中一個男人立刻道:“你們也是老徐帶的?!”
“自己人,自己人!”
球就打上了。
一夥人打球肯定比兩個人打熱鬧,從煦和陸慎非就這麽加入到一群年輕男孩兒的隊伍裡,在小小的球場來回奔跑。
期間從煦被嫌棄技術不行,陸慎非被嫌棄沒有團隊精神。
從煦回他們:別廢話,打完了請你們喝水。
陸慎非回:那你們別擼我狗兒子。
大金毛跟在人群左撲右跑,是長這麽大起來最開心的一天——可見隔代養育遠不及爹媽自己帶娃,看把孩子開心的。
等傍晚,陸續有車想停進來,陸慎非便親自過去,敲敲車窗,站在車旁和車主招呼幾聲,不多時,那些車便一一開走了。
男孩兒們擠在從煦身旁,眼睛瞪得老大,好奇得不行:“走了走了走了!怎麽做到的?這都行?”
從煦心道還能因為什麽,當然因為你們陸叔叔肯砸錢,嘴裡道:“因為我們有很凶很凶的烈犬。”
大家齊齊扭頭往“烈犬”看去,大金毛在夕陽的余暉中哈著舌頭半趴在地上,迎上眾人的目光,尾巴在地上左掃右晃,大眼睛玻璃珠子似的又閃又亮。
好一隻很凶很凶的大狗。
男生們哈哈哈哈地笑,圍著大狗擼來擼去,滿身臭汗,興奮異常。
陸慎非回來,見一群男生圍著狗、各個“獸性大發”的神情,挑挑眉看從煦。
從煦聳肩,坦然道:“男生不就是這樣的嗎。”進化不夠徹底,血統裡殘留著“野性”的一面。
俗稱,狗男人。
從煦說完當面陸慎非的面伸舌頭哈哈哈哈,還叫了一聲:“嗷嗚——!”
不遠處的男生們:“嗷嗚——!嗷嗚——!嗷嗚——!”
“……”
陸慎非忍俊不禁地伸手撈從煦,把人夾在臂彎裡,從煦以為陸慎非要撓他癢癢肉,掙扎著要躲,結果陸慎非按著他的腦袋就在他耳邊伸舌頭舔了一口,真真是要多狗就有多狗。
從煦嫌棄著邊笑邊喊:“你惡不惡心!”
陸慎非早松開人跑了。
從煦指著大金毛示意陸慎非:“兒子!咬他——!”
當晚,從煦和陸慎非說不回去吃飯就真的沒回去,在老宅打掃衛生。
打掃到從前陸媽媽的舊物,從煦就叨叨叨,隔空告狀,說陸阿姨你知道嗎,陸慎非越來越狗了,他竟然舔我。
打掃到陸慎非的東西,從煦就會擺弄一番,順便憶一憶當年。
但其實陸媽媽的東西不多,當初辦葬禮的時候,本地有遺物歸亡人的習俗,當年的從煦早把東西都收拾歸攏燒掉了。
能收拾出來的,都是陸慎非的東西。
什麽學生時代沒用過的本子、紙筆,喝水的馬克杯,沒丟掉的錯題集,一大本的那種。
可學霸哪兒需要什麽錯題集?就算有,也不會是一大本。
那冊子顯然不是陸慎非自己的,是從煦的,準確來說,是陸慎非給從煦弄的錯題集。
從煦翻開的時候幽幽感慨:“這還只是物理。”他當初是有多少題目不會。
陸慎非站在高處擦櫃子,斜斜地瞥下來一眼:你也知道。
從煦忽然盯著某頁,陸慎非想起什麽,一大步跨了下來,伸手要搶,從煦躲開,轉過身,開始念本子上的那行字:“平心靜氣,要有耐心。”“這都不會,笨得要死。”
從煦扭頭:“你當初原來是這個心態!”
陸慎非從從煦手裡抽回本子合上。
從煦恍然:“我想起來了!難怪說幫我弄錯題集,後來弄了一半又不弄了!”敢情是嫌他笨!
從煦要去書櫃裡翻,看看還有沒有其他錯題集,本子裡有沒有寫他其他壞話,陸慎非不知道從哪裡抖開一張滿分150隻考了98的化學卷,示意上面的家長簽名:“這好像是你自己簽的,不是你爸?”
說完把卷子疊起來,一副回頭帶回去給狗慎他爺爺賞析的架勢。
換成從煦去搶,陸慎非跳回凳子上高高站著。
搶著搶著,陸慎非和從煦同時定住了。
從煦忍著笑:“你確定是我簽的,不是你?”
陸慎非挑挑眉。
從煦淡定了,聳肩,請的手勢:“帶,帶,趕緊帶,就讓我爸媽看看,當初因為你,他們錯過了多少卷子。”
“我後來隻考了一個三本,沒被罵著去發憤圖強,你有多少功勞。”
那張98分的化學卷子,最終在陸慎非手裡變成了一隻紙飛機,越過從煦的頭頂,飛落到打著瞌睡的大金毛的腳邊,被大金毛一爪子拍扁,又是舔又是咬。
從煦看樂了,心說金毛不是很聰明麽,怎麽連紙都吃,還沒笑出來,忽然一頓,“完了!狗忘喂了!”
他們自己沒吃,狗兒子也跟著沒吃。
從煦開噴正拿app點餐的陸慎非:“怎麽當爹的?”“爺爺奶奶知道得心疼死。”
陸慎非當爹的心態很穩:“男孩子,餓一頓有什麽關系。”
從煦看看地上把紙飛機咬的粉碎的狗子:“現在知道了吧?你爸不心疼兒子。”
頓了頓,“改天帶你去絕育。”
大金毛肚皮貼地的趴在地上,耳朵往後別,狗生這麽久,第一次在凌晨一點多吃晚飯,吃的還不是狗糧,是沒有放調料的肉竄竄。
嗷嗚嗷嗚~世上只有爸爸好!
爸爸們則在酒飽肉足後,澡都沒洗,往剛剛打掃出來的房間裡一鑽,光著膀子躺在了一張床上。
從煦迷迷糊糊,拿腿蹬旁邊不屬於他的那條腿:“遠點兒。”授受不親。
陸慎非也困得不行,閉著眼睛往床邊挪,挪到不能再挪為止。
不多久,都睡了。
可從煦隻睡了十分鍾,莫名醒來。
他睜開眼睛,就著房門外沒關的透進臥室的光,扭頭看向枕邊。
這一瞬間,又像回到了學生時代。
但其實老宅這邊,從煦以前雖然常來,但幾乎不留宿,印象裡,只有一晚上,因為暴雨,又因為爸媽去外地不在家,留了一夜。
那天晚上和此刻一樣,他們光著膀子睡在一張床上。
那天晚上,十幾歲的從煦在咚咚咚的心跳中,感受到了自己對一個同齡男生的前所未有的悸動。
是那天,就是那天。
從煦豁然間沒了半絲睡意,起身坐起來,陸慎非明明睡著了,感覺到身旁的動靜,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嗯?”
從煦坐到了床邊:“我回去了。”
陸慎非的“嗯?”變成了“嗯。”,翻身,繼續睡。
從煦扭頭,見某人已經重新睡著了,頓了頓,腿帶著腳回到床上,照著陸慎非的屁股踢了腳。
準備踢第二腳,被陸慎非準確無誤地抓住了腳踝,沒幹什麽,就那麽捏著。
從煦索性在床上斜著躺下,腿往陸慎非身上一擱,閉眼睡覺。
這麽睡了會兒,換成陸慎非徹底清醒了,扭頭看看從煦這半點不拿自己當個合法伴侶的睡姿,默默在心底吐了口氣。
坐起來,挪挪挪,挪到和從煦一個方向,一個枕頭給自己,一個枕頭塞到從煦脖子下面。
夜晚這才等來了兩人的熟睡。
然而遠在另外一個小區的從爸從媽,始終沒有等來他們親兒子的歸家。
從媽一點睡意也沒有,大半夜的,又神經兮兮地把之前熱搜時的那幾個親親抱抱的動圖拿出來來回看了無數遍。
從爸坐在一旁陪著熬,邊熬邊打瞌睡。
從媽百思不得其解,這倆孩子是複合了吧?還是複合了?
複合了一起過夜也正常,那回來住不就好了,何必住外面?
從爸斬釘截鐵:“那還用問?肯定是做給我們看的,怕我們不同意。”
從媽:“我同意的呀!”回來的時候她不就一直在問小陸小陸嗎,這態度還不夠明了?
從爸:“那就是還不放心,怕我們不接受小陸。”
從媽:“我接受!”
從爸困得不行:“那明天跟他們說,讓他們回來住。”
從媽一臉“真是作孽”的自責:“肯定是之前住院的時候,我給小陸擺臉了。”
從爸打著哈欠點頭,就是。
從媽崩潰了,尤其小慎慎跟著出去也沒回來。
簡直就是兒大不中留,為了愛人和爹媽翻臉再也不回家,連孫子都帶走了不給看。
從爸腦袋上閃過一個問號:“亂想什麽!”
從媽:“那你讓你兒子拖家帶口回來住啊!”
從爸想了想:“等早上,早上我給小陸打個電話說說。”
從媽不幹了:“打什麽電話?去小陸家!他們肯定在!”
次日,老宅大門敞開著透氣,從爸一邊喊著小陸小煦一邊走進,抬眼,院子裡,陸慎非一條大褲衩,從煦一條大褲衩,兩人各持一個連著水龍頭的塑料軟管,流著水的管頭捏起,滋水對噴,邊噴邊笑鬧。
大金毛濕得毛尾巴都細了三分之二,抖著水跟著兩個爹左奔右衝,興奮異常。
從爸看到,沒吭聲,默默退了。
半個小時後,從煦接到了從媽的電話:“旅遊?”
從媽笑說:“是啊,早就定了,旅行社的錢都交了,肯定要去的。”
又說:“這樣麽,反正我們不在,隨便你們住哪兒,想住家裡住家裡,想住哪個房間住哪個房間,只要記得把小慎照顧好就行了。”
掛了電話,渾身濕透的從煦衝同樣濕透的陸慎非、金毛看了眼。
陸慎非抬手捋頭髮:“怎麽了?”
從煦:“我爸媽去旅遊了。”
自由啦!哈哈哈哈!
從煦光著腳,一邊踩水一邊往屋內走:“我要回去,躺在床上吃薯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