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行吟不知道自己對陸焚的這份信任從何而來, 就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岸邊遞過來的繩子。
他依然閉著眼,好似一隻順流而下的小船,不知道河水正把他推向何方。陸焚牽著他慢慢往前, 像是在繞過蛇群。
謝行吟活動了一下麻木的指尖。他能感覺到陸焚手上戴了個戒指,金屬的觸感有點冷硬, 不知道是訂婚戒指還是戴著好看的。
謝行吟一邊跟著他的往前走, 一邊胡思亂想。
“這些蛇應該是人工馴養在這的,那些黑色的孔洞就是飼養他們的巢穴, 不知道門路的人闖進這裡就會被它們活活咬死。”
所以怪不得這附近毫無生氣, 鳥、老鼠以及其他小動物都被蛇給吃光了。
幸虧在那個貴族的年代, 關於日落之地的記載還沒有失傳,也幸好謝行吟看了那些記載。
他可能走不下去了,但是陸焚和老梁他們還得活著出去。
感覺自己命不久矣, 謝行吟就像發表臨終遺言似的,把關於那些蛇還有石壁上詳細的記載一五一十地全告訴了陸焚。
“誰說你出不去了的?”陸焚察覺出了他語氣裡的異樣,停住了腳步。
“我被蛇咬了。”他說。
謝行吟已經開始感覺到脫力了, 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到天亮。
“……哥哥。”陸焚歎了口氣說,“你剛才撞進荊棘叢裡了, 是我把你拉出來的。”
荊棘叢?
謝行吟一愣。
所以腿上的刺痛不是被蛇咬了?
怪不得了!他又沒眨眼, 怎麽會這麽倒霉平白無故被蛇咬!
謝行吟猛地松了一口氣,頗有點劫後余生的喜悅, 差點就激動得忘了閉眼,幸好忍住了。
兩個人繼續往前走, 陸焚在前面帶路。漸漸的, 謝行吟感覺到他走的路線越來越筆直,地上沒有那麽多障礙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聽見陸焚對他說:“好了哥哥, 可以睜眼了。”
謝行吟睜開眼,看見的是一片濃鬱的黑暗。
他們已經進入了密林深處,巨樹的枝葉遮天蔽日,擋住了大部分月光。失去了篝火照明,他們睜眼還是閉眼幾乎沒差別。
謝行吟不知道自己身處何處,只知道他們已經離開營地很遠了。四周靜悄悄的,顯然附近只有他們兩個人,其余的人走散了。
陸焚說:“食物和行李都還在營地裡,我們先找個安全的地方休息,等天亮以後蛇群散了再回去拿東西。”
謝行吟點頭,跟著他往前走,但是剛走了半步腳下一軟,忽得跪了下去。
陸焚眼疾手快把他撈了起來。“怎麽了?”
謝行吟沒吭聲,但是兩個人都能感覺得到他的小臂在顫抖。
剛才神經過於緊繃,謝行吟的注意力沒有放在傷口上,現在回過神來才覺得疼了。不僅疼,還渾身發冷。
陸焚看他的表情就猜到是怎麽回事了,在謝行吟面前蹲了下來,把他背上。
“那些植物的刺不像蛇毒那麽致命,但還是有一點毒性的。陸焚說,“哥哥先別睡,跟我說幾句話吧。”
謝行吟也不知道那毒性到底有多強,生怕自己一睡就醒不過來了,就趴在陸焚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聊起了天。
他們倆認識的時間不長,唯一的聯系可能就是小陸了,於是謝行吟就問起了小陸的事。
謝行吟趴在陸焚背上,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能感覺到他好像在笑。
“他很喜歡你。”陸焚一本正經地說。
謝行吟也跟著笑笑:“我也挺喜歡小陸的,他很像我弟弟。”
“……上次聽說過你父親的事,原來你還有個弟弟?”陸焚好似不經意地問。
謝行吟沉默了片刻。
其實他和陸焚認識還不到半個月,但是眼下的氛圍實在太好了,他把那些很少對其他人提及的事都和盤托出了。
“我父親叫謝昇,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
陸焚點頭:“知道,謝教授是‘通天塔計劃’的總負責人。”
謝行吟對他的回應並不感到意外。
如果要評選出22世紀最著名的科學家,那毋庸置疑謝昇一定位列其中。
謝行吟歎了口氣說:“陸焚你年紀小,可能不記得了,就是二十年前那場全球能源危機的事。”
那是人類文明發展過程中所遇到過最嚴重的一場浩劫。
地球資源耗盡,人類文明遭受到了災難性地毀滅,生存空間被嚴重擠壓,地球人口銳減80%。
小玠的母親就是在那個時候生下他的,並且很快就去世了。
為了獲取能源,拯救人類文明的命運,各國首腦聯合簽署了協議,啟動了一個名為“通天塔”的秘密計劃。
——而謝行吟的父親謝昇,就是當年“通天塔計劃”的總負責人。
在謝昇的指揮下,這項計劃隻用了短短五年時間,奇跡般地解決了能源危急。
不僅如此,人類還因此獲得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能源,使得社會的發展飛速躍進了數百年。
“小玠的父親是‘通天塔’計劃的最先提出者。”謝行吟眼底閃過一絲陰鬱,“但是通天塔計劃幾年後,他就死了,是自殺的。陸叔叔是個好人,我到現在也沒想明白到底是為什麽。”
“我們的父親都是很了不起的人物,他們惺惺相惜,親如兄弟。”
“陸阿姨懷孕的時候,我爸就開玩笑說,如果生了女孩就跟我定娃娃親,生了個男孩就給我當乾弟弟……”
“然後就有了小玠,小玠是個男孩。陸叔叔不在了以後,我爸把小玠帶回了家,我們兩個是一起長大的。”
“再後來,審判日來了。他們就都不見了。”謝行吟聲音越來越低,像是很鬱悶。
“……十年了,你還記得這麽多?”
謝行吟看不見陸焚的表情,也察覺不到他的情緒,靠在他背上搖了搖頭:“快忘掉了。”
提起這些往事,謝行吟的情緒波動並不大。
這大概是某種創傷後的應激反應,大腦會把過於痛苦無法承受的記憶刪除。
其實有很多事情謝行吟都想不起來了,他甚至不起來弟弟長什麽樣子,只有一些零碎的記憶拚湊,還有別人口中的講述。
他只知道小玠如果還在,應該也和陸焚差不多大了。
—
陸焚把背著的謝行吟放了下來,讓他坐在了一棵大樹下。
他們已經離營地很遠了,不用擔心那些毒蛇。
陸焚去附近撿了點柴火,生起篝火。
謝行吟借著火光一看,褲腿已經刮花了一片,上面還沾著點細細的草葉。他褲子上被尖利的刺刺穿了一個小洞,暈染出了一片紅褐色的血跡,已經快凝固了。
果然不是蛇咬的。謝行吟如釋重負。
“那種植物的汁液能麻痹神經,古人有時候把它們當麻藥使用。”陸焚在他面前蹲了下來,“可能有點不舒服,但不會有生命危險。”
謝行吟點頭。
這麽點傷算不了什麽,死不了就行。
不過當陸焚按著他的肩膀把他推倒在地,伸手碰到他腰帶的時候,謝行吟還是嚇了一跳。
荒郊野嶺,孤男寡男,陸焚、陸焚脫他褲子……!
謝行吟長這麽大還沒被人扒過褲子,一下子沒回過神來。然而很快,他就不得不羞愧地把滿腦子的黃色廢料都丟了出去。
陸焚半跪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伸手幫他解開腰帶,把他的一邊褲腿褪下來。
原來他是想幫謝行吟處理腿上的傷口,不得不把那礙事的褲子脫下來。
兩條修長的腿乍一暴露在篝火的光影下,白皙得幾近晃眼。
但是陸焚神情還挺淡定,目不斜視,這倒顯得是謝行吟有些不太坦蕩了。謝行吟隻好閉上了嘴。
他小腿白皙光潔的皮膚上有一處青紫色的傷口,正往外汩汩地冒著黑紅的血,看著有點瘮人。
這些刺果然帶毒。
陸焚用自己的內衫衣角小心翼翼地擦掉了血跡,把刀在火上烤了一下消毒。
“哥哥,忍一忍。”
刀尖在他皮膚上輕輕劃過,小心翼翼地切出了一個小小十字形傷口放血。皮膚被割開的刺痛感有點明顯,謝行吟咬著牙,額角冒了一層汗。
陸焚跪在他兩腿之間,隨手把那染著血跡的刀丟開,用手提起謝行吟膝蓋,讓他把腳腕搭在自己的肩上,然後慢慢地俯身下去。
當謝行吟意識到他想做什麽時,心頭一跳,對方溫軟的唇已經貼上了他的皮膚。
兩人現下的姿勢很不可言說。謝行吟仰面躺著,皮帶散開,一邊的褲管被褪了下來,松松垮垮地勾在另一條腿上,光著的那條腿正搭在陸焚肩上。
眼睜睜地看著陸焚俯下身,漂亮的臉湊近他的傷口處,謝行吟幾乎能感覺到他呼吸帶動的氣流,癢得要命。
傷口處的皮肉細嫩,唇舌的觸感溫熱鮮明,柔軟的觸感和熱度沿著導火線直燙得他腦袋發暈。
切開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這讓謝行吟忍不住地微微發起了抖。
好在圍觀他們的只有幾顆老樹,沒有別人。
眼下受委屈的是陸焚,陸焚都不介意,謝行吟也不好意思說什麽,只能無奈地用小臂遮住了眼睛。
片刻後,陸焚終於從他身上抬起頭,把毒血吐出來,然後無意識地看向謝行吟。
謝行吟很少這麽近距離地看他。陸焚的睫毛很長,膚色被月光映得極白,唇色卻是濕潤殷紅的,就好像剛接過吻。
謝行吟感覺自己的心頭小幅度地震顫了一下,腿上傷口的位置癢絲絲地發燙起來。
但陸焚很快挪開了視線,很坦然地幫他重新穿好了褲子。
他溫柔地伸手把謝行吟垂落的碎發撥開了一點。
“沒關系。在這裡受的傷,等出去以後都會複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