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實話,謝行吟一開始並沒有特別往這個方向想。
“不、不至於吧?”老梁突起的喉結滾動了一下,“難道它還能化成人形不成?”
他尬笑了兩聲,表情還是很僵硬。
還真是有可能。
那天不在場的人太多,嫌疑人是誰已經無從考證了。
如果非要說可疑,那可疑的人還真不少。
賈鳴他自己就挺可疑的。
“被你這麽一說我都不敢回去了,誰知道跟我睡一個屋簷底下的是人是鬼。”老梁“哎呀哎呀”地亂叫起來。
如果賈鳴說的是實話,那情況就相當離譜了。他們中間真的有誰不是人,竟然一直沒有人發現。
老梁也煞有介事,臉色凝重地說。“如果有,那一定是他!”
謝行吟順著他指的方向低頭,看見坐在他腿上的小陸。小陸仰起臉,嘴角耷拉了一點,像是被欺負了一樣,很委屈地看著謝行吟。
謝行吟:“……”
“這小兔崽子可不對勁了!說的就是你,別以為我沒看出來你老往小謝身上蹭蹭抱抱的。別拿你怕鬼那套假話來哄人,饞人家身子你還委屈上了!”老梁嚷嚷說。
謝行吟蹙眉。小孩子怕鬼有什麽不對,老梁這話說的就他媽離譜。
“行了行了,你跟他計較什麽。”
老梁看看小陸,又看看謝行吟,把袖子一甩重新坐下,抓起水杯“咕嘟咕嘟”喝水消氣。
謝行吟看了一眼月色朦朧的窗外。
小陸有時候的表現確實很奇怪,有時候不像這個年紀的人,有時候又很孩子氣。但是小陸能說出他家小區的名字,謝行吟懷疑的不是他。
“本來我覺得賈鳴這個人很奇怪。他完全有作案時間,而且還處處針對我,對我們隱瞞了密室的事。”謝行吟垂眸,“……但是現在,賈鳴為什麽把這些事情要告訴我們?”
老梁“嘖”了一聲,也覺得頭疼:“八成覺得我沒問題,良心發現想救我一命。要我說啊老謝,賈鳴他對主城裡的事情也很清楚,肯定是從外面來的沒錯。”
謝行吟也點頭。賈鳴可能懷有私心,但他應該不是“那些東西”。
老梁:“普通任務裡的NPC都挺弱智的……就像偵探社裡那老頭,一看就奇奇怪怪的,他們一直生活在楚門的世界裡,不懂外面的事。”
但如果賈鳴沒問題,那又會是誰?
小岩,黎薇,那兩個女高中生,還是貂皮大衣夫婦?或者就是面前的老梁和小陸?
謝行吟的疑慮仍然沒打消。
“我們這些天光顧著找線索了,對其他登塔者的觀察確實很少。”
就自身來說,謝行吟不是個特別擅長和別人打交道的人。
老梁忙說:“察言觀色這是我最擅長的。我們算命看手相,不靠別的,全靠一雙眼睛一張嘴,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別的我不會,察言觀色和瞎扯淡的本事學得很通透。”
“那你這些天察言觀色出什麽來了?”
老梁摸著下巴思索了一陣:“賈鳴是個活人,脾氣還挺暴躁。”
“那幾個女高中生是一塊兒來的,相互都認識,造假的可能性很小。”
“貂皮大衣夫婦也是同理。”
“黎薇這些天病了,我沒注意。”
“彪哥他們仨團滅了,那肯定也不是。”
“——所以那就剩下你和姓陸的小兔崽子。”老梁堅持說,“我覺得你挺正常的,但是這小兔崽子真的很奇怪,沒準是懷揣著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你。”
“……”謝行吟原本還覺得他推測的挺有道理,沒想到彎彎繞繞又轉到小陸身上來了。
“真不是,跳過這個話題吧。他以前和我住在一個小區,肯定也是外面來的。”
老梁“啊?”了一聲,撓了撓頭:“是這樣嗎,怪不得。我說呢這小子為什麽黏著你……”
“說起來,我倒是有個想法。”謝行吟說,“不過太冒險,也不一定能成功,不到萬不得已最好還是不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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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他們把能問話的人基本上都問過一圈了,但是大家多少都對他有些警惕。
合作是徹底沒戲了。
當晚賈鳴又是最後回來的,問他話他也不答,隻說去1404調查了,沒有看到什麽人面犬。
他不聽忠告獨自一個人上樓,謝行吟對此頗有點不滿。
兩人爭執了幾句,忽然聽見外面傳來哭鬧聲。
“又出什麽事了?”賈鳴皺緊了眉頭。
兩人走過去一看,貂皮大衣女士正倚著門哭:“我……我老公還沒回來,我要等我老公……”
其他人聽了她的話,都是心頭一緊,心知那男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來不及了,你先別管了。把門關上吧。”
“明天再去找他。”
其他人都勸她,但是女人搖著頭就是不肯,嘴裡唧唧歪歪地哭訴著她和她老公有多恩愛,他回不來自己也不想活了之類的。
最後賈鳴聽得煩了,一把抓起她的胳膊,把她推回房間裡,“嘭”地關上門。
門禁的鈴聲踩著點響起了,謝行吟瞥了一眼賈鳴,在熄燈前回到自己房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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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上,謝行吟滿懷心事,前半夜沒睡著。
小陸靠在他旁邊,濃密的睫毛一顫不顫,睡得很踏實。
謝行吟想了很多事,最後也不知道是怎麽睡著的。
睡到到後半夜,他腦袋昏昏沉沉的,忽然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那聲音叫魂似的,一聲一聲勾連不斷,悠遠空靈。
被這聲音驚醒,謝行吟一下睜開了眼,映入眼簾的卻不是天花板,而是房門。
——不知道什麽時候,他竟然已經走到了玄關處。
謝行吟咽了咽口水。
床上的小陸還在沉睡,側身背對著這邊,只能看見一個被子包裹著的背影。
呼喚聲是從門口傳來的。謝行吟從小聽慣了“半夜聽見有人叫你名字千萬不要回答”之類的故事,這會兒也閉緊了嘴不肯應。
喊他的人似乎不耐煩了,一聲響過一聲,謝行吟這才聽清楚他在說什麽。
“謝哥,快跑!”那聲音很急切,一邊敲門一邊說。
謝行吟一驚,面前的門被人“篤篤”地敲著。
他連忙往貓眼中看去,等看清門外的人,又是一愣。
門口的站著的竟然是小陸。小陸神情慌張,縹緲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過來,感覺很遙遠。
小陸急切地敲著門。“謝哥,謝哥你快出來,這個房間有問題!”
謝行吟脊背一涼。
小陸不是剛剛還睡在床上嗎,怎麽一轉眼跑到外面去了?
不祥的預感籠罩在心頭,謝行吟強壓下慌亂,緩緩回頭。
——原本背對著他睡在床上的少年,已經以一種人類不可能做到的姿勢扭過頭來,衝他露出一個陰惻惻的笑容。
門外的敲門聲越來越急,“小陸”重重地拍著門讓他快跑。
但是謝行吟透過貓眼再仔細一看,門口站著的哪裡是小陸啊——熟悉的腦袋以下連接著的竟然是狗的身體!
小陸,難道有問題的人真的是小陸?
謝行吟明知道他不能開門,但是右手卻像不受他控制一樣,緩緩搭上了門把手……
“謝哥!你在幹什麽!”
突如其來的喊聲有些炸耳,謝行吟猛地睜開了眼——
當他看見自己手已經搭在門把上時,頓時冒出了薄薄一層冷汗。
牆上的鍾指向凌晨三點。
謝行吟緩過神來定睛看了幾眼,眼前這個小陸非常正常。
所以剛才……是幻覺?
當他再次往貓眼外看時,外面空蕩是走廊裡烏漆麻黑,什麽東西也沒有。
“謝哥你沒事吧?”小陸扶著他的胳膊。
謝行吟擺擺手,邁著發麻的小腿走了兩步,遠離了那扇要命的房門。“沒事,不知道為什麽出現了幻覺。”
等反應過來,他有點後怕。幸好小陸及時發現了異常,要不然倒霉的可不止他自己了。
“難不成人面犬還能造成幻象?”謝行吟想起彪哥他們臨死前看見“雞冠頭”回來了,恐懼之下慌亂地開門,應該也是一種幻覺。
謝行吟坐回到床上,用手背擦了一下額角的汗。
“太可怕了,差一點就被騙著開門了——”要不是小陸及時阻止,門一開不僅他玩完,還得搭上小陸。
“要不然你把我的手綁起來吧,這樣就開不了門了。”謝行吟有點自暴自棄,不知道為什麽就脫口而出了這一句。
小陸挑了一下眉梢,竟然真的順手扯過一條毛巾把他的手腕綁起來了。
松松垮垮的纏在偏瘦的手腕上,明明綁的不緊,但是對方卻無法掙脫。真是莫名的有情趣。
陸焚想起在那天禁林裡遇到謝行吟的時候,他就是那樣被魔鬼藤纏緊了,臉上露出一種倔強隱忍卻又無可奈何的表情。
那真是很美。
—
翌日早晨。
眾人在電梯廂裡發現了貂皮大衣和她老公的屍體。
“怎麽又死人了,一死就死了兩個。”老梁頂著兩個黑眼圈嘀咕著。他看起來一臉苦相,顯然是沒睡好。
謝行吟悄悄把遇到昨晚的事和他說了。
“……大概是人面犬在我這邊沒得手,後來又去了貂皮大衣那裡。”
“怪不得。”老梁也壓低聲音說,“既然人面犬能製造出可怕的幻象,彪哥他們那天晚上可能在幻象中看見了雞冠頭,所以被嚇個半死。”
說完,他又沉默,好像想到了什麽可怕的事情。
“那,你說……”老梁咽了咽口水。
謝行吟點頭。
“如果人面犬真的有幻化的能力。如果幻化成人的樣子藏在我們中間,我們可能也發現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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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回的屍體上沒發現符咒的痕跡,賈鳴總算是沒辦法把責任往謝行吟身上推了。
貂皮大衣夫婦死了,如此一來又多出來一個空房間。
謝行吟不得不和小陸分開,搬過去住。
小陸看上去不太情願,謝行吟隻好安慰他:“馬上就是第五個晚上了,今晚估計會很危險。看起來人面犬已經盯上我了,你和我分開住也好。”
等大家各自散了以後,黎薇難得從房間裡出來了。
她的臉色依然很差,嘴唇乾裂路都走不穩了,需要小岩扶著她的胳膊才能站穩。
看著她蒼白脆弱的面孔,謝行吟歎了口氣,安慰她。
“再堅持兩天就可以了,我們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黎薇微微笑了一下,整個人看上去卻死氣沉沉的。
其他人都心知肚明。話是這麽說,實際上誰也不知道接下來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麽。
必須得盡快抓到人面犬,不然他們都得死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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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岩是和同伴一起來的,對現實中A市的情況了如指掌,現在也被他們劃進了可信任的范圍裡,拉過來一起討論。
“你們覺得人面犬最有可能是誰?”
“我、我有一個想法。”
聽完他們的講述,小岩弱弱地舉手:“你們還記不記得最早在偵探社裡集合的時候,你們分別是第幾個到場的?”
“不太記得了。”
小岩又說:“我們來得還算早。我是覺得,我們都是從外面來登塔的,但是人面犬一直都在這裡,你覺得它會是第幾個到?”
怎麽想來是一早就在偵探社裡的人最可疑。
謝行吟覺得有點道理:“我來得比較晚,當時只有貂皮大衣夫婦沒到場了。”
“我想想啊……我到的時候,你們三個小姑娘,彪哥那三個人,黎薇姑娘,還有賈鳴都已經在了。”老梁說,“姓陸的小兔崽子來得比我還晚一點。”
“梁道長正好是在我們之後來的。”小岩皺眉說,“那比我們還早的就只有彪哥他們,小薇,還有那個賈鳴。”
“彪哥他們已經死了,就剩下了黎薇和賈鳴。”
謝行吟皺眉。這兩個人裡無論是誰,他理智上都不是很願意能相信。賈鳴知道外面的事情,黎薇也是實打實地一直在發燒。
“那我去問問。”謝行吟站了起來。
謝行吟走到黎薇的門口,敲了半天也沒有得到回應,房門鎖著,不知道黎薇是不是在睡覺。
繞到去賈鳴的房間,發現賈鳴也不在。
無奈,謝行吟隻好回去。
“都沒反應,等賈鳴回來再問問吧。”
但是老梁聽了,一拍大腿。
“好機會啊!”他跳起來,拉上謝行吟,“走走走!偷東西去!”
“……?”謝行吟一臉懵逼地被老梁拉著,眼睜睜看著他鬼鬼祟祟地掏出一根鐵絲,撬開了賈鳴的房門。
“你們這樣不太好吧?”小岩姑娘猶猶豫豫地看著他乾壞事。
“這有什麽,對待敵人就要出奇製勝。”老梁理直氣壯地推門進去,“老謝,我知道那家夥有個筆記本,專門用來記東西的,神神秘秘地不給我看。估計是這兒不太好使,找到線索都得用筆記下來才不會忘。”
謝行吟也急於找到答案,在心裡默許了老梁不太厚道的做法。
老梁的帶領下,他們翻箱倒櫃,很快翻出來一個日記本。
文字工作者常用的那種牛皮本,賈鳴整理線索用的。
擔心賈鳴中途殺回來,兩人迅速翻閱了一下。
原來賈鳴是根據感覺衛生間和外面的落差,發現的暗室。
賈鳴這個死腦筋竟然以為5月2日的報紙是謝行吟拿的。他一直在懷疑謝行吟,怪不得不肯說實話。
老梁皺眉:“老謝你可不能獨吞啊。你說句實話,到底有沒有見過5月2日的報紙?”
“沒有。我拿到的時候就少了一份。”
“那這麽說起來,5月2日的報紙上可能有什麽關鍵信息?”老梁摸了摸下巴。
可是它去哪兒了?
是誰不想讓他們看見那張報紙?
老梁最討厭動腦,一動腦就熱得渾身冒汗。他往口袋裡一摸,發現折扇忘拿了,順手用那日記本扇起了風。
剛甩了兩下,余光裡有什麽東西一閃。
——竟然是書脊裡的什麽東西被他甩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