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酒保口中的於文和林奇見到的於文根本就是兩個人。
冷漠、不喜社交、與周遭的人相處都格格不入。
林奇所見到的那個於文與面前這個有點悶騷的男孩性格才更接近,甚至可以說於文在複製模仿眼前這個男孩。
玩世不恭的笑容,拿杯子時微微翹起的手指,一舉一動都非常的相似,越看越讓林奇感到心裡發寒。
李遊的掌心輕輕蓋到了他手上,林奇轉頭與李遊的目光碰撞,李遊的目光總是能讓人浮躁恐懼的心安定下來,那種強大又迷人的安全感讓林奇面色神情略微放松了下來。
沒關系,有李遊在,他從來都不需要害怕。
小酒保說前同事的八卦說得口乾舌燥意猶未盡,見兩人拉手,臉上露出一點了然的笑意,“你們還真是一對啊。”
這回林奇沒有臉紅,是一對就是一對,他輕輕挑了挑眉,“怎麽,不像?”
小酒保嘻嘻笑了一下,“是不像。”
“哪不像?他太帥了?”林奇好奇道。
李遊側目看了他一眼,林奇總是在他沒有預料到的時候誠實又熱烈地表達他自己,他似乎都不不知道自己的直白有時太能撩動人心了。
小酒保隱晦地看了李遊一眼,笑笑沒說話。
林奇留了個心眼,最後問小酒保,“你這兒有沒有什麽於文留下的東西?”
人與物之間有聯系,厲害的蠱師下蠱,不需要那人身上的發絲指甲血液之類組織,如果是人心愛的物件,也一樣有靈性。
他們來酒吧的路上,李遊就提到了於文那間公寓失火了,除了於文本人不翼而飛之外,整間公寓都已經燒得一乾二淨。
小酒保面露無語的神色,“這人的東西我留他幹嘛,早扔乾淨了。”
製作嬰骨瓷的無疑就是於文,從明月蘭過世到林奇他們找上門來,中間有這麽長的時間,於文居然一直沒跑,還耐心地等到他們上門,甚至在他們面前唱作俱佳地演了另一個人另一個故事。
他是覺得很有趣嗎?
林奇現在一想到於文,就覺得背上像是有什麽粘膩惡心的東西爬了過去,當然不是蛇,蛇這麽可愛。
結帳的時候,小酒保硬是加了林奇的微信,還悄悄對林奇說了句話,“你有人味,他和於文一樣,沒人味,所以我說你倆不像一對。”
林奇抬起眼,目光微凝,眼神冷了下來,整個人臉上表情都是淡淡的。
小酒保一下愣住了。
“我也未必有人味。”林奇對他微微一笑,瀟灑地轉身走向酒吧門口的李遊。
小酒保收了錢,低頭小聲道:“神經病,還怪嚇人的。”
林奇疾步走到門口,站定才發現外面天陰沉沉的下起了小雨。
這場雨憋了好幾天,終於下了。
一瞬,涼意順著風卷入林奇的袖管,林奇不假思索地牽了李遊的手,自作孽地握到了一塊更冷的冰,嘴唇一抖,咧開卻是一個燦爛的笑容,“先生,能不能暖暖手啊?”
李遊看了他一眼,將手變得溫暖。
林奇舒了口氣,抬眼望向稀疏的雨幕,“這天氣該吃一頓火鍋。”
管他什麽好的壞的,天大地大,他也得過好和李遊也許為數不多的日子。
淅淅瀝瀝的小雨中,一陣涼風吹動了男人黑色風衣的一角,高大的男人仰起頭,嘴角叼著煙,火星在雨絲中慢慢下墜,連成了一道道線。
男人懶洋洋地走進快要廢棄的電話亭裡,拿起了垂掛著的綠色聽筒。
“這次只是昏迷,”男人勾起唇角,夾著的煙微微翹起,他拿下煙,輕輕吐了個眼圈,“下次……我保證他會化為灰燼,一點不剩。”
電話那頭傳來男人沙啞的哀求聲。
“求求你放過我,我就只剩他一個孩子了。”
打電話的男人笑的很開,電話亭的玻璃罩子上水流蜿蜒而下,映照出他略有些猙獰的笑臉,男人立刻不笑了,“該怎麽做,你應該懂了。”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怎麽笑得那麽難看?
怎麽學都學不像。
男人皺了皺眉,英挺的眉毛擰成了一團,他擁有俊美的容貌,卻不懂怎麽控制自己的表情,以致於除了板著臉和機械地模仿別人,他做不出任何不讓自己倒胃口的表情。
男人恢復了面無表情。
雨下得越來越大,重重地打在玻璃上,劈裡啪啦的雨聲讓人心煩,男人隨手扔下了一個石蠱,推開了電話亭的門。
下一個倒霉的會是誰呢?
李遊以為林奇說的吃火鍋是去飯店他陪著他吃,沒想到林奇的意思卻是自己去超市買了回家煮火鍋。
李遊很無所謂地陪著林奇去了,‘奇裝異服’加銀白長發又是引起了無數人的注意,在酒吧裡反倒還好,酒吧裡光線暗,每個人也都有自己的風格,頂多也就是欣賞的目光。
超市這種公共場合,李遊成了個移動的吸引注意力的靶子。
林奇和李遊兩個人都突出一個心大,很無所謂他人的目光,林奇興致勃勃地選菜,問李遊:“先生,吃牛肉嗎?”
李遊從來沒在林奇面前進食過,林奇一直不知道他是不用吃不愛吃,還是因為在他面前有偶像包袱?
李遊點了點頭。
林奇挺高興地選了最貴的牛肉,又挑了幾樣東西,發現他無論問什麽,李遊都點頭。
林奇放下手裡的那一盒鴨腸,向李遊招了招手,林奇撩起他的長發當作圍巾,擋住兩個人的口型,小聲道:“先生,你要不喜歡,你就說,沒事,你靠近點,別人看不見。”
李遊側過臉,將嘴唇貼在林奇耳際,薄薄的蛇信從林奇的耳廓邊若有似無地滑過,“我都沒試過,沒什麽喜不喜歡的。”
林奇怔住,低下頭掩飾自己的目光,“那就都試試。”
李遊冰涼的唇在林奇耳廓輕輕碰了一下。
林奇悄悄勾上了唇。
餐桌上架起了電磁爐,金蠶蠱頭頂著菜籃子,搖搖晃晃地從廚房裡遊出來,到了桌下又變回了小孩的模樣,抱著菜籃子輕巧地爬上了桌子放好,又馬上跑下去,勤快地去廚房端下一盤洗好的菜。
林奇偷笑著看他忙裡忙完,對李遊道:“先生,條條很饞呢。”
“條條?”李遊挑眉道。
林奇道:“我爸給金蠶蠱取的名字。”
李遊不讚同,“金蠶蠱是蠱,不能隨意取名。”
林奇道:“隨他去吧,他現在就拿金蠶蠱當兒子養呢,”他笑著勾了下李遊的脖子,“他兒子都跟人跑了,不能讓他找找替代品聊以安慰嗎?”
李遊目光從林奇的額頭掃到下巴,忽然抬手捏了下他的臉,“今晚跟我睡。”
林奇:“……”
這麽簡單的五個字竟然讓他聽出了驚心動魄的味道。
林奇肌肉一緊,訕訕地放開了環著李遊脖子的手,悄悄又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不一起,”李遊靜靜道,“一個一個來。”
林奇心態崩了,急道:“……回屋再說!”
李遊目光中浮現淡淡的笑意,他以前怎麽沒有發現林奇的性格這麽好逗。
“來咯。”林確楓端出一大盆切好的烤腸丸子腐竹,見到自己兒子和李遊兩人竊竊私語兒子還笑眯眯的,臉色頓時又灰暗了起來。
他辛辛苦苦養了二十多年的豬竟然被別的豬拱了,哎。
“爸,辛苦了。”林奇笑眯眯道。
林確楓放下東西,酸溜溜道:“不辛苦,一家人一起吃飯,全都坐著,總得有個乾活的吧。”
金蠶蠱急了,扯了扯林確楓的褲腿,林確楓忙低頭將它抱起,揉了揉它光滑的小腦袋,“哦,還有我們條條,條條最乖了。”
林奇受不了道:“爸,好了,你別……”他瞄了李遊一眼道,“你別跟它太黏糊了。”
林確楓邊坐下邊道:“去去去,沒你事。”
林奇無奈,也不說了,拿了個小碟子給李遊弄了個傳統的蒜泥小米辣油碟放到他面前,他看了一眼李遊的袖子道:“先生,你還是換一身吧,吃火鍋穿不了這身,你能穿的我都在網上買了,就在我左邊那個衣櫃裡。”
“好。”李遊二話不說,連一句反駁都沒有地就上了樓。
林奇待他的身影完全消失後才偷笑了一聲,覺得李遊現在怪乖巧的。
“別笑了。”林確楓受不了他,隨手打開電視遙控器。
“千年等一回——”
熟悉的音樂聲響起,林奇差點沒噴出來,趕緊道:“換台換台。”
林確楓攥著遙控器,對林奇道:“為什麽換?條條可愛看了。”
林奇的目光移向金蠶蠱。
金蠶蠱對他邊笑邊扭,用全身心來表達它的喜悅。
林奇;“……”
“吃飯呢,看什麽電視,”林奇站起身伸手要去拿遙控器,被林確楓靈敏地躲過,“幹嘛幹嘛,你現在是有了媳婦忘了爹,連個電視都不讓人看了。”
“爸你胡說什麽呢,”林奇瞄了一眼樓梯,想著李遊穿衣服再慢也快下來了,急道,“你在你自己房間看不行嗎,關了關了。”
“我不關,我就不關,”林確楓脾氣也上來了,他可不是真為了李遊那張黑卡才同意林奇和李遊在一起的,他是沒辦法,他太疼這個孩子了,也就順著林奇的意思,假裝自己喜笑顏開似的,實際早就心中積怨已久,見林奇連一件小事都不肯讓步,悲從中來道,“你都忘了,小時候你可喜歡跟爸爸一起看白娘子了!”
——“白娘子……是誰?”
林奇猛地扭過臉。
李遊已經站到了樓梯上,銀發編成長辮垂到胸膛的一側,大概是懶的,白襯衣隻扣到了鎖骨下面,一手扶著樓梯,靜靜地地看著林奇。
林奇:先生,你好帥,我好害怕。
白娘子:“相公——”
許仙:“娘子——”
金蠶蠱:嚶嚶嚶。
李遊邊挽袖子邊問低著頭的林奇,“哪個是白娘子?”
林奇小聲道:“好看的那個。”
李遊‘哦’了一聲,抬手拿起了筷子,語氣毫無波瀾,“吃飯吧。”
林奇:“……”吃不下了。
“東西我可以交給你,”頭髮花白的明馳從意氣風發的富豪到垂垂老矣的模樣,只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他的臉上寫滿了哀求,“求你放了她吧。”
他面前的男人叼著煙,漫不經心道:“一手交貨……一手交人。”
林奇正在反省自己的錯誤,想著該怎麽開口圓場,他放在桌上的手機震了一下,他忙翻開手機看了一眼。
——“哎,你說要於文的東西,什麽都行,我這有一張跟他的合影,你們要嗎?”
——圖片。
手指劃開,圖片上是小酒保與另一個人的合影,小酒保笑容靦腆,他身邊的人笑得有些酷酷痞痞的模樣,很帥氣,與林奇在公寓中見到的於文——沒有絲毫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