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公館要比巡捕房好多了,不僅溫暖還有美味的食物,傭人們手腳麻利地收拾客房,又捧上來乾淨的衣物。
林奇坐在客房的沙發上吃著充饑的點心,有種一下從地獄到了天堂的恍惚感。
吳致遠並非特意來救濟他,他接到了城外管家的電話,來接管家一大家子人,在巡捕房閑庭信步地逛了一下,才恰巧發現了這一對可憐的叔侄,順便給帶了回來。
虞潭秋該低頭時就低頭,自尊能值幾個錢,能擺脫面前的困境才是要緊事。
浴室裡放好了熱水,虞潭秋出來叫林奇進去洗澡。
林奇正在無知無覺地吃點心,下巴上沾滿了點心渣子,一臉的茫然。
“吃飽了嗎?”虞潭秋蹲在他面前,伸出手掌替他擦了擦下巴,林奇低頭對虞潭秋道:“潭秋,我們什麽時候走?”
“先去洗洗乾淨,換上一身衣服,”虞潭秋握住林奇的手,林奇的手非常之軟,猶如上好的絲綢,細膩又單薄,值得人好好去呵護,“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虞潭秋拉了林奇起身,“聽話。”
從家裡跑出來後,虞潭秋忽然就將家長的角色扛到了自己的肩頭,兩人日常的角色顛倒得毫無鋪墊,雙方也適應得很好。
林奇是個不折不扣的軟柿子,自然是虞潭秋想怎麽捏就怎麽捏。
傭人們收拾好了要退出去,虞潭秋不客氣地讓她們再端點正經吃食上來,他心裡已經有了打算,既然吳致遠上趕著來送上門,他不妨就還用一用吳致遠這塊墊腳石。
陸選青與吳致遠一個凶惡,一個狡猾,要利用他們,虞潭秋必定要萬分小心才是,千萬不能走前世無知的老路。
他滿肚子的陰謀詭計被傭人送上來的飯食香味給打斷,於是暫且放下,先填飽肚子。
林奇很快地洗乾淨了身上的塵埃,因為腳底心還有些小傷口,沒穿襪子,趿著拖鞋就出來了,見虞潭秋正秋風掃落葉般地進食,才知道虞潭秋其實也餓得這樣狠。
那一碗大白米飯,他吃了兩口,虞潭秋卻是一口都沒來得及吃呢,真可惜。
虞潭秋正在凶猛地進食,快速進食後還得想事,林奇剛出來,腳步聲淺淺的,虞潭秋還未察覺,直到淡淡的香味近了,虞潭秋才抬起頭,他擰著眉一臉陰沉相,“坐下,再吃點東西。”
林奇乖乖地坐下,目光很溫柔地望向虞潭秋。
虞潭秋塞了碗筷到林奇手裡。
兩人徹底吃飽後,虞潭秋也鑽進了浴室,很快又水淋淋地鑽了出來,剛才林奇在浴室裡,他在外面,是守著林奇,他在浴室裡,林奇在外面,虞潭秋就很不放心,胡亂洗了馬上就跑了出來,林奇在他眼皮子底下,他才覺得安心。
外頭已經重新來到了夜晚,虞潭秋讓林奇待在客房不要離開,自己走了出去關上了門。
躲在十六歲軀殼裡的虞先生很短暫地將他別扭的脾性給藏了起來,將他如陳酒般醞釀了三十幾年的陰險狡詐一起裝飾到了身上,在這亂世之中正式——粉墨登場。
林奇等了虞潭秋好幾個小時,昨天隻睡了半夜,又驚惶不定地一直在跑,此時在溫暖的客房,肚子又吃得飽足,就有點昏昏欲睡起來,手撐著額頭強忍著睡意,也是沒過一會兒就歪倒在了沙發上。
等虞潭秋抖擻了滿臉的虛偽進來,林奇已經睡著了。
他睡得很沉,臉龐壓迫著手臂,蒼白的臉上浮現一點紅暈,雙腿蜷縮在了一起,小腿褲管因為睡姿的不雅觀,露出了一截光潔的小腿,燈光照在他的皮膚上,如玉一般的光彩。
虞潭秋慢慢坐在了林奇身邊,林奇的腳心受了傷,清洗之後便留下一個又一個紅點子暈開。
虞潭秋低頭注視著林奇的腳心,忽地低頭,很憐愛地親了親林奇腳底的傷口。
他真喜歡林奇,林奇受一點傷都叫他受不了。
虞潭秋輕手輕腳地抱起了睡夢中的林奇,而林奇大約是真的累了,緊繃的精神放松之後,就睡得特別的死,完全是無知無覺的模樣。
虞潭秋把他抱上了床,床太軟,兩人的重量一陷下去就發出了吱呀的彈簧聲,把滿肚子柔情和色情的虞潭秋嚇了一跳。
然而林奇還是沒有醒,依舊睡得香甜。
虞潭秋舒了口氣,用柔情似水的目光望向林奇,凝視了一會兒,溫柔道:“睡美人。”
林奇只是睡,對虞潭秋肉麻惡心的評價毫不知情,輕聲地打起了一連串的小呼嚕。
虞潭秋笑容加深,覺得林奇的呼嚕打的也很好聽,像百靈鳥在唱歌,心神蕩漾地眯了一會兒眼睛,心中鼓噪的念頭再也忍不住,眼神左右猶疑了一番,低頭飛快地在林奇嘴上親了一下。
太快了,柔軟的觸感彷佛只有一秒鍾,這一秒鍾也足夠讓虞潭秋回味並且喚醒他的身體。
年輕的煩惱之一。
虞潭秋也躺了下來,在林奇的小呼嚕聲中脫了褲子,解決煩惱。
半年後
林奇坐在車裡,有點緊張,“潭秋,咱們這到底是要去哪?”
虞潭秋穿著一件白襯衣,黑西服褲子,跟他之前穿的校服也差不多,可如今的虞潭秋再也不是個學生樣了,他中年的靈魂已經強勢地佔據了高地,這半年來他在吳致遠和陸選青背後充當軍師出謀劃策,不知貢獻了多少讓這兩個人都拍案叫絕的陰謀詭計,如今的氣質是越來越偏向於青年了。
車停了,虞潭秋也終於回答了林奇,“我們的新家。”
轟炸過後不久,陽本就接管了江城的一部分——法租界除外,虞潭秋與林奇的家也回不去了,吳致遠給他們臨時提供了個住所,住了大半年,虞潭秋手中斂入的財富足夠他自立門戶,虞潭秋立刻就著手買下了一棟小洋樓。
小洋樓在和安路上,乳白色的牆體,精致雕花的鐵門,小花園裡錯落有致地植著美麗芬芳的花朵,林奇看呆了。
虞潭秋站在他身邊,輕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進去看看。”
裡面的裝飾自然也讓人挑不出什麽毛病,虞潭秋還專門留了一間屋子,給林奇當裁縫鋪用。
這半年,林奇也沒閑著,一直都在完成之前手頭堆積的訂單。
虞潭秋見他手上有點事做似乎更快樂,也就隨他去了。
“喜歡嗎?”虞潭秋平靜道。
林奇點點頭,喜歡是喜歡,可虞潭秋的世界軌跡似乎正毫無二致地往上輩子的軌跡在走,甚至更糟——虞潭秋已經提前不上學了。
林奇摸了一下沙發上的軟墊,輕聲道:“潭秋,那……你什麽時候回去上學?”
虞潭秋就不愛聽這個,拉了林奇的手轉移話題道:“外頭種了許多花,你都來認認,別回頭養死了,難看。”
林奇被虞潭秋磕磕絆絆地拉到花園,被迫跟著虞潭秋認識花朵,沒認識幾朵,興致勃勃的虞潭秋忽覺不對勁,似乎有人在盯著他,虞潭秋敏銳地一仰頭,隔壁小洋樓上站立著一個漂亮的姑娘正幽幽地望著他,不是張曼淑是誰?!
虞潭秋毫無興趣地低下頭,拉著林奇的手觸碰了一朵鵝黃的花朵,“看,是不是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