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消息裡,宮涯沒有通知有人會來接他,這個人出現得著實突兀,但看他衣著和行為舉止都充滿貴氣,不像騙子。
沈辭歲打量起對面的人,不著痕跡眯了下眼:“他應該不只是讓你來看我有沒有出事吧?”
趙斯宇點頭:“還讓我帶你過去,陪他參加一個拍賣會。”
說完,他察覺到沈辭歲語氣裡有些許探尋味道,笑了:“你警惕性很高啊,不信我是原哥讓來的?好,我這就給原哥打電話證明我自己。”
話音落地,他伸手敲了敲終端,撥出一個號碼。
事實上,趙斯宇並非原星野讓來的,而是自請過來。
今夜的拍賣會有些特殊,發出的邀請函都成雙,去的也幾乎成對。宮涯聯系幾次沈辭歲聯系不上,原星野親自給他打了個電話,但沒有接,原星野乾脆舍了帶伴兒的心思。
一個人去那種場合看起來真可憐。出於這份同情,又出於趙斯宇正追希倫德沃的一個學生,恰好要過來送件禮物,返程時捎上沈辭歲很順便,於是來了。
此外,趙斯宇還覺得沈辭歲這小哥哥不簡單。
那天原星野出手解決沈辭歲在Boooom俱樂部外遇到的色胚的時候,他也在場,本以為原星野只是出於正義幫個忙——換做是他,見到那種混帳玩意兒,也會毫不留情一腳踹過去——沒想到後續有些出人意料。
這些年,誰見過原星野親自開車帶情人啊?
趙斯宇打的視頻通話,給的備注是“原星野”三字,接通後的畫面裡,也是原星野。
男人靠坐在一張寬大的沙發上,黑襯衫松開最上方兩顆紐扣,露出線條起伏的鎖骨,和一小片胸膛。他膚色略深,光淌過去,十分惹人注目。
“原哥。”趙斯宇喊道。
原星野給了他一個尾音上揚的“嗯”,意思是問他幹什麽。
趙斯宇笑起來,把屏幕一轉,對準沈辭歲,屏幕下方小窗口裡的人立刻換成用圍巾遮住小半張臉的青年。
原星野和沈辭歲對視上,緊跟著聽見趙斯宇說:“我現在呢,要向沈同學證明我是個可靠的人。”
“你認為自己哪裡可靠了?”原星野反問他。
“喂,不帶這樣拆我台的吧?”趙斯宇不滿道。
這樣的對話足夠證明兩個人的關系,沈辭歲打消顧慮,直接問:“是要帶我參加拍賣會嗎?”
原星野稍微頓了一下才點頭,但太過短促,很難讓人發現。
“那我過來。”沈辭歲應下此事。他不知道原星野的打算,而原星野是給他開工資的老板,這種要求不能拒絕,算起來,也的確好幾天沒有營業了。
原星野又是一聲“嗯”,掛斷電話。
風突然大了,沈辭歲拉緊圍巾,對趙斯宇道:“我回去換套衣服。”
“不用,那邊準備好了。”趙斯宇笑道,“走吧。”
趙斯宇並非希倫德沃的學生,亦不是來辦事的,申不到臨時通行碼,因此飛梭停在校外。兩個人搭校園通勤車出去。
途中,沈辭歲想起什麽,問趙斯宇:“原先生有說,他這次要在三區留多久嗎?”
“他沒告訴你?”趙斯宇表情驚訝,“他工作調回來了,以後都不走了。”
沈辭歲也是一驚:“沒說。”
有這種靈動的小美人喜歡還不珍惜?趙斯宇不由在心中唾罵原星野,轉而拍拍沈辭歲肩膀,鼓勵道:“現在你知道了,加油啊小哥哥,我看好你!”
沈辭歲“啊”了一聲,腦子一轉反應過來什麽意思,抿唇一笑,點頭說“好”。
他把臉轉向窗外。
除了最開始那段時間,兩人經常滾到一塊兒外,他和原星野見面並不頻繁。他要在翡冷翠上學,原星野工作地點在三區外,算下來,可能平均一個月就那麽兩三天需要營業。現在看來,長期摸魚也可以照常拿工資的快樂生活恐怕是結束了。
沈辭歲不大願意,並開始懷念從前。
從校園通勤車換到飛梭後,一路行駛很快。
趙斯宇把沈辭歲帶到近衛局,告訴他副局長辦公室在哪一層、出電梯後走哪一邊,便離開。
近衛局是隸屬軍部的特殊部門,不對區域安全負責,但擁有武裝力量。
它沒像翡冷翠別的機關部門那樣直接將舊時宮殿改造成大本營,這裡是一棟新建大樓,樓層極高,若從外看,仿佛一柄劍直入雲霄。
沈辭歲來到最頂層。
燈光被牆面雪白的瓷磚折射,顯出幾分晃眼,走廊上沒有別人,隻回響著他的腳步聲。他一路走到底,敲門,得到一聲“進”,推門而入。
原星野仍坐在沙發裡,不過換了個姿勢,背坐直了些。這讓他少了那股子懶意,多出幾分斯文。他手邊小桌上擺了杯咖啡,正低頭翻看文件,對沈辭歲的到來,連個眼神都沒給,側臉線條繃直,看上去很冷淡。
直覺告訴沈辭歲,原老板心情不太好。
沈辭歲摸不準是工作不順意的緣故,還是單純對他不爽——原星野是給錢的老板,而他這兩天竟然一直不回消息,生點兒氣再正常不過。
無論如何,都得順毛,免得稍微不注意就炸了。
沈辭歲反手關上門,對原星野解釋:“對不起,我這幾天一直在實驗室,沒注意到有人聯絡。”
他把聲音放得很輕,語速略緩,聽上去完全就是在軟綿綿地認錯。
小兔子。
原星野心底又蹦出這個詞,轉了圈手裡的筆,在文件末尾簽下名字、抬頭。
“坐。”他丟出一個字。
沈辭歲坐到原星野斜對面的單人沙發裡。這人手上拿的都是紙質文件,若是坐身邊去,稍微一轉頭就能看見,他得避嫌。
距離拉近,原星野清楚地看到沈辭歲眼下泛著淡淡的青黑,本沒打算說什麽,心念一動,問:“吃飯了嗎?”
“吃了。”沈辭歲回答道。
“飲水機在那裡,要喝水自己接。”原星野給沈辭歲指了個方向。
他忙,說完繼續批閱文件,沈辭歲則打量起這裡來。
在車上時看不出,頂層辦公室的牆面呈弧形。一牆全是單向玻璃,坐在裡面,手一伸,就能將翡冷翠如水的星夜擁入懷。
設計到位了,但布置欠了點兒,和它主人那輛飛梭一樣,陳設簡單,簡單到極少能看見個人物品,全是工作相關。
工作狂。
沈辭歲覺得甚是無趣,起身去給自己接了杯水,踱步到玻璃牆前。
翡冷翠曾是王都,宮殿星羅棋布,舊時代沉靜典雅的建築和閃爍不停的霓虹交錯,道路裡車流如洪,沿街燈光如海,這些交織在一塊兒,有種奇異又絢爛的美麗。
他俯瞰這樣的夜景,站一段時間後累了,坐回沙發上,問:“原先生,今晚的拍賣在哪辦?”
原星野頭也不抬,回了個地名。
“幾點開始?”
“九點。”
沈辭歲看了眼時間,還有一陣。
反正出發都由你安排,我只是個陪客。這樣想著,沈辭歲將腿一伸、往後一靠,再把圍巾抖開遮住臉,開始睡覺。
半個小時後,宮涯將適合沈辭歲的衣服送到。
幾乎是在敲門那一瞬,沈辭歲就醒了。
他一向不敢在這種陌生環境裡睡死,但只是睜開眼,沒有動,更沒把蒙臉上擋光的圍巾摘下來,就這樣靜靜靠著沙發,等宮涯走後,才重新閉上眼。
大概過了十多分鍾,又有人來敲門。
這回是個沈辭歲不認識的人,進來時先是被沙發上形如“屍體”的東西震驚,接著語氣忐忑地讓原星野過目方案。沈辭歲覺得好笑,注意聽了聽兩人的對話,判斷出這人的方案已經改到第九版,而原星野仍舊不滿意。
魔鬼上司。
如此看來,原老板生氣,多半是氣下屬。沈辭歲腹誹著。
就這樣,沈辭歲斷斷續續閉眼再睜眼,直到時間一點一滴溜走,原星野從沙發裡起身,對他說了句“走了”,才坐起來。
沈辭歲拿上衣服去衛生間,換好出來一看,他和原星野穿的是同款,兩件馬甲上的暗紋和紐扣都一樣。不同的是,原星野穿那一身,前襟被胸肌撐得恰到好處,到沈辭歲這裡,就很“平整”了。
軍隊的人身材就是好。沈辭歲看了原星野兩眼,再看看自己,心中生出一絲絲羨慕。
原星野倚在牆上等他,猜出這人在想什麽,哼笑了聲:“你腰細。”
沈辭歲不理他。
西裝扛不住翡冷翠冬季的嚴寒,好在全程不必走到室外,沈辭歲沒受著凍。
目的地離近衛局挺遠,可架不住原星野車好,8點40分出門,8點55分就抵達,仍有余留。
下車前,原星野遞給沈辭歲一張面具,同時往自己臉上扣了一張————兩張都是最普通的款式,能夠遮住整張臉。
沈辭歲立刻明白,這是一次什麽性質的拍賣會。
不能露出真容的黑市交易會。
地點選擇得可謂是明目張膽,在翡冷翠最著大的劇院內,不過轉念一想,近衛局副局長本人都接到了邀請函並欣然前往,又有什麽可顧忌的呢?
沈辭歲戴好面具,跟著原星野上樓。
劇院共五層,原星野拿的是最頂層的邀請函。獨立包廂,不受任何打擾,裡面布置精美,蘭竹屏風八仙桌,很具古風,糕點茶水果盤都已上好,角落裡的銅爐還燃著香。
一面朝著劇院舞台,另一面是玻璃窗,單向防彈的,從他們所在的位置,剛好能看見一座鍾樓。
那也是個有名的景點,每到整點,便會響起鍾聲。此時此刻,鍾樓所有的燈都點亮了,在夜色中熠熠生輝,下面的廣場則擠滿了人,氣氛很是歡樂。
“那裡怎麽這麽多人?有什麽活動嗎?”沈辭歲感到好奇。
“今天12月31號。”原星野倒出兩杯茶,其中一杯擺到沈辭歲面前,說道。
沈辭歲愣了愣,難怪今晚學校也這麽熱鬧。不過就愣一秒,他看原星野把面具摘了,也抬手,卻聽原星野道:“你別摘。”
“好。”沈辭歲聽話地放下手。
原星野轉頭向窗外,注視那鍾塔幾秒,問:“你們學生不都很注重過跨年夜?”
“那是他們,我一個人不過年節。”沈辭歲輕聲說著,捧起茶杯,但很快,他意識到一個問題,舉起手裡的茶問:“不摘面具我怎麽喝?”
原星野凝視住這杯茶,片刻後,伸手拿回去,到冰箱裡取出一盒帶吸管的飲料,放到沈辭歲手裡。
沈辭歲:“……”
他認識茶,聞茶香就知,這是市面上要大幾千才能買到一兩的那種,而這盒飲料,在自動販售機裡,不過區區二十塊而已。
沈辭歲不滿地眯起眼,迅速利落地把吸管和飲料盒拆開,將茶換過來。
原星野見了直笑。
他們所在的頂層能將大廳裡的情形一覽無余,沈辭歲目光轉過去,掃了眼發現這裡所有人都是兩兩一起,不由問:“這又不是舞會,為什麽都成雙成對的?”
“這是真正的拍賣清單,你可以看看,都是不被允許出現在正當交易場合的東西。”原星野發了張圖片到沈辭歲終端上,“如果不慎被群眾舉報,這裡隨時能夠變成假面舞會。”
沈辭歲念頭一轉:“要是我實名舉報呢?”
“恭喜你,可以獲得10萬元獎金。”原星野微笑說道。
這人越是充滿算計,臉上笑意越是溫柔。沈辭歲用吸管喝了口茶,道:“那我還是同流合汙吧。”
拍賣開始,沈辭歲聚精會神盯住台上。
第一件拍賣品是台機甲,明顯從軍隊中流出,經過了一番改造,主持者開啟阻斷場,放出障礙物和無人機,讓裡面的駕駛者進行演示。
火光紛飛,數米高的機甲巨人在障礙物之間穿梭、射擊,動作流利而美麗。沈辭歲看得津津有味。
這台機甲以三百萬的價格成交。
幾分鍾,舞台清理完畢,第二件拍賣品被送上台。沈辭歲繼續看。
原星野沒說他要拍什麽,沈辭歲也沒問,可看著看著,眼見就要接近尾聲,這人都沒有任何行動。
沈辭歲正覺得奇怪,就是這時,有人過來敲響他們包廂的門。
響了四下,非常富有節奏,原星野起身去開。
他把人帶進來。
來者戴和他們一樣的面具,不說話,目光在沈辭歲身上一瞥即過,跟在原星野身後,走向角落。
沈辭歲這才注意到還有個裡間。從這兩人的舉動中,他總算明白了,原星野參加拍賣會只是幌子,見人才是真正目的。
外面聽不見裡間的任何響動,沈辭歲更不會刻意偷聽,見只剩自己一個人,坐姿更為放松,甚至稍微將面具揭開了一點兒,邊欣賞台上展示的東西,邊吃點心。
裡間。
來者摘下面具,坐進原星野對面的椅子裡。他不年輕,外表看起來四五十歲,不過如今基因手術發達,實際上還要更大些,體格健壯,從事的卻是情報工作,雷鳴是他的代號。
“原少爺,啊不對,現在該叫原副局長了。”雷鳴笑著說,口吻甚是熟稔,“上次見,還是十年前,你委托我查秦家那孩子的事情呢。”
原星野不跟他寒暄,手指敲了敲桌面,問:“這次要你找的那些人,有線索了嗎?”
“找不到任何痕跡。奧丁複刻計劃本就隱秘,研究員全用假身份參與,又有你們軍部在後面幫忙打掩護,後來銷毀命令下達,所有資料一應無存。”雷鳴歎了口氣,“老實說,除了那位副院長死而複生,很難找到突破口。”
上一次的奧丁複刻計劃,直接研究了奧丁本體。那時奧丁還能夠啟動,如今卻是完全破損,宛如一堆廢鐵,砸得爛,打不開。加上沒有過往資料可以參考,原星野想要展開這一項工作,極其困難,最為高效的方法是找回當年那批研究人員,卻沒想到,當年清理數據時,連他們的信息也刪得一條不剩。
原星野不動聲色翹起腿,盯著雷鳴的眼睛:“你是暗網最出色的情報工作者。”
“但我也有意外收獲。”雷鳴自然不會承認自己的無能,攤手說道。
“說。”
“我發現多年之前,秦家秘密進行過人體實驗,關於大腦開發的。根據殘存資料,目的在於增強神經承受力。”雷鳴壓低聲音,伸出兩根食指並攏到一塊兒,“你我都知道,奧丁這種傳說級的機甲,對駕駛者的大腦摧殘非常嚴重,所以他們這個實驗,看起來和奧丁有那麽一些互補。”
“秦家。”原星野沉聲說出這兩個字。
雷鳴點頭:“對,就是十年前,你讓我查的那個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