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電影時, 整個人就好似衝破重重水幕那樣。
破開黑暗之後, 喬弋舟聞到了鹹鹹的海風。
他身上還是濕的, 渾身打了個寒顫。
喬弋舟朝地下望去, 才驚覺腳下的橋梁不過不足五十厘米, 稍有不慎便會徹底墜入海中。
一隻海鷗掠過海平面時, 便失去了飛行能力似的,墜到了海面上。
底下的那片海, 猶如混凝土那般。海鷗並非一下子墜入海底, 而是猶如陷入沼澤那樣,慢慢陷了下去。
海鷗的下場,不就是墜落下去的他們麽?
喬弋舟眼前發黑,不敢再有所耽擱, 飛快的朝著前方移動:“楚燎!”
楚燎聽到了聲音,猛然朝後方望去。
喬弋舟身上穿著JK,紅色格子裙短至大腿。似乎是猶豫剛剛的坐姿,他腿上交疊的肌膚微微發紅, 顯得越發誘人。
很少看到他這麽軟的時候了。
楚燎的目光落到他因為衣衫濕濡,而格外明顯的腰線上。
……想起他這個樣子被別人看到了, 忽然很不爽。
喬弋舟大喊:“別看了,小心後面!!”
楚燎立刻朝後望去,發現巨大的柱身出現了裂痕。
再隔不久,整座橋都會傾倒。
他們也終將落入混凝土一般的海中,成為新的人柱。
楚燎終於指了路:“往前跑,去盡頭的蒸汽船上!”
段雪泉漲紅了臉, 聽到楚燎開口時,差點吐血。
感情這就是傳聞當中的楚燎?
好氣哦,明明有逃命的辦法,卻非要等到喬弋舟進入到電影,遇到危險的時候,才肯說出來!
踹開這盆狗糧!
喬弋舟本想立馬朝前跑的,卻猛然想起了他帶傅雲秋進來。他朝後方望去,才看到傅雲秋死死拽著段雪泉的手,想要拉她上來。
傅雲秋聲音斷斷續續:“舟舟,你先跑。”
喬弋舟隻遲疑了一秒,便急忙上前,抽出了繩索:“快綁在段雪泉的身上!”
傅雲秋睜大了眼,隨即綻出一個笑容來。
竟然還折返回來救人。
這種事,他多久沒有體會過了?
C4隊所有人都是自顧自的,有時還會嘲諷他多管閑事,傅雲秋也逐漸受了影響,對所有一切都冷眼旁觀。
倘若不是段雪泉知道些爺爺的事,他絕不可能救段雪泉。
她這條命,對他很重要。
說到底,也不過是想利用她。
可舟舟卻不然……
曾經以為理所應當的東西,在去了C4隊才顯得彌足珍貴。傅雲秋笑容裡帶上了幾分酸楚,手上的動作一直沒停,已經將段雪泉給綁好了。
下一波強烈的海風就要襲來,喬弋舟和傅雲秋都趴在了瞧上,四肢死死緊抓著地面。
劇烈的海風吹得人身體都快傾倒,底下的巨浪在一起拍打柱子,似乎因為那古怪的海水太重的緣故,已經讓柱身進一步斷裂。
上面嵌著的人柱,露出痛苦的哀嚎,猶如身處地獄。
他們乾瘦得只剩下內凹的肋骨,頭髮稀疏無比,看著就令人害怕。
幾分鍾後,狂暴的海風終於停止。原以為這一波已經過去,哪知道柱子的斷裂,讓某些人柱也脫離了混凝土。
他們的身體異常乾癟,從遠方搖晃著,朝著他們襲來。
人柱每走一步,腿都和橋身粘在一起,像是自己整個身體都化成了混凝土似的。
五米,四米,三米……越來越近。
喬弋舟臉上的表情越發難看,在這樣劇烈的海風下,他根本無法松開四肢,畢竟得死命抱住橋梁啊!
可是,要如何對付這些人柱?
人柱已經走到了他的面前,喬弋舟瞧見人柱的手指好似在融化,一滴混凝土滴在了他的身上。
被吹乾的長發披在身後,滴落的瞬間,發絲也凝固石化。
喬弋舟瞪大了眼,難道混凝土滴在身上多了以後,他們就會完全石化,成為新的人柱?
得跑!
還未等喬弋舟有所反應,一條長長的尾巴,便瞬間擊打了過來。
人柱被打落到了海底,又緩慢的陷了下去。
無數可以令人石化的混凝土朝四周飛濺,尾巴的動作快得出奇,將那些靠近的人柱一個個的清理了乾淨。
一件黑色軍式製服外套,輕飄飄的搭落在橋以後的眼前,將他露出的臉頰完全遮住。
等再次掀開衣服後,喬弋舟才注意到衣服都石化了。
想必是楚燎在攻擊時,許多混凝土飛濺到了他的身上。
如果沒有這件衣服,那……
喬弋舟面色難看,根本不敢細想下去。
楚燎緊抿著唇,像是抱小孩似的,徒手將他拽起。
他剛才在尾巴上裝鋼甲,差點沒來得及過來。
喬弋舟怔怔的抬起頭,忽然對上了那雙寒玉般的眼瞳,隱藏著怒火和擔憂。
他比之前所能表達的情緒更多了。
喬弋舟哪顧得上什麽羞恥,開心的抱緊了他:“真好……終於見到你了。”
楚燎微怔,再多的怒火也消失了。
溫暖的懷抱,還有令人著迷的香氣,以及纖細的脖頸,泛著微粉的耳垂,無一不令他著迷。
那邊的傅雲秋和段雪泉也終於爬了上來,小心翼翼的站穩了身體。
楚燎在前方開路:“去蒸汽船,這裡就快塌了。”
傅雲秋:“……嗯。”
他的心情格外複雜,明明該感激對方救了他們的,可心裡卻堵得要命。
喬弋舟和別人待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深思熟慮,令人下意識的忽略他的年紀。唯有在楚燎面前,才有這樣孩子氣的一面。
喬弋舟還在楚燎身上,後知後覺的發現不大對勁。
嘶,這個姿勢……
楚燎抱他跟抱小孩兒似的,為了不掉下去,喬弋舟隻得把腿都圈在對方的腰上。
喬弋舟漲紅了臉,本想掙扎著下去,可底下那片海域太過危險,根本不給喬弋舟這個機會。他好不容易穩定了情緒,低聲說道:“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楚燎:“剛才怎麽不掙扎?”
喬弋舟:“……”
當然是因為太久沒見,興奮了。
喬弋舟在心裡唾棄自己,真是沒出息,光見一面就這麽開心。
楚燎:“別走神,危險的東西快要來了。”
喬弋舟:“要我做什麽?”
楚燎:“摟緊我。”
喬弋舟:“……”
他現在身上穿的可是裙子,涼颼颼的感覺並不好受,還好楚燎沒碰其他地方。
喬弋舟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摟緊了楚燎的肩膀,努力繃著一張臉,又恢復了往常的樣子。
下次再穿女裝就是狗!
正如楚燎所說的那樣,大批人柱堵在了前方,其中還包括了剛才電影院裡的新人。
她的半個臉頰都被混凝土所凝固,被擁擠著,前仆後繼的湧了過來。
剛才僅有幾隻,現在卻密密麻麻都是。
打碎就會變成粘稠的混凝土,飛濺在他們身上,便會造成石化。
上方突然跳出一個人柱,像是算計好了那樣,滿臉惡心的笑容。
喬弋舟心臟跳動極快,肯定不敢打,這個角度飛濺下來的話,他們當中起碼三個人遭殃。
該怎麽辦?
喬弋舟想起了兌換的道具保護傘,立馬抽了出來,紅色的傘狀物被撐開,喬弋舟大喊:“快拿東西擋住自己!”
段雪泉離得太遠,是四人最後的那一個。
傅雲秋隻得被迫靠近了喬弋舟,幾人還能一同在傘下,只有段雪泉無法納入其中。
段雪泉也不抱怨,反而當機立斷,將背包頂在了頭上,裹緊了自己的外衫。
眼前紅光一閃,細長帶刺的鎖鏈像是有生命那樣,朝上方橫掃。上方的人柱被清理了乾淨,鎖鏈幾乎是以斷尾求生的方式,隻余下三分之二。
紅傘上方全是水泥,神奇的是竟然沒有凝結石化,而是滴落了下來。
大約是道具的緣故,材料和普通的傘有差別。
喬弋舟將傘撐在前方,哢嚓一聲,他旋轉了兩邊按鈕,紅傘便旋轉了起來。
“突圍!”
四人離得極近,身後的橋梁已經開始塌陷,直到最後一秒,他們才踏上了蒸汽船。
喬弋舟從楚燎身上下來,朝身後望去,看到那細長的橋梁轟然倒塌,所有的人柱全都陷了下去,猶如在地獄裡掙扎。
幾人驚魂未定,怔怔的看著這一幕。
段雪泉:“如果我們沒來得及的話,那我們也會……”
喬弋舟接著她的話說:“永遠嵌在那座橋梁上,變成人柱。”
氣氛變得凝重,所有人都沉默不語。
還沒到亡靈賭場,就已經九死一生了。
喬弋舟:“先往船頭走,那邊有個骷髏頭。”
段雪泉:“好!”
走著走著,海上忽然出現了迷霧,變得越來越濃鬱,四面八方的寒意匯聚而來。
原本該站在喬弋舟身邊的楚燎,卻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喬弋舟低下頭,恍然間看到自己手上沾滿了鮮血,粘膩的觸感如此清晰,太像是真實了。
他臉色泛白,猛然間抽回了手,痛苦的滋味,鋪天蓋地的湧來。
——血是溫熱的。
喬弋舟像是受到驚嚇那般,將染血的手死命的往衣服上搓。
可無論搓多少次,還是無法擦乾血跡。
“不是我殺的……”
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像是有什麽記憶,快要衝破束縛。
直到喬弋舟被人搖醒,他才雙眼失神的看著那人,喉嚨猶如被一雙手給扼住,一個音節都無法發出。
傅雲秋:“舟舟!快醒過來!”
段雪泉:“你這樣不行,扇耳光啊。”
傅雲秋面露遲疑,反倒是段雪泉走了過來,一巴掌扇到了他的臉上。
疼痛讓喬弋舟有了實感,他這才從那種痛苦的滋味裡蘇醒。
面頰火辣辣的疼,喬弋舟嘴唇泛白:“多謝。”
段雪泉松了口氣,手指著喬弋舟背後:“你的問題不大,大的是那位……”
喬弋舟滿臉疑問,朝後望去時,忽然間被一雙大手給勒住了腰。
他被抱住了。
喬弋舟心跳快了幾拍,才發現楚燎的頭死死埋入了他的脖頸中,一言不發。
什麽情況?
段雪泉:“你快打他一巴掌。”
喬弋舟:“???”
傅雲秋輕聲道:“我們近不了他的身。”
他示范給喬弋舟看,朝前走了半步。
哪知道失去理智的楚燎,就像是猛獸護著地盤似的,開過進化鎖的尾巴用力朝地板狠砸。
地板破開一個大洞,剛好在傅雲秋面前。
喬弋舟低下頭去,發現旁邊有個一模一樣的大洞,看來他們之前就嘗試過了。
怎麽還認人?
喬弋舟遲疑的伸出手,放在楚燎的頭髮上,輕輕的揉了兩下。
和面對別人時的凶猛不一樣,楚燎並未反抗,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就這麽讓他揉。
喬弋舟忽然覺得有點可愛。
然後,一條尾巴就伸到了他的面前,還顫了兩下。
喬弋舟:“……”艸,不會是想讓他揉尾巴吧?
三人都沉默了下來,氣氛詭異得可怕。
喬弋舟最怕這東西,死活不敢伸手。
他低聲喊了幾句:“楚燎,醒醒。”
然而對方並未有任何的反應。
喬弋舟皺緊了眉頭,詢問傅雲秋:“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傅雲秋:“是一種感受,平生最強烈的感受。”
喬弋舟:“……?”
傅雲秋:“在你們沒有蘇醒過來前,我和段雪泉已經討論過,是你過去最難忘的一種感受。”
喬弋舟只聽得到自己心臟咚咚咚的跳動聲,眼前的一切都好似變成黑白二色,連時間都靜止了。
傅雲秋:“舟舟,你感受到了什麽?”
喬弋舟怔怔的低下頭,那種滋味又蔓延了過來:“是血。”
溫熱的血。
上個遊戲裡,他們玩真心話大冒險時,他抽到的問題是殺的第一個人是誰。
他回答了江時,卻受到了懲罰。
系統解釋,那大概是原身動的手。
喬弋舟當初並未懷疑,可方才的那一幕,卻讓喬弋舟不得不去懷疑,的確是他回答錯了。
然而他並沒有記憶,之前的自己的確是個普通人。
喬弋舟大氣都不敢喘,身體抖動得不像話。
[我為什麽沒有記憶?]
[說話啊!]
然而他卻感受不到任何聲音。
系統沒有回答。
喬弋舟臉色泛白,不安感在一點點擴大。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像是一條瀕死的魚,在做最後的掙扎。
[為什麽不說話?難道我真的殺了人?]
尚未得到答案,身後的楚燎便蘇醒了過來。
他和平日裡並無變化,只是眼眸裡的紅血絲更多,額頭的冷汗侵濕了發絲,令他整個人像泡在水中。
明明之前遇到任何危險,都不會有這麽大的反應……
喬弋舟擔心的問:“楚燎,你感受到了什麽?”
楚燎緩緩放開了他,那一刻像是有極深的感情迸發出來,到最後卻隻匯聚成一句:“我不記得了。”
看著這樣的楚燎,喬弋舟沒來由的感受到了一陣心疼。
天空開始下起了細雪,落在他的發梢,楚燎微微仰頭,目光像是落在某片雪花上。
無根的飛雪,他給喬弋舟這樣的感覺。
喬弋舟不自覺的拽住了他的手,楚燎這才有了幾分反應,回眸看著他,眼瞳裡映滿了他的樣子。
“想不起來就別想了,我也想不起來。”
楚燎:“……”
喬弋舟方才十分執拗,非得向系統問個一清二楚。可瞧見楚燎現在的模樣,心裡的某一個地方,仿佛被觸動那樣。
喬弋舟:“對於那些記憶,你想要找回,還是忘記,我都陪你。”
氣溫變得更冷,楚燎呼出一口白氣,像是貪戀溫暖似的,拽緊了他的手心:“好。”
黑暗盡頭,原來也有光。
細雪落得越來越多,柳絮一般,像是陰暗天空下的唯一亮色。
傅雲秋收回了目光,眼神裡黯淡無光:“走吧。”
幾人朝著船頭走去,守在那邊的骷髏頭將帽子摘下,嘎嘎的笑了起來。
骷髏頭摘下帽子,朝他們行了一個禮:“尊敬的客人,歡迎來到亡靈賭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