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箏一直沒說話, 少年心裡有些忐忑不安:“你怎麽不說話?你不要嚇我。”
小傻瓜,我還真沒嚇你。段箏心道。
原劇情裡的事就像一件件本該華美的紗衣,最後卻落滿了被虱子咬破的小洞, 只剩下斑駁。這輩子像是蝴蝶效應,那保姆本不該這麽快歇斯底裡地爆出來,現在距離高考滿打滿算, 兩個月不到, 這時候爆出來簡直百害而無一利, 究竟是想報復那個無情的男人, 還是妄想繼續毀掉兩個少爺的人生, 還真是不好說。
而原劇情裡不爆出來,那保姆隱瞞得死死的,這鍋就全讓段箏背了。
小狼崽子回到豪門,在江擎宇的縱容態度之下,火速地聯系了律師團隊,“我不是翻臉不認人,段箏他是養了我十八年沒錯, 但一直苛待我,被他撫養期間我一直承受沒父沒母的流言蜚語, 對我造成了精神損害, 成為了一個糟糕的人,我懷疑十八年前的抱錯和他有所牽連,不然他怎麽會站在江寒英那邊?還把人接回去,成心和我作對!”
“這場人與人之間的緣分, 我並不想要。”
“沒有證據也沒關系,把事情鬧得人盡皆知,我不是要讓他身敗名裂, 我只是要他拿那筆撫養金都拿的心不安理不得。”
“我相信你們律師所的金字招牌,你是我父親推薦給我的,不要讓我失望。”剛回到豪門,對一切過去充滿偏激和仇恨的大少爺如是說。
律師歎息了一聲,別無辦法,隻好向那個老實巴交、身材瘦削的男人發了電子函件,並將其告上了法庭。
在法庭這個嚴肅的舞台上,每天都有奇奇怪怪的案件要調解審判,有男女離婚爭奪撫養權、有老人告兒女不養老等等,卻甚少有子告養父,在金錢和權勢的的威壓下,對方捉襟見肘,只能臨時聘請了一個三流的小律師,自然比不過人家一個金牌團的分量,最後敗訴如山倒。
平頭老百姓就不該參與進這場豪門博弈,輸得一塌糊塗。
然後等原主再遇到江寒英,他對這個外甥無私奉獻,卻遭遇到了第二份打擊,最後是在養老院裡孤獨逝去。他本就是一個以德報怨、寬厚善良的好人,人生卻活得像是一出悲喜劇。
有時候段箏做夢,都能夢到原主重病在床,卻沒人願意去醫院探望的場景。等到了出院卻是一個牢籠,那看似一個安心舒適的溫床,風景四季如春,設施完美齊全,那為何建築的圍牆卻如此之高,似是無法逾越,充滿了孤獨,能讓每一朵無法自由的花緩慢凋零枯萎。
那樣的絕望,至今都能讓人心有余悸。
段箏在想事情,他的另一隻手被江寒英抓住了,對方坐在他的右側,垂眸看他,問道:“你剛剛在想什麽,臉色好白,手也好涼。”
“在想你。”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前塵往事。
這種話放在平時,可能會挺溫馨,放在這個時刻,江寒英卻隻想解釋:“你以為這一年多,我是有意接近你的嗎?”
他眼神複雜無比,他知道,這個衝擊對段箏來說,應該是巨大的,他只能努力安撫,找一個借口圓上這一年他的詭異行徑,希望不要給對方落下一個不好的印象。
到了兩家吃飯的地方,那是一個帶戲台的高檔酒樓,戲台上好巧不巧在演一出改編的劇,劇情類古代宮廷的狸貓換太子:一身肌肉的農家漢子,穿得破破爛爛的粗布短打,指著一個氣質金貴文弱的華服少爺,紅著眼對自家兩個老父母控訴:原來我父是五品大官,母是閨閣小姐,你倆是否用心險惡換了我倆,當你兒子佔我多年富貴,讓我為你家做牛做馬、洗衣耕田,至今大字不識幾個,與金榜題名、迎娶嬌娘更是無緣,我要去尋我親父——
無視那面容醜惡的農家老父親怎麽苦苦挽留,漢子最終去意已決,兩個孩子一個都沒留住。
咳,這一出戲的安排,不可謂不用心良苦,一看就是某人的手筆。
段箏看得津津有味,似乎完全沒把這戲真情實感地往自己身上套,倒是兩個少年眼神冷淡,隱含憤怒,看得管家背後直冒冷汗。
這一真一假如果同仇敵愾,不管哪一個,他都得罪不起。
沒等戲演完,漂亮的戲台主持就來打圓場了:“各位尊敬的客人十分抱歉,剛剛的戲演員突然身體不適,只能提前謝幕,請各位客人不要遺憾,稍後本店將會演繹頭牌劇目《魚躍龍門》,祝在場各位客人家中考生在兩月後的考試中都能鯉魚躍龍門,金榜題名!”
這個寓意好,全場不管家裡有孩子沒孩子的,都在紛紛鼓掌熱烈叫好。
“久等了吧,開始點單吧,兩個孩子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江擎宇笑了笑,一個手勢,身材曼妙的服務員就遞上了兩份菜單。
因為征詢的是他們的意見,兩個小狼崽子接過了,拿起一支筆,刷啦啦地勾選了好幾個。
江擎宇接過,稍稍掃了一眼,他本想了解這兩個孩子各自的喜好,結果卻看到了如出一轍的選項,他心下有些訝異,只是按兵不動。
等到菜品一一上桌後,看到兩個少年小心翼翼給某人夾菜的動作後,他就知道了。敢情這菜單上是某人的偏好,兩個少年對他的喜好倒是如數家珍。
吃完了飯,自然就是聊兩位孩子的學業,這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話題之一。
“寒英的學業我是放心的,宜恩的成績也還過得去……”
何止過得去,比他想象中好太多了,他從助理那裡要到了少年高中入學以來的成績單,很明顯的呈現了一個曲線。
入學即巔峰,隨後就激流勇退,長達一年都是白榜赫赫有名的倒數第一,看著這一份答卷江擎宇先是皺眉,隨後看到高二以來的成績,緊皺的眉頭慢慢放松了。
距離最近一次考試是三月份,A市高考前一般有三次含金量極高的模擬考試,俗稱一模二模三模。第三次模擬考往往最接近高考,段宜恩都考了年級前三十五,總分隻比他精心培育的兒子江寒英少了六十分。
衝著這一點,他幾乎沒有什麽理由攻訐段箏,尤其是後面還有一份流水帳單,是對方長達兩年付出的補習班高額帳單。不管放在什麽家庭,能把月工資的接近二分之一用於孩子的教育,都能讓人動容。
“還有兩個月就要高考了,宜恩想考什麽大學?”
此話一出,所有人的心神都被牽動了,好奇地看向少年。在大學志願上,段箏也不是沒問過,但段宜恩從沒說過自己的想法。
這一次就剩兩月了,就算少年人心中有什麽小九九,再瞞著也沒什麽意思了。果不其然,段宜恩這一回開口了,他說:“我要考A大,因為……”“A大是好學校。”江擎宇眼帶讚許,“寒英他的志願也是A大的金融系,到時候你們可以相互扶持,因為什麽?”可能是段宜恩的性格比江寒英坦誠,讓他對少年吞吞吐吐沒說完的半截話,產生了濃厚的好奇。
“因為我想距離我舅近一點,未來方便照顧他。”少年看了一眼段箏,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閃閃發亮。
段箏:“……”
孩子有孝心,他還能說什麽呢,只能微笑點頭,表示很感動。
江擎宇沒有什麽不滿,但兩個孩子,對那男人都非比尋常的熱絡,讓他心裡有些微妙。在商場混久了,他自有自己的識人之術,他能看得出,段箏在這場爭奪孩子的戰爭中,許是產生了搶不過的自知之明,這段飯過程中,情緒一直興致缺缺。
段箏並不願意爭搶,這再好不過了。
他眯了眯眼睛,悄無聲息地遞過一張支票,上面的字跡龍飛鳳舞,寫的金額是許多普通人花一生去奮鬥都未必能努力奮鬥出來的數字。
他知道親兒子段宜恩,對他先前的行為還有所芥蒂。
他道:“段先生,這是我的一點小心意。別誤會,我不是想拿支票切斷你和宜恩的聯系。我只是想感謝你教導宜恩那麽多年,還把他教導成一個既出色又孝順的人……”
其實就是,成年人都懂的暗語。
既然孩子找回了親生父親,那收養那邊的人,要麽收了錢識趣地放手,要麽就選擇別打擾,默默地成全。
段箏怔了一下,因為支票上的數字比原劇情裡多了。看來豪門家庭也是有眼色的,有感情基礎的那一份自然得另外對待。
看他怔住了,大家都以為他不願意。
江寒英坐在他右手邊,緩聲勸道:“舅舅,你就收下吧。你收下了,段同學才能毫無負擔地回到親生父親身邊。”
這下子,段宜恩也懂了,他猛然回頭瞪著江寒英,再瞪向似乎有些憂傷的段箏,呼吸急促了兩下,臉上有急切、憤怒、心痛和幾分哀求,似乎生怕段箏答應下來。
在他緊盯著的視野中,段箏的手最後還是收下了,動作非常的緩慢,對方那雙如水般的黑色眼眸,好似欲言又止,又似乎盛滿了心事。
段宜恩並不心痛那筆錢,段箏養了他十八年,這都是理所應當的。他只在意,段箏是不是想他回去,想切斷這場聯系。那一瞬間心口絞痛的感覺,比失戀還令人痛徹心扉。
這頓氣氛凝重的飯散場,每個人都各懷心思。
在洗手間的角落,段宜恩將人堵住,目光狠狠剮在對方身上:“你是不是不要我了?”少年一步步走近,那眼中有隱隱的淚光,目光更是滿懷幽怨,夾雜更多的卻是那種瘋狂的在意。
段箏歎了口氣。
好在他深諳哄年輕人的技巧,他道:“我自然舍不得你,但江先生是你的親生父親。雖然命運就是如此陰差陽錯,但我養了你十八年是一場緣分,我們的聯系是切不斷的……我怎麽可能拋棄你呢,小傻瓜。”
“我只是不忍心一個男人,失去一個兒子罷了。”
“我們都在A城,又不是一個天南一個海北,想看還不容易嗎?”
少年被哄住了,眼神也沒那麽凶了,他眼眶泛紅,別扭道:“那你要常上門來看我,那支票既然給你了,你也別摳了,對自己好點。”
“好。”段箏答應了。
然後段宜恩就殷殷切切地等著,幾乎要望眼欲穿,結果對方一次都沒上門,他要瘋了。
相似的場景也發生在江寒英身上,他回了一趟家,把東西收拾得井井有條,衣服也都收納好了,全部放在一個行李箱裡,他預備著跟段箏走。到時候他名下已經有一家小公司,可以盡情地讓段箏施展才華。哪怕沒有這個資產,只要跟對方在一起,再苦也是甜的。
段箏卻說:“江先生養了你十八年,養恩大於生恩,我怎麽忍心讓他失去一個精心培育的孩子呢。”
把他給拒絕了,這話說的也沒毛病。
江寒英都懵了,萬萬沒有想到,自己這一世主動接近,但段箏也有可能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