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收到聖旨, 有的人一股保家衛國的熱血湧上腦門,有的人則心中一寒,為這種皇子間的鬥爭感到惶惶不安。但賑災隊伍還是井然有序進行著。
外界的忙碌更襯七皇子府的冷清。
七皇子一如既往被人遺忘, 乍聞盛寶箏加入隊伍後,他猛然拂袖掃落桌上所有側妃獻上來的吃食,精美的器具跌在地上,發出駭人的碎裂聲,令伺候的下人嚇得瑟瑟發抖,連忙跪地。
七皇子滿面森然。
這小半年來他被幽閉, 府邸內行走都沒有人煙氣,連鳥兒都跟長了勢利眼一般,不在他府內的樹枝叫了。如果不是皇子府依舊華貴, 應有的體面半點不少, 他都要譏笑自己怕不是被父皇和宗人府給除名了。
他腦子裡浮現盛寶箏那張笑臉,外面皆傳盛寶箏是鳳帝臨幸民間美人的遺子,盛國公頭上戴了一頂可憐的綠帽,這傳言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原先並不當回事。野種只要一開始舞台就在民間, 就有血緣混淆的可能性, 就等同於失去一半的繼承權。只要朝野內外沒人把野種當一回事, 一個野種就算再有野心,背靠國公府也唱不起戲來。
但鳳帝當回事了!
並以皇子的規格, 派遣對方前去賑災,這其中的意義就大不一樣了!代表如果盛寶箏只要不把事情辦砸,哪怕是渾水摸魚,回來之後都是默認的半個皇子,有競爭皇位的資格。
七皇子本來就非嫡也非長, 他原以為,他最大的敵人就是兩位資質蠢笨的皇兄,沒想到,中途還能再蹦出一個。
想到這裡,他的心緒如波濤般翻滾,久久不能平靜。
幕僚都勸他冷靜,賑災之事非同小可,歷史上接受了皇命差遣前去賑災,但身體不好、死在途中的皇子也不是一個兩個。在這天寒地凍的情況下,七皇子也並非真的身強力壯,不如繼續在府上靜養,某種程度也算明哲保身。
這些話是有道理的。
但七皇子如今聽不進去了,他被幽閉半年,早已無人問津。如果等賑災回來後,民間都口口傳著那三人的大名,那他還有什麽競爭皇位的資格?
他閉了閉眼,打定主意,摒棄幕僚們的建議。
讓膳房把熱食通通變成冷食,哪怕一開始是熱湯熱飯,也要放在冰天雪地中放置到冷,再端上案桌。他褪大氅,吃冷飯,還吩咐婢女用冷水為他擦身,如願以償的讓自己病了。
他有分寸,不至於讓自己喪命,但看上去很嚴重。
然後他故意將自己重病垂危的消息傳到宮中,想讓鳳帝猛然想起自己在宮外還有這麽一個兒子,想勾起對方的一絲垂憐。畢竟人之將死,哪怕他曾經做過錯事,終歸也會一個心軟,放下所有的成見。
哪怕是把他接入宮中休養,亦或者微服私訪前來,都是極好的。
不得不說七皇子這個計謀很好,算盡了人心,算到了帝王鐵血面容下的柔情,雖自損八百,但卻能得到一千。
只可惜他運氣不好,他的折子,趕上朝臣獻災情折子,被壓在災情折子之下。在大鳳,救災是一個繁瑣的過程,一旦發生天災人禍,以地方到中央,會層層向上遞折子,堪稱快馬加鞭。
可這場暴風雪來得太洶湧,大雪三尺深平,飛禽走獸多死。不僅山林間的動物被凍死,老百姓家養的家畜被凍死,連驛站的鴿子馬匹們也都被凍死,加上大雪封路,這消息傳遞的速度就打了折扣。
待消息傳到京中,呈上帝王的禦前,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多麽不容易的事,自然什麽事都要往後放一放了。
更別提,這災情折子提到了災情目前的狀況,受災范圍有多嚴重,受災人口有多少,賑災的進度如何等等,其中涉及的人數以萬計,那麽多條人命都危在旦夕,這時候帝王看了心情都不好,哪還顧得上一個生病的皇子。
在某些臣子的建議下,宮中大部分的禦醫已經和民間醫療隊達成合作,攜帶部分珍貴藥品奔赴災區。太醫院內留下的都是幾個年紀老邁、腿腳不便的,實在沒得挑了,帝王隻好遣了幾個去皇子府,令他們全力為七皇子治病。
七皇子被幽閉過久,消息閉塞,不知內情,他故意讓自己生病想試探父愛,結果看到父皇只派了幾個老弱病殘給他治病,連他生病想吃稀世藥材都得向上請示,心態瞬間就崩了。
本來他的病情並非那麽嚴重,但他思慮過重,被沉重的悲哀頹然所淹沒,反饋在了病體,導致真變成了纏綿病榻、重病難治。
他躺在榻上,出的氣多,進的氣少。
這一變故,把盛寶琴嚇壞了,她一開始知道七皇子是有意的,但不知為何竟弄巧成拙。她未來想當皇貴妃,這希望可都寄托在七皇子上,七皇子絕對不能有事,她心亂如麻,當即不顧府上人攔截,在七皇子的湯藥內下了些靈泉水。
經過驚心動魄的一夜,加了兩三次未經稀釋的靈泉水,總算把七皇子那口氣給喚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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賑災前線是浩浩湯湯的隊伍,來自京城的人哪怕身穿大氅棉襖,將全身上下都包裹得密不透風,也擋不住寒意在身軀上亂竄,輕輕一呼,散出來都是誇張的白霧。
在雪地裡還沒走幾步,這兩腿就生疼僵麻,到最後全然沒了知覺。
這隊伍裡魚龍混雜,連同皇子、盛寶箏和白雲學院的學生們在內,大部分是養尊處優的主。京畿衛首領原以為這些主兒就是來混混資歷,年紀輕輕,讀書踢蹴鞠也許有些許能耐,辦實事那就不太行。他們有過太多的經驗,一看這天氣這般冷,那些嬌氣的權貴子弟,一定都躲在屋內裝病不出。
他也便索性不給這群學生們攤派事情,轉頭隻與帶侍衛軍隊前來的兩位皇子聯系。
沒辦法,不是白雲學院的學生們不夠優秀,而是世人對“嘴上沒毛,辦事不牢”的成見太深。
結果沒想到,一大早起來,就發現白雲學院的一群學生已經站在屋外,部分人圍在一起指指點點,似乎在對著圖紙建造什麽東西,另一部分人則在雪地裡摔跤,口裡還發出類似“秦驍我早看你不順眼很久了”的怒吼,伴隨而來的是無數雪球。
一看精力就旺盛得不行。
他們也知道白雲學院的學生一向有兩個陣營,學好的和不學好的,內部極不團結,偏雪球砸下去,一個比一個身份尊貴。他的上級就曾勸道,如果兩方較量起來,實在拉不住,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好了。
京畿衛首領便打算如此這般行事,只要事態不升級,他就當沒看到。結果沒想到事情卻並不如他想的那般。
為首有一位衣著華貴的少年,正被人簇擁著,他一聲令下,“你們別吵了。”兩方人馬立即就停止了互鬥,圍了過來,堪稱驚人的默契。
“阿箏,你說秦驍這廝是不是有病!?膳房煮的粥點,我才端了一碗,一轉眼整個桶都沒了,秦驍這廝居然全端出去給外邊貧民了,連半個饅頭都沒給我留下!我特麽還沒吃飽呢,你說這氣不氣人?他慷他人之慨呢!”
魏紫延身穿紅色大襖,外披一件黑色披風,像旋風一般衝了過來,對好友抱怨,指著一身鐵灰貂皮的秦驍就是一頓破口大罵。秦驍冷道:“我並非有意為之,我端吃食出去前,有問過在座各位,是否還需要繼續用膳,沒人應答我才端出去的。”
“那你怎麽沒問過我啊?我在你眼中就不是人嗎?”魏紫延又罵道。
“那時你根本不在,我非你肚中蛔蟲,怎知不在場的你還沒吃飽?”秦驍口舌也頗有進步,說得挺有道理。
一大早就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吵,白雲學院的學生早已見慣不怪了,繼續做自己的事。
倒是一個披著雪白緞子襖,頭戴白色皮暖帽的少年站了出來,也便是剛剛出聲喝止的人,他眉目精致如畫,一雙烏黑的貓兒眼正鄙夷地看著同窗爭執,似乎頗為嫌棄。
好一個漂亮富貴的小公子。
京畿衛首領感歎,他眼珠子一轉,就大致猜出了此人的身份,應是盛世子無疑了。
少年開口,聲音似雪般清越:“你們兩個都有錯,秦驍你自作主張在先,同窗心有埋怨也是自然,紫延你也得理不饒人,為幾個饅頭的事爭吵打架,你們也不嫌給魏侯府和秦將軍府跌份。”
他先是一根棒子訓斥,其後才是給幾顆甜棗的安撫:“好了,別氣了。饅頭和粥都端出去了,我們也不可能再端回來,再吵也於事無補,白費力氣。真餓了我房內還有幾塊糕點,你去取吧。”
給脾氣不好的魏紫延順完毛,再跟秦驍溝通就容易多了。
“秦驍你來搭把手,我們這工具還差最後一步,你力氣大,就交給你了。”
少年理所當然地指使道,秦驍也淡淡應了,兩人搭配著,把那彎曲的鐵板裝到有輪子的推車上,京畿衛端詳了一會兒,才走過來問:“盛世子,這是何物?”
盛寶箏道:“這是簡易版的鏟雪推車,這個玩意兒可以把雪清走,你們可以多造幾個。外面積雪太深,當務之急是派人鏟雪,把道路清出來,利於人行走。”先鏟出一條便於人行走的路,賑災才能有條不紊的進行。
這一個簡陋的工具能起什麽作用?這盛世子可不要戲弄他們。
京畿衛首領腹誹著,但還是認命地把東西拿出去,派遣侍衛做了一下實驗,結果發現居然真能鏟出一大片乾淨的地方。底下的輪子還節省了力氣,雖然有些地兒已經結冰,這鏟雪車無法推動,但如果不再下雪,大部分地區還是能利用這個工具,把雪初步鏟除。
這效果挺出眾,所有人都驚了。
京畿衛一千多人,立即在盛寶箏連同白雲學院學生們的指導下,每個人都製造出一輛鏟雪車,甚至還有雪橇,雪地滑靴,這樣在冰上都能滑著走。
大皇子和六皇子還在各自和幕僚商議,如今災情這麽嚴重,他們該如何表現才能脫穎而出,才能寫進隨行官員的折子裡,好上達天聽。簡言之,怎麽樣才能獲取民心。
究竟是先施粥發衣,還是先發放賑災銀,這賑災銀數額有限,這雪地裡死了人,家屬來認領屍首時定然痛哭流涕,要不要發一筆喪葬費進行安撫呢等等都得仔細思量。
他們還沒商討出一二三四,另一邊,盛寶箏已經帶領京畿衛和若乾同窗,坐上雪橇出城奔赴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