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別放手！”

　這場夢已經伴隨了言野很久，從江北刑偵隊離職到來到秦西派出所。

　依舊是這樣的場景，那個被自己緊捉住手的人慢慢走遠了，那是一條黑得看不清盡頭的小路，他走之後路被封死，不容許任何人通過。

　言野隻覺得有什麽暖的東西靠近了自己，以為是他回來了，毫不猶豫地就抓住。

　下一秒就從夢中驚醒坐在了床上。

　手上握著的是一截不怎麽粗的手腕，上面的青筋微微顯現在近乎白成透明的手上，言野懵了一瞬間，抬頭一看和蹲在床邊的陸嶽池四目相對。

　還好是左手。

　言野在心裡想到。

　陸嶽池也不確定言野的這句“別走”是對誰說的，隻僵在原地不敢動，言野手勁特別大，拽得自己生疼，看著言野睡醒在床上，臉上似乎還有睡痕，長長的一條粉紅色映在他的臉頰上。

　他手一松開自己手腕上就浮現出紅痕來。

　陸嶽池怕疼，但是更想探究言野的夢境。

　言野不說話，陸嶽池也跟著不說話，就默默蹲在地上仰頭看著言野。

　陸嶽池長成了一個人畜無害的樣子，眼睛也圓圓的沒什麽殺傷力，可是就在這樣沉默的時候，就這麽淡淡看著一個人的時候，裡面有些空，可就是這樣的空帶給別人無形的壓迫感，不知道這個人下一步會做什麽。

　言野站起來揉了揉陸嶽池的腦袋，問道：“餓了？”

　洗過的頭髮軟乎乎的，手感不錯，一把把陸嶽池揉炸了毛，扭身就是一躲，坐在了言野的床上，揶揄道：“差點沒餓死了。”

　言野乾笑了兩聲就往外走，留下陸嶽池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頭，腳麻了，陸嶽池乾脆就倒在了言野的床上。

　他沒把那串佛珠手串拿走，陸嶽池把手串從言野枕邊拿了起來舉在空中，用手指去摩挲上面的紋路，正對著天花板上懸著的燈，陸嶽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去看。

　關於言野的過去自己還什麽都不知道，是一個未知的人，又為什麽要對自己這麽好，跟沒底線似的。

　小陸難得地有些神傷，把他的手串又塞了回去，頂了腰用自己的身體在言野和自己的床上搭建了一座橋，用腳把自己的手機給夾了過來，屏幕上閃著一水兒的消息，尤其是潘誠，一下轟了百八十條消息過來，說什麽新開了家電影院，問自己要不要去看看嘗嘗鮮。

　可是陸嶽池一個都不想回，暫時失去了與人交流的欲.望。

　這個情緒持續到了自己在樓下居委會大媽和她們家人一起看中央一台的元宵晚會然後被言野接走的時候。

　言野來接自己的時候手上提著一大兜東西，陸嶽池還沒把手上的瓜子磕完就跟著人上了樓。

　臨走之前還聽著言野問那大媽自己有沒有鬧騰。

　陸嶽池無語死了，難道他真以為自己是三歲小孩那麽幼稚？想完就把嘴裡瓜子殼往言野身上吐，關鍵是爆發力不夠，沒一個吐在人身上的。

　陸嶽池煩了，順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身上發現沒有兜，於是特別自然地把手上剩余的瓜子全放進了言野身側的大口袋裡，順便看了言野手上的大袋子， “今天吃什麽？”

　“火鍋。”

　“我……”陸嶽池想表達一下震驚，猛地又想起來言野對自己的叮囑，氣又不順暢了，添了句，“好快樂。”

　緊接著言野就看到陸嶽池跟發了顛似的開始唱“你快樂嗎？我很快樂。”

　言野把之前買的電子鍋從廚房櫃子裡拿了出來，看著陸嶽池就因為一頓火鍋高興成這樣，真是小孩，難過容易開心也容易，笑著說道：“你好土。”

　陸嶽池長這麽大第一個被人用“土”這個字形容，板了臉往言野的方向走。

　言野還以為他要幹什麽，躲了躲，然後就看見小孩蹲在了自己的腳邊，掀自己的褲腿，陸嶽池的語氣鄙夷極了，說道：“你這個穿秋褲的人有什麽資格說我土？”

　言野一邊擺弄鍋，一邊去燒水，處變不驚，“這不是土不土的問題，是保不保暖的問題，反觀我們的小陸同學，秋衣秋褲一件都不穿，穿著單衣勇闖天涯回來在被窩裡面瑟瑟發抖。”

　“你閉嘴。”陸嶽池被說中了氣急敗壞，看著言野嘴角翹得老高老高心裡可不自在，氣鼓鼓走了，還唱了一句，“你快樂嗎？我不快樂。”

　陸嶽池走歸走，屋裡這麽大也走不到哪裡去，所以在言野呼喚了一聲之後不快樂的小陸同學還是慫巴巴地坐到了桌子旁邊，看著鍋裡冒著泡泡的湯，趕緊拿筷子夾了一個小丸子還沒吹幾下就要往嘴裡送。

　“別燙著了，你晾會兒。”

　言野好心出聲提醒，陸嶽池充耳不聞，果然戰績驚人，嘴裡迅速被燙著了。

　不得不說，言野雖然人很板連帶著人有人招人煩，但是廚藝是相當了得，非常對自己的胃口。

　陸嶽池被燙了還是堅強地將小丸子嚼碎了咽了下去，下一秒就開始嗷嗷叫疼，口水不停往外溢，嘴唇被燙了充血，變得紅紅潤潤的。言野無奈，只能走過去蹲在了小板凳旁邊把陸嶽池的下巴給托了起來。

　“張嘴我看看。”

　陸嶽池真就張了嘴，嘴裡啊啊啊地叫像在唱歌劇，言野看了看，說道：“還算你運氣好沒燙出泡，不然上藥就得隔著藥味吃這個了，喝點涼水，含著。”

　言野說完就拿了筷子吃飯，知道陸嶽池愛吃肉今天特地去菜市場提早買了那邊捏好了的非冷凍的小丸子，又去砍了羊排回來，逢年過節，陸嶽池一個小孩沒什麽親人總要好好吃一頓。

　毫不例外的是陸嶽池的筷子就沒沾過菜葉子，倒是對火鍋裡的幾種菌類垂愛了一番，言野默默記下來繼續吃。

　陸嶽池能吃但是瘦，這一頓也吃得他肚子滾圓圓的，一下趴在了椅子上不願意起來，平常言野還能叫他幫著洗洗碗什麽的，現在他又是個傷殘人士，乾脆放任他玩。

　收拾完了碗筷看著地上髒順道去廚房拿了掃帚掃地，陸嶽池特別配合地把一雙長腿縮起來懸在了排椅上。

　陸嶽池繼續玩2048，就聽到言野的聲音，“你最近是不是熬夜熬多了，怎麽地上盡是頭髮？”

　“咱倆不睡一起嗎，我熬不熬夜你不比我更清楚一點？”陸嶽池沒撩眼皮繼續拚他的數字，張口就來，“其實人都是會掉頭髮的，只是長頭髮掉了讓人看得清楚一點，你也掉頭髮，就是太短了也看不清。”

　陸嶽池的歪理多得數不清，一想似乎還有那麽一點道理，言野默不作聲，繼續掃地。

　結果是言野不搭理，陸嶽池自己來了勁兒，賤兮兮地把自己翻了個面湊到了言野的臉跟前，說道：“我這是在訓練你，你想想啊，以後你結婚，你老婆肯定也掉頭髮，到時候你就習慣了，也就不生氣了，家庭就溫暖了夫妻生活就和諧了，何等良苦用心，感天動地。”

　陸嶽池自己都覺得自己這話說得特別賤，還反咬了言野一口，結果就看到言野跟特別認真思考的表情，陸嶽池還以為他要說什麽驚世名言出來，結果就聽到他淡淡說道：“我現在的精力和狀態不足以去供養一個家庭，也不足以去承擔自己作為一個丈夫的職責。唯一能做的就是先學著來照顧你。”

　言野這話說得太正經了陸嶽池聽著都忘了繼續玩手機，但是吧，這些話從言野嘴裡說出來就感覺特別正常，陸嶽池把原因歸咎於他那張臉。

　掰著手指一數，按照他身份證上的出生年月看他也才二十八，好歹也算個正正經經的九零後，陸嶽池隨口噢了一聲就要跳下椅子去喝水，就看到大桌子上擺了兩張電影券。

　陸嶽池把手機打開了特地去翻了昨天潘誠給自己發的消息，跟電影券上的圖樣比了比，把這兩個信息重合起來。

　秦西不知道是什麽八十線小城市，只有一個不知道幾十年前建的大商場，沒什麽人，電影院那是從來沒有，也就是趁著年後開張了一個。

　陸嶽池沒什麽興趣，看電影和看電視對他來說沒什麽區別，電影就多個氛圍，最主要的是一張電影票六七十，有這個錢不如去幹點別的什麽好。

　可是吧，現在有點小心動。

　陸嶽池拿著這兩張券看了半天，言野走到了陸嶽池身邊，說道：“所裡發的，說是什麽元宵節福利，你要去看麽，和你什麽同學，正好明天你還有假。”

　“叔，你以前在江北看電影麽？江北，那可是大地方。”小桌子被疊起來靠在了牆上，陸嶽池略微用小桌子的邊緣搭了一下屁股，能靠著絕不站著。

　言野抖了抖抹布，說道：“小時候沒條件看，大點兒了我家裡人不讓看，參加工作了忙，沒時間看。”

　“這麽一看你過得似乎沒那麽滋潤。”陸嶽池打趣，心裡想了想，這得是多變態的家庭才能養出來言野這號人，關鍵是言野他對自己基本閉口不談，陸嶽池也覺得言野在這呆不長是故也沒怎麽問，可勁兒造，“那你讓我看了你就不想看嗎？”

　“還行吧，我對這些不太感興趣。”言外之意是覺得陸嶽池會對這件事感興趣。

　“那你對我有興趣嗎？”陸嶽池眨巴眨巴眼睛看著言野。

　言野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沒看陸嶽池，“別鬧。”

　“我的意思是你要和我一起去嗎？剛好兩個人，剛好兩張票，找別人多麻煩啊。叔，我可沒鬧，你是不是又在想什麽少兒不宜的內容了？”

　“我覺得你有詐，平常巴不得我離你多遠，今天主動湊上來沒什麽好事。”言野把抹布放在水裡洗洗搭在了水龍頭的管道上。

　即使言野背對著自己，陸嶽池也能看到言野的耳朵尖紅了一點兒，覺得特有趣，乘勝追擊，乾瞪著眼讓風吹進來給自己擠了點眼淚出來。

　“叔，以前我爸媽說要帶我看電影的，結果還沒帶我去看他們就不在了，老衛也這麽跟我說過，可是我也等不著了……我長這麽大還沒看過電影，就不是說特別想看，你說電不電影的那不都是看片子嗎，最重要的是身邊陪著的人……你對我這麽好，我特感動……”

　言野不知道陸嶽池的小心思，一回頭，看見原本在排椅上對著自己指點江山耀武揚威的人突然眼睛裡頭汪了淚花兒。

　就看起來特別可憐，特別招人疼。

　說招人疼就算了，他還特別小心翼翼過來拽住了自己的衣角，說道：“叔，你明天不是放假嗎，你陪陪我，我沒看過電影，聽說裡面黑，我害怕，真的，不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