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皇子嗤笑一聲,“我還用騙?”
“我一般隻用搶和逼。”
鬱寧思考了一下。
十年的花約好像並不是騙的,而是逼的。
這話很有信服力。
他的視線不經意地掃過天書。
那人讓他不要答應,不是因為三皇子在騙他?
【不是他騙你才不讓你答應。】
那是為什麽。
他們本來也打算告訴三皇子這件事,幫助他走出困境,現在還能白換來他最想知道的消息。
鬱寧直覺三皇子給他的不會是別人那種泛泛的消息,或許從中他能發現他一直尋找的母妃去世的原因。
這后宮中或許只有三皇子能且敢跟他說。
鬱寧覺得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機器人也是這麽想的。
它不解地看向主人,“答應,崽崽想知道,找得很辛苦。”
見主人不為所動,它又回放了一遍在七香火鍋店,鬱寧聽到外祖父時的神情,以及被鬱北征背著時問問題的樣子。
大皇子的聲音在書房再一次響起。
席廷再次聽一遍,按了按太陽穴,說:“跟他約定,五年後再告訴你。”
五年後,就十二歲了。
鬱寧又思考了一下,這是讓他不要放棄自己尋找,不要全然倚靠別人嗎?
鬱寧:“我先告訴皇兄,皇兄五年後再告訴我。”
三皇子挑眉,不知道這意義何在。
這是要長大後再面對,先過完輕松的童年再說?
他的這個小皇弟竟然是隻逃避型小烏龜?
反正對他是沒什麽損失。
“行。”
應下後,他目不轉睛地看著鬱寧。
要說這個敏感又危險的話題,鬱寧沒那麽輕松了。
他看向三皇子的眼睛,當他認真和慎重時,眼睛顯得愈加幽靜,“三皇兄,你第一次感覺到身體裡有另一個人是什麽時候?”
三皇子瞳孔微縮,定定地看著他。
半晌,他說:“兩年前,那個魔鬼是兩年前出現的。”
兩年前出現,那可能不是天生就有的?
他說是魔鬼。
是了,如果不是有天書,身體中突然出現一個人,在他們所生活的環境中,鬱寧也會以為有魔鬼要搶他的身體。
鬱寧柔聲說:“三皇兄,他不是魔鬼。”
他是你的另一半。
三皇子詫異地看著他。
鬱寧不知道怎麽跟他講清楚,還是要先找到源頭,“三皇兄最開始發現他那段時間,發生了什麽事?”
鬱寧沒能得到答案。
三皇子走了。
他想用消息換消息,卻不願再跟鬱寧談。
鬱寧讓人收拾桌子,自己坐在秋千上看那一排排的戲服。
“可以確定是受到刺激才出現的人格分裂嗎?”
【可以。】
鬱寧清楚地感受到三皇子不想再提這件事了。
連續兩天給他送花時,三皇子會調笑他兩句,但對這件事隻字不提。
再一次碰了冷釘子後,鬱寧放下花,給三皇子留了張紙條。
“三皇兄,他不是魔鬼,他是你的一部分。”
天書上說,不能接受另一個人格,是痛苦的根源之一。
前面先生講著老莊之學,三皇子久久凝視著這張紙條,申請不明。
下午武課休息時,鬱寧和蘇堂平在同一個涼亭休息。
鬱寧便問他:“蘇公子,三皇兄一直這樣嗎?”
蘇堂平是丞相么兒,年紀和三皇子差不多大,卻是三皇子的小舅舅。
他這個問題問得寬泛,那次見鬱寧被三皇子叫過去慢吞吞的樣子,蘇堂平自己腦補鬱寧是因為害怕三皇子,才問出這樣的問題。
他笑道:“七皇子莫怕,三皇子不會傷害你。”
鬱寧:“唔?”
“對於不喜歡的人,他理都不會理的,他叫你過去,跟你說話,甚至故意欺負你,都是喜歡你呀。”
鬱寧安靜的臉上適當露出疑惑,“原來三皇兄是這樣的人嗎?”
蘇堂平:“是的,三皇子他壓力很大,所以……”
更細致的他沒說,也無法說出口。
在他心裡,三皇子身上擔負著整個蘇家的希望,蘇家想出一位流著蘇家血脈的皇上,不會有人敢說出口,但不少人心裡都知道。
當年先皇后病逝時,繼後和貴妃都位列妃位,貴妃一點不輸於繼後,坐上後位的確實現在的繼後,因此二皇子成了太子。
這讓他們蘇家心有不甘,尤其是貴妃。
憑什麽是她坐後位,就因她生了兩個兒子?
他們給三皇子最好的一切,迫切希望他能成為一位超越太子的皇子。
這所有一切都壓在三皇子身上。
蘇堂平沒全說給鬱寧聽,鬱寧也能猜測出其中一二。
他所有所思地點頭。
晚上三皇子沒來找他,他坐在書桌前把這些全都告訴天書上的人。
包括宮中勢力,宮外世家大族,三皇子和太子,以及皇后和貴妃的關系。
沒用多久,天書上就給出了結論。
【他喜歡唱戲,但是蘇家和貴妃不允許他有這樣的愛好,為了把他培養成一個合格儲君,可能用極其很殘忍的手段逼迫他,刺激出他的副人格。】【你那天看到他渾身是血,可能手段之一。】
鬱寧:“為什麽不能唱戲?”
【或許是你們那裡戲子低賤,不該是一個要爭皇位攏人心的皇子該做的。】【即便戲子不低賤,有些人天生就不能擁有除家族傳承以外的愛好。】鬱寧覺得這句話說的太過了。
他眨眨眼,說:“你說的太肯定,就像是經常見或經歷過一樣。”
天書上的人沒說話。
鬱寧又問:“我可以有愛好嗎?”
【一定可以。】
鬱寧彎了彎眼睛。
“我沒有什麽大志向,隻想每天看看書養養花,唱曲兒其實也不錯,還想學吹笛。以後出宮後有個不用多富庶的封地,做個閑散王爺,就算沒有封地也可以,就在晟都有個清靜的府邸,閑來和皇兄們一起騎馬吃火鍋,可以嗎?”
【可以。】
鬱寧:“那你呢?”
天書上許久沒話。
鬱寧等了一會兒,說:“你也可以。”
天書上又是許久的沉默。
鬱寧坐在秋千上晃蕩,時不時看一眼天書,秋千順勢而下,夜風把他的頭髮全部吹到身後,露出光潔的額頭,漂亮眼睛中的擔憂藏不住。
【戳破,讓他直面這個問題。】
鬱寧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他”是三皇子。
鬱寧:“好。”
【注意安全。】
這兩天鬱寧一直在想如何不那麽刺激地,跟三皇子說他已經知道他不想說的事,沒想到三天后的夜裡,三皇子匆匆趕來白夏苑,不由分說把他帶去飛霜殿。
鬱寧第一次來飛霜殿,還未細賞析殿內的奢華,就聞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他懵懵地被帶到三皇子的寢宮,被披上一身戲服。
三皇子面容脆弱,眼睛裡卻有一抹瘋狂的底色,使他看起來有些瘋癲,聲音喑啞發澀,“小七,你給皇兄唱幾句曲兒,好不好?”
鬱寧凝視他片刻,點頭,拍拍肩膀上正發顫的手,沒有猶豫,開口就唱。
詞他本來就背過,這幾天把曲子學會了,順暢地唱了下去。氣息不夠綿長,但清爽好聽,稚嫩乾淨的聲音衝破宮殿的壓抑和窒悶。
三皇子按住他的肩膀,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安安靜靜唱曲,沒有惶恐,沒有鄙夷,沒有彷徨。
大門被用力推開,貴妃一臉怒氣看過來。
鬱寧轉過頭對上她的眼。
在這后宮,皇后有權,白妃受寵,貴妃兩者皆有。
她是丞相的嫡長女,家世顯赫,長相明豔嫵媚,深受帝寵,一生榮寵無雙。
她身後跟著兩個沒有任何表情的宮女和太監,在沉沉黑夜中仿若死人,其中一個身上血跡斑斑。
看到唱曲的是鬱寧,她臉上的表情僵住。
三皇子卻露出一個暢快的笑。
像是報復後的笑,歡暢卻也有恨。
“七皇子,你在做什麽?”貴妃紅唇輕啟,一個字一個字蹦出。
鬱寧:“貴妃娘娘,我在唱曲兒。”
貴妃臉上更僵,如果這不是位皇子,她幾乎要罵出來。
三皇子卻笑得更歡,連聲音都出來了。
“母妃,你看啊,小七,他是一位皇子,他唱曲兒唱得多好聽多自然。”
貴妃臉上肌膚都在顫抖,她看看三皇子,又把目光落在鬱寧身上,“七皇子,你作為一個皇子,做這種低賤戲子做的事,不怕被人笑話嗎?”
“穿著這種不男不女的衣服,怕是連個太監都會笑話你!”
鬱寧:“不怕,為何在意這種太監的看法?”
貴妃瞪了他好一會兒,氣息急促,胸口快速起伏兩下,“嘭”得一聲用力關上門。
離開的腳步又快又沉。
三皇子悶頭笑。
笑聲越來越大。
鬱寧推了下他,“皇兄別笑了。”
笑得很不正常。
鬱寧穿著戲服坐在他身邊,看向窗外,湘水湖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本是很美的景色,卻被女人的慘叫聲破壞,變得幽森。
“是你給你做戲服的宮女。”三皇子說。
鬱寧記得那是三皇子的大宮女,年齡不大,安靜貌美,做事很利落。
他問:“她會死嗎?”
三皇子:“她不會被打死,但會被打殘,無法正常生活,被人各種欺辱,不用多久就會自殺。”
三皇子說得篤定,好像這種事發生過很多次。
鬱寧抿抿唇,“可以救她嗎?”
“只要我出現,母妃就有辦法逼我親手殺死她。”
鬱寧一怔。
三皇子轉頭對鬱寧說:“小七,知道嗎,皇兄小時候特別善良特別可愛。”
鬱寧:“……”
“我也愛養花養草,喜歡在皇宮尋找自以為有天賦的小草,移到飛霜殿中,每日蹲在那裡看它們,期待它們能悄悄開出最美的花驚豔飛霜殿。”
“看到沒人管的小狗被打斷腿會流淚。”
“看到小戲子被欺負,會跑過去幫她出氣。”
“可是,現在,我才十一歲,已經殺了過不下十個人了。”
“小花,小草和小戲子也全都死了。”
鬱寧一怔。
三皇子好久沒說話,等鬱寧好不容易消化了這些話,轉頭看向他時,三皇子表情怪異,說不清是笑還是哭。
“我都這樣了,為什麽魔鬼還要來我身體裡,他和她一起要逼瘋我。”
“我有時想想,把這身體給他好了,我一點也不想活了。”
“有時又恨透了他,想跟他拚命,寧願毀了自己也不想便宜他。”
他伸出胳膊,上面有兩道猙獰的傷疤。
他臉上的笑容愈加瘋狂,“如果我死了,能同時報復他和她兩個人,是不是很秒?”
鬱寧愣了一下,忙抓住他的胳膊,“皇兄!”
他柔軟的小手正好落在把刀疤上,“皇兄,他不是魔鬼。”
“他是你自己的一部分,他由你生出,是來幫助你保護你的。”
三皇子不可置信地看向他,繼而嘴角勾出一個嘲諷的笑,仿佛在聽一個大笑話。
“他替皇兄做皇兄不想做的事,他成了別人對皇兄期待而皇兄不想成為的樣子,他替皇兄承擔皇兄不想承擔的,面對皇兄不想面對的,他在默默守護皇兄。”
這是這兩天他們分析出來的。
兩個三皇子有明顯的不同。
一個三皇子陰鬱暴躁,同時有點像個小孩子,脆弱又喜怒無常。
另一個“三皇子”,沉穩優雅,一身尊貴之氣可謂皇子典范。
根據蘇堂平所說,三皇子一直活在重壓之下。
之所以壓力如此之大,可能蘇家和貴妃想他的成為樣子,並不是他想要的,他在被強行扭轉。
他們逼他,三皇子不能完全割舍蘇家,不能完全不在意貴妃,一邊抗拒,一邊努力成為他們想要的皇子,在某次強烈的刺激之下,這一刺激可能三皇子說的殺人或是其他,他人格分裂。
分裂出一個蘇家和貴妃想要的皇子。
他沉穩優雅,同時可能心狠手辣,殺伐果斷。
三皇子聽他這麽說,不由一愣。
鬱寧問:“他曾做過任何對皇兄不利的事,說過任何讓皇兄受傷的話嗎?”
三皇子搖頭,神情怔怔。
“皇兄,他不是魔鬼,他是你的一部分,他真的在守護你,你們本是一體,或者說是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人。”
所以,跟他和解吧,也是跟自己和解。
鬱寧給他時間讓他消化,接受。
他安靜地看向窗外,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說:“其實,我很羨慕皇兄。”
“什麽?”三皇子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其實也有問題,皇兄多生出一個和自己相伴的人,而我弄丟了自己的一部分。”
“我小時沒人玩,總是一個人,要是和皇兄一樣,多出一個如此親密的人陪自己就好了。”
“他和我一起過日子,一起守護我,不管什麽時候都有一個人永遠跟我站在一起,能分享一切。”
三皇子安靜了下來,神情都變得寧靜。
鬱寧拉了拉他的手,“皇兄,他保護你,我替你唱戲,你開心地活著,好嗎?”
三皇子把他抱過來,貼住他的額頭,“小七,你是什麽品種的小神仙?”
鬱寧彎眼一笑。
他握著三皇子的手,說:“皇兄。”
“嗯?”
“大皇兄不良於行,可能一輩子只能坐在輪椅上度日。”
“二皇兄和你一樣壓力大,他身上不僅有母族的重擔,還有弟弟,如履薄冰,幾乎無法喘息。”
“四皇兄常被人說是個工匠。”
“六皇兄天生做不出表情,沒人能感知他的悲歡,孤獨活在小角落裡。”
“小七也有病,騎馬都不能隨心所欲。”
還有沒有說出口的公主,看似尊貴無雙,是天下女兒們的夢想,皇子們見到都要敬三分。
可她也是一個沒有母妃的女孩。
新皇后上位,誰記得先皇后。
一個沒有母妃庇護的女孩,披著一身淺薄的榮光,連母親忌日時想給母親燒幾張紙,都要偷偷躲在樹林裡,生怕撞到誰的忌諱。
“我們每個人都有問題有困苦,我們身體裡留著相同的血,是一家人,要一起好好地活下去,好嗎?”
三皇子抱緊他,下巴擱在他的頭頂,望向窗外,說:“好。”
鬱寧剛要笑,便聽三皇子說:“可是,小七都不帶我一起玩。”
鬱寧:“……”
鬱寧:“帶!”
三皇子:“之前落下的彌補嗎?”
鬱寧:“補!”
三皇子:“主動送花嗎?”
鬱寧:“送!”
三皇子:“好好學唱戲嗎?”
鬱寧:“唱!”
第二天開始鬱寧就帶兩束花去太學了。
皇姐的在等她的路上給她,三皇子的放在他的書桌上。
“謝謝小七,他看到一定會很開心。”
聞言鬱寧忽地抬頭看向他。
三皇子半身落光,半身隱在陰影裡,笑容郎朗,眉眼舒展,百年士族的底蘊和皇族的尊貴,在他身上凝出一身非凡氣韻。
鬱寧雙臂撐在桌子上靠近他,小聲問:“他對你好點了嗎?”
三皇子點頭,“他不再連夜寫十張罵我的話了。”
鬱寧:“……”
“多虧小七,我才能少受些虐。”
鬱寧咯咯笑了兩聲,“你跟他說,下午我帶他去晚翠園玩。”
他信守承諾,之前沒帶三皇子玩,落下的要補,於是這些天常常跟三皇子一起玩。
晟都考試結束,三皇子偷偷帶鬱寧出宮看放榜。
鬱北征和六皇子找他玩落了個空。
殿試在三日後舉行,皇上當場點了三個一甲,於一日後在皇宮舉辦瓊林宴,以示恩典。
這是皇宮最熱鬧的時刻之一,到時候還會有盛大的煙花。
在進士們對聖上感激涕零,慷慨激昂表達報國赤心時,三皇子正拉鬱寧去摘星樓等煙花。
這裡觀賞效果最佳,沒多久越來越多的人上來。
鬱寧一開始沒注意,直到感受到一股無法無視的幽怨視線。
他向左看,笑眯眯的太子和面無表情的六皇子正站在那裡。
他向右看,臉上被氣出戾氣的四皇子鬱北征正站在那裡。
鬱寧:“……”
鬱北征氣勢洶洶走過來,把鬱寧拉到一邊,像隻被拋棄的大狗子般怒吼,“小寧弟弟我很傷心!”
“你剛到太學就對大皇兄很不一般,你天生對和林老一樣文人有好感,我忍了。”
“沒多久,你就和小六玩在一起,你們坐一起睡一起,我大我忍了。”
“現在又偷偷跟三皇兄一起玩,你,你說,你最喜歡的皇兄到底是哪個!”
鬱寧:“……”
鬱寧非常認真地,“我只是想給每個皇子幸福。”
【……】
【握草!誰教給崽崽的海王語錄!】
【驚!我小可愛崽崽竟是海王!】
鬱北征睜大眼睛看向他。
沒有閱歷的四皇子一時無法應對這樣的話,他覺得這話很有問題,但這句話明明很善良,甚至可以說感人?
可為什麽還是氣?
鬱寧對他眨了下眼,無比虔誠,“不可以嗎?”
鬱北征:“……”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有個小bug,貴妃是蘇堂平的姐姐,不是姑姑,寫懵了(癱倒)
童年期快要結束了,接下來是少年期,成年和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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