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頌之這才回了樓上，把爸爸爺爺還有慕映安一起叫下來。

　等他們在餐廳坐好，冷菜已經擺上了，有葷有素，葷菜有花荼之前在家裡就鹵好的牛肉，鴨頭，一盤風味毛豆，蜜餞小番茄，還有那道桂花糖藕。

　慕遠征餓了快兩天了，如今子孫圍著，終於不再鬧脾氣。

　他聞到了食物的香味，這次沒用催，自己動了筷子：“大家開吃吧。”

　慕寒生也繃著臉，吃著涼菜。

　他對花荼的手藝，一直是有些質疑的。

　沒想到出乎他的預料，這幾盤冷菜都很好吃。

　沒過多久，第一道熱菜芙蓉雞片就上來了。

　白色雞片堆在一起，宛如一座雪山。

　整個菜勾了兩次的芡汁，已經變得晶瑩剔透，看起來隻讓人想起兩個字——“雪白”。

　這種白仿佛不含有任何的雜質，白得清透，白得誘人。

　慕遠征夾了一筷子，他難以形容那種肉片入口的感覺。

　輕，軟，滑，嫩，鮮。

　雞肉的味道全部都融入到了一起，口感卻像是豆腐一樣……

　不，比豆腐還要更為細膩。

　像是滑溜溜的蛋白，像是白色的雲彩，像是打發的奶油。

　可這偏偏是雞，而且是味道鮮美的老母雞。

　所有雞肉的鮮美味道，都被融入了其中。

　整體來說，口味是清淡的，並不覺得鹹，也沒有什麽逼人的味道。

　可是那種美妙像是春季無聲的春雨，一點一點的滋潤入人的心脾。

　一整塊雞吃完，老人閉目養神片刻，全部咽下才睜開雙眼：“好！好咬，很香，調味也好，太好吃了！”

　這麽細嫩滑潤，帶著溫熱的溫度，老人吃再適合不過。

　一向挑剔的老爺子，難得的用了一連串的誇讚。

　老爺子一向嚴苛，就算是平時孫伯做了什麽好吃的菜，也最多來一句不錯，他何時給過如此高的評價？

　慕寒生聽到這裡，也夾起來吃了一小口，隨後他的眼睛亮了，直接把剩下的雞肉都塞在嘴巴裡。

　他這輩子吃過太多的大魚大肉了，這道芙蓉雞卻是完全不同的風味，味道清雅，像是陽春白雪一般。

　慕遠征開口道：“直接給我上米飯吧。”

　慕寒生怕老爺子太久沒吃飯，回頭撐到，囑咐安嫂隻給他盛上半碗。隨後他也覺得這菜適合下飯，讓把其他人的一起上了。

　慕遠征招呼慕映安道：“映安，你也嘗一嘗，今天的芙蓉雞特別好吃，別等菜涼了。”

　慕映安剛才一直在忙著吃糖藕，還沒開始吃熱菜。

　以前慕映安不太喜歡到爺爺家來，雖然孫伯會給他小點心，但是爺爺吃的菜都是淡淡的，一點也不香。

　而且今天這東西和他過去見過的雞都不太一樣。

　小孩兒對於陌生的食物都有點戒備，這時候聽到了太爺爺連續感慨了好幾句，他終於好奇，夾了一片白色片片咬了下去。

　那東西太軟了，刺溜一下就滑入了嘴巴裡。

　雞肉的味道像是冰激凌一樣在他口中融化了。

　為什麽是雞的味道？可是他又吃不出來是雞？

　慕映安想起了之前廚師哥哥和他說的吃雞不見雞。

　這道菜太神奇了。

　小孩兒有些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頭上的呆毛豎了起來。

　考慮到老人已經快兩餐沒有用飯，胃裡已經空了，花荼這一餐用的都是軟糯好消化的食材，平和宜人，即使是多吃一些也沒關系。

　第二道菜是一品豆腐，這道菜是用豆腐打成泥以後，混合香菇等食材，蒸出來的，花荼在表面用食材拚了一幅簡單的花草圖。

　香菇的味道融入了豆腐裡，讓豆腐更加滑嫩好吃。

　第三道菜是蛤蜊燉蛋，蛤蜊提供了海鮮的鮮味，雞蛋也是滑嫩的。

　接下來就是主菜開水白菜。

　安嫂把菜端上來，這道菜分為兩層，上面是一顆豎著的菜心，像是一個含苞欲放的花骨朵。下面是碼好的白菜心，隨後安嫂倒入煮沸的“開水”。

　湯汁是清亮的，色澤淡黃，微微粘稠，燈光下散發著誘人的光亮。

　隨著“開水”淋下來，整個餐廳都布滿了一種淡淡的香氣。

　那擺在中心的“花骨朵”受熱，一點一點綻放開來，就像是一朵荷花，立於水中。

　慕映安看到這道菜被震驚了，在那裡喃喃說：“原來開水白菜是這樣子的……”

　慕寒生坐在一旁，幫他夾了一塊。

　小孩吃了，眨著眼睛問：“好……好好吃……這明明是水煮白菜啊，可是為什麽這麽好吃，還會有肉味呢。”

　沒有人顧得上回答他，所有人都在嘗著這一道菜品。

　老太爺也把白菜放入口中。

　所有的精華都早已經在湯裡，白菜是用的最嫩的菜心，非常好咬。

　湯汁和白菜的味道，已經完美融為了一體。

　慕遠征分辨不出肉湯的味道，他吃過那麽多雞鴨魚肉。此刻卻說不出來這味道究竟是哪一種。雞肉的鮮香，鴨肉的醇厚，豬肉的美味，火腿的濃鬱，所有世間的美味交融，變成了一種新的味道。

　沒有一點點的油膩，只有清新，那是原始的肉的香味，純粹而動人。加上那點白菜的天然菜香，微微甜香。

　初入口不覺得驚豔脫俗，可越是品嘗越覺得別有味道。仿佛遠離了一切的俗事與紛爭，來到了桃花源處。

　吃著這道菜，慕遠征忽然動容了。

　遠征，征伐遠方。

　他這個名字，也是那個年代特有的，這一輩子他走南闖北，有過高峰，也摔過跟頭。如今到了老年，每天和兒子住在這一棟碩大的別墅裡，像是蹲在監獄裡。

　兒孫滿堂，家財萬貫，可是這些都讓他開心快樂不起來。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做什麽，人生仿佛都失去了目標，天空都變成了灰色的，做什麽也提不起來精神。

　孫伯是兒子忽然意外去世了，悲痛萬分，急急請假回鄉。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個多年的老友早就像是他的親人一樣，慕遠征瞬間共情了，感覺自己的心頭也被挖了一塊肉。

　孫伯一走，就換了徒弟做菜，味道一下子不習慣，他就生氣說不吃了。

　他愣愣地在窗口坐著一天，想著那些離世的親人，想著自己的父母，想著自己去世多年的老伴兒，想著自己也有一天會死去。

　煩惱積少成多，像是有一根一直繃緊了的弦，忽然被壓斷了。

　那一天，一輩子堅強堅硬的慕遠征也終於崩潰了，他對著窗外的美景流下了眼淚。

　他餓了兩天，被兒孫們哄著下樓，沒有想到吃到了一頓這樣的菜品。

　鮮香刺激著他的味蕾，看似簡單卻又別具匠心的食物，洗去了他所有的麻木，洗去了一切繁華，回歸了質樸。

　人生就是這般平平淡淡的，但又別樣精彩。

　像是有一道光照入了他猶如迷霧的世界，他忽然清醒過來，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美好的食物，家人的陪伴，他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支點。

　人世之間還有那麽多美好的東西，他雖然年歲大了，但是還可以追尋下去。

　他還可以做很多的事，還可以吃到很多好吃的食物。

　老人忽然有些激動起來，側頭對慕頌之問：“還有菜嗎？”

　慕頌之道：“應該還有一道湯。”

　慕遠征道：“我想要見見那位廚師。”

　慕頌之起身：“我去叫他過來。”

　很快，花荼被慕頌之帶著走到了餐廳這裡。

　盡管慕頌之安慰他做得不錯，爺爺只是想見見他，他還是有些忐忑的。

　之前花荼被趕出陳家時，也是這樣，忽然被從後廚叫過去，還沒動的菜品被那家的奶奶嘩啦一下推到地上，他的尊嚴也像是被踩在了腳下，如今回想起那一幕，花荼還是有些心有余悸。

　可花荼一進入餐廳，就覺得氣氛不同，慕遠征看向他的第一句話是：“居然還這麽年輕啊。”

　桌子上的食物已經被吃去了大半，足以感覺到了他們的喜愛。

　花荼懸著的心這才放下了。

　慕遠征之前聽說兒子叫來的是孫子的私廚，那私廚做了這麽高級的菜品，慕遠征就覺得廚師應該是三四十歲，可是沒想到，上來了一位俊秀的年輕人，就和他的孫子差不多大。

　慕遠征的心一下子就柔軟了下來。他上下打量著花荼，覺得眼前的年輕人有一雙清澈的眼睛，還有一雙靈巧的手，微微抿著的唇，可以看出一絲堅持與倔強。

　慕遠征忍不住心生好感，他問花荼：“你叫什麽？多大了？做廚師多久了？”

　花荼報了自己的名字：“今年二十六，我從小就學藝，正式出來工作有八年了。”

　慕遠征一下子想起了當年的自己，似乎也是這樣，孑然一身，闖蕩在城市裡。

　老太爺開口道：“你的手藝真是不錯，忙了這麽久還沒吃飯吧，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吃吧。”

　花荼有禮貌道：“謝謝爺爺，我自己等下吃一點就可以了。”

　老爺子衝著他招手：“別見外，就當做自己家一樣。”

　花荼還是有些遲疑，望向了慕頌之。

　慕頌之則是望向了慕寒生。

　雖然慕遠征是這個家裡最為年長的，但是家中管事的，還是慕寒生。

　慕寒生之前聽過了花荼的一些傳聞，這時候他覺得有些不盡然了。

　就從這幾道菜裡，他吃出來花荼下了不少的功夫，他的手藝極佳，肯定是花費了數年才能夠練出這樣的技藝。

　想要做好菜品，需要磨練刀功，忍耐枯燥乏味，吃很多的苦。

　慕寒生不相信，一個能夠做出這麽驚豔菜品的人，每天都在動著歪門心思。

　他還認為，有著這樣本事的人，靠自己的能力也可以衣食無憂，甚至可以過上富足的生活。

　兩次接觸下來，他不覺得花荼是個攀附豪門的人。

　這頓飯吃完，慕寒生心裡有些慚愧了。

　他之前說，必須讓老爺子吃飯，否則就要花荼走人，可是花荼不光讓老爺子吃飯了，還難得的讓慕遠征非常滿意。

　想到此，慕寒生也開口道：“你過來吧，以前孫伯也是忙完了以後和我們一起吃飯的。”

　爺爺爸爸都發話了，慕頌之知道，家人是接納了花荼了，這樣的言行代表了他們對他的手藝，還有他這個人的認可。

　他衝著花荼笑了：“你過來吧，坐我旁邊。”

　安嫂在旁邊加了一把椅子，花荼這才坐了下來，有人幫他盛了飯，他就在一旁低頭安靜吃著。

　慕映安揚起臉來：“哥哥，你做飯好好吃啊，你能不能一直給我做飯吃？”

　花荼側頭看向興高采烈的小孩兒：“可以，不過需要你填一份卷子。”

　慕映安一愣，喚起了沉痛回憶，有點犯怵：“又要答題嗎？”

　花荼點頭：“你叔叔就是答過題的，不信你問他。”

　所有人：“？？”

　慕頌之生怕花荼轉身抽出一疊調查問卷，急忙攔住：“這個不急，我們以後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