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恆到底住在了勤政殿, 就算百般不願,可衛明桓都說到了那個份上,他還能說什麽呢?
反正, 總不至於非要跟他睡一張床上吧。
顧恆這樣想著,便將這件事暫且拋到腦後了,午後小憩了一會兒,衛明桓又去正殿看折子了。
內務府李總管安排了兩個小宮人貼身伺候顧恆, 一個叫青玉的看起來甚是乖巧,挺合他眼緣,他便記住了對方。
剩下的宮人們,他連臉都沒認全過。
等午睡醒來,青玉便上前伺候顧恆:“殿下,陛下這會兒在前殿看折子呢, 想來已經累了, 殿下不若去陪陛下說會兒話?”
小宮人如此提議, 也是一個好心, 他既然跟了顧恆這個主子,主子的榮辱便是他身家性命一般重要的存在。
如今后宮裡就只有顧恆這麽一位妃嬪主子,只要能一直維持住陛下的恩寵, 想來日後飛黃騰達不在話下。
但兩位主子好像並不黏糊,因而青玉想著提醒顧恆主動些, 作為妃嬪, 討好陛下應當也在情理之中吧。
不過這提議,在顧恆這裡是一點都不想做的,他一聽小宮人的話音就知道對方是個什麽意思,可偏偏他也不想得到衛明桓的恩寵,更拉不下臉皮去討好衛明桓。
便是跟衛明桓好好說話都有點懸。
“陛下政務繁忙, 我過去豈不是打擾他?我怎麽能耽誤陛下處理國家大事呢,還是自己尋個樂子吧。”顧恆委婉地拒絕道,隨後在勤政殿逛來逛去,上午看的那一本山海經也是隨手拿來消遣的。
衛明桓的書房裡,多是些政史類的經典書籍,這些顧恆幼年在國子監讀書時都看過了,便是翻的那本山海經也看過不下四五遍。
由此可見,衛明桓這人也挺沒情趣的,住處除了規整的政務要事,一點兒自己的愛好也見不著。
顧恆在勤政殿轉了一圈,最後忍不住問樓滌玉:“樓大人,陛下這六年,每日都在處理政務麽?”
“是的,殿下。”沉默寡言的男人恭順地回答。
“就不曾放松過自己?”顧恆多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未曾。”樓滌玉雖不明白為何顧恆要這樣問,但還是老實回答了。
顧恆別了別嘴角,從面上看不清他到底是什麽心思,樓滌玉也沒有多問的習慣。
其實他覺得主子已經夠辛苦了,這麽多年一直謹言慎行,做皇子時不受寵,又不得不爭位,便連一絲把柄都不能給政敵留下。而真正掌握了權勢,做到了那個位置上,卻仍受世家掣肘,政策與抱負施展困難。
他到了那個位置,看到的風景與角度已然不同,想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正所謂地位越高,權力越大,需要承擔的責任也就越大。
於是每日每夜都不曾停歇過,何來放松自己?這麽多年,主子唯一泄露了自己的情緒,一意孤行要做的事,也就是派自己親自去查當年大寧寺的那個小女孩,並力排眾議將對對方接近了宮,還冊封了如此高位。
不過這些主子自己不提,他作為屬下也沒什麽好說的。
大約是勤政殿的物事太過無聊了些,顧恆百無聊賴得轉了兩圈,又想出門去宮裡其他地方看看,說不定能找到自己想住的宮殿,到時候跟衛明桓提一提。
以衛明桓不拘小節的性子,這種提議應當不會為難自己的。
這麽一想,顧恆就帶著青玉準備出門。就在路過正殿時,他突然看了牆上掛了一把佩劍。
他的目光只是輕輕掃過了一眼,卻在看到那把佩劍時,突然就停駐了腳步。
“殿下?”青玉小聲提醒,畢竟陛下就在旁邊的屋子裡處理政事,不時還能聽到裡面傳來交談聲,應該是召見了某位大臣。
顧恆卻向青玉搖了搖頭,隨後走向了那把佩劍。
劍身一看就很古舊了,似是用過很多年了,但表面卻依然光滑,可見是時常擦拭的。
“殿下,你不是說要出去走走麽?”青玉再次說道。
顧恆看了他一眼,他便垂下了眼眸,閉上了嘴。
“這把劍,是一直都掛在這裡麽?”顧恆問。
青玉看了一眼,搖了搖頭,“奴才不知,是否要去問一下樓大人?”
“不必。”顧恆淡淡道,他伸手拿下了那柄佩劍,青玉見此情形,驚呼:“殿下……”
“怎麽?”顧恆挑眉看他,“我拿不得?”
青玉躊躇著,道:“奴才曾聽說,這把劍是陛下還是皇子時就帶在身邊的,後來入主勤政殿,便一直掛在此處。”
“這你還說不知道?”顧恆玩味地看著青玉,青玉的臉一下就漲紅了,“奴才只是聽說罷了,做不得真的。”
“聽起來,陛下對此劍頗有淵源?”顧恆將佩劍握在手裡,反覆看了一眼,那樣子似乎很順手,很是熟悉。
“大約是的。”青玉垂眸道,“日日來勤政殿議事的大臣,都能瞧見這把劍,奴才聽說有大臣問過,但陛下沒有回答。”
“是嗎?”顧恆輕輕勾了一下嘴角。
青玉道:“奴才也是聽說的,殿下,這把劍,您還是不要動為好。”
“沒關系,這把劍,我動得。”顧恆淡淡道。
自己的劍,還有動不了的?
看到熟悉的佩劍,顧恆的心裡湧出無限的感懷。劍已經算舊了,劍穗都有些破爛了,但拔出劍身,仍然是鋥亮,泛著寒光。
從那寒光裡,顧恆能看到自己的臉。
劍柄上刻了一個字,恆。
是他的名字。
這把劍是他落在衛明桓這裡的,確切地說,是衛明桓搶過去的。當初要了好幾回,對方都不還,還非說是自己送她的。
沒臉沒皮成這樣,衛明桓也是頭一個了。
回憶起以往,顧恆心潮澎湃,拿了劍就回了勤政殿後殿,中庭有一塊很大空地,不知為何衛明桓沒有讓人種下任何東西,就光禿禿的青石板。
真是個練劍的好地方。
顧恆拔劍而起,刷刷幾個劍花,聽到劍身顫動的蜂鳴,那種熟悉之感又回來了。
這是他的劍。
青玉驚訝地看著顧恆,想說什麽但見顧恆的神色,便也不開口了。
衛明桓送走了最後一位閣臣,天色一晚,他伸了伸懶腰,扭了捏脖子,隨後看向窗外,夕陽要落下了。
今日是他進宮的第一天,想來有不少不適應的地方,衛明桓這麽一想,就放下手頭的事情,準備去後殿看看。
這種牽掛的感覺,似是從來沒有過,果然,有了家室的人就是不一樣。
衛明桓想著,嘴角已經露出了一絲笑意,他喜歡這種有人牽掛著的感覺,總比心裡空空的什麽都沒有,要好得多。
出了正殿,進了中庭,突然看到一道白色人影,手持一柄長劍,在紅色的夕陽揮灑下,如同翩翩起舞的仙子。
衛明桓一時有些恍惚,這個人,似乎是多年前那個死對頭。
等突然看清了對方的臉,他猛然意識到,對方不是顧恆,是自己剛剛冊封的貴妃,他心心念念很多年的那個人。
可是為什麽在他身上,總是能感到一種特別的熟悉感,總是能看到當年死對頭的影子?
難道說顧家人,都是這般模樣的?可顧瑜跟顧琢,卻沒有顧恆的半點影子,他們還是親生兄弟,卻仍舊各有性格。可這個顧珩,明明一個旁系子弟,卻與那顧家嫡公子那般相似。
那種相似,不是從外貌上表現出來的,而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好像透過那個完全不一樣的軀殼,住著一個一模一樣的靈魂。
這個猜測有點可怕,讓衛明桓自己都嚇了一跳。
隨後清醒過來,再看那人拿的是哪把劍,當即有些莫名的生氣。
“顧珩!”衛明桓喚了一聲。
顧恆停下來,見衛明桓神色有異,“怎麽了?”
衛明桓的目光落在那把劍上,“你為何拿這把劍?”
“怎麽?”顧恆忽然有些好奇,“拿不得嗎?”
衛明桓頓了一下,伸手,“給朕。”
顧恆沒有給,反而說道:“這把劍,不是陛下的吧?”
衛明桓眉眼一動,“阿珩以為,這天下有什麽不是朕的?”
“我看見劍柄上刻了一個字。”顧恆故意挑著劍柄給衛明桓看,“一個恆字。”
“似乎是一個人的名字。”顧恆頓了下,又補充道。
衛明桓歎了口氣,“是,你們顧家嫡公子的名諱。”
“所以這把劍,既然不是陛下的,臣為何拿不得?”顧恆輕笑著,靜靜地看著衛明桓,“還是說,陛下對顧恆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
這話的本意是,當年這劍來得不太光明。
然而卻引發了一些歧義,不光是在場的宮人們,便連衛明桓都覺得有些不大好意思,“什麽見不得人的心思,阿珩莫要胡言!”
“我胡言?”顧恆突然覺得有些生氣,要是沒看到這把劍也就算了,既然看到了,那往日的過節也就浮出了水面。
“究竟是陛下問心有愧,還是我胡說八道,這劍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麽?”
衛明桓聽到這話,原本略有些惱怒的情緒,忽然就定了定,他意識到什麽,隨後輕笑一聲,“阿珩這是吃醋了?”
“吃醋?”顧恆一臉茫然,什麽鬼?
“醋勁兒還挺大的。”衛明桓笑了笑,“罷了,你願意拿著用便拿著吧,不過是一把劍而已。”
這就不生氣了?顧恆心裡更加不明白了,衛明桓葫蘆裡這是在賣什麽藥?他怎麽有點無法理解?
就在這時,衛明桓近前些,握住顧恆持劍的手,“朕的心裡從來就只有你,沒有旁人,阿恆不必憂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