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柳訟夏給他安排好房間，雲竹都還有些恍惚，隨意看了一眼房間的布置，都是他喜歡的風格。

　這都是柳訟夏親自布置的，推門進來後就看了一眼雲竹，很是得意，“爹爹，你先住著，我去廚房看看。”

　找了張椅子坐下來，雲竹看了一下玉簡，頭有些疼，看日子什麽的都不在他的計劃內，他以為夏兒短時間內不會結契呢。

　畢竟，這才幾歲啊，還早著呢。

　霍海城在雲竹之後進來，看到他苦惱的樣子，便知道是夏兒那邊又做了什麽，心裡便有些火氣。

　從要來外洲開始，雲大夫便一直愁眉不展，不是擔心這個就是擔心那個，大部分還是因為擔心夏兒，還不如在蒼洲的時候開心呢。

　“是夏兒說了什麽？”霍海城語氣有些許不悅，“她都這麽大了，也不該讓你天天擔心。”

　好好的怎麽生起氣來了？

　雲竹無奈的看了他一眼，靠到椅子上，姿態放松，“她這次倒是沒讓我擔心了。”

　“怎麽說？”霍海城挑眉，願聞其詳。

　“她說，要和范鴻華生個孩子，計劃三年內把孩子生出來……”雲竹將柳訟夏那一套計劃全盤托出，越說越無奈，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范鴻華這小子，過幾年都要有孩子了？

　霍海城聽完，也有些怔愣，隨後心裡又嫉妒又羨慕，小聲歎道，“明明是我們先相遇的。”

　明明他和雲大夫早早就認識了，那時候還沒有范鴻華什麽事呢，結果現在，他和雲大夫的關系不上不下，范鴻華都要結契生孩子去了。

　雲竹就當沒聽見他的嘟囔，然而霍海城卻又起了新的心思，“我們要不要未婚先育？”

　雲竹：？？？

　！

　“你說什麽呢。”雲竹不可置信的看著他，“我們哪能生……不是，這都八字沒一撇呢。”

　兩個大男人，還生孩子呢，想得倒美。

　霍海城一想到范鴻華即將生孩子，有了自己的血脈，他就酸得很，他也想和雲大夫有自己的血脈，當下便頂著雲竹越發危險的眼神道，“我們是生不了，但有仙靈藤啊，蒼海界這麽大，未知領域這麽多，找一找說不定有呢。”

　“那你自己找個人去生吧。”雲竹剜了他一眼，“我沒這個打算。”

　“那你何時與我結契？”霍海城嫉妒的發狂，他也想結契，他也想生孩子，養育他和雲大夫的血脈。

　雲竹懶得和他發瘋，“你要是著急去找別人去吧。”

　“你總得給我個準信吧。”霍海城突然就不想等了，可憐兮兮的看著雲竹，“解決掉魔神，現在又有一個古老邪靈，古老邪靈後面，說不定還有其他東西呢。”

　雲竹眯起眼睛，“比如？”

　霍海城有些激動，沒有馬上察覺到雲竹眼裡的探究，順勢說道，“比如鴻蒙珠？地……”

　霍海城閉上嘴巴，雲竹卻敏感的聽到了最後一個字，地什麽？地球？

　“你如何知道的？”雲竹揮袖關上門，抱臂看著霍海城，抬起下巴，示意霍海城老實交代。

　自然是那個夢知道的，霍海城看雲竹的表情，確定了夢裡的地球是真的存在，並且還是雲大夫的故鄉，也就是說他夢裡的那些事情，很大可能是真實發生過的。

　那麽……他以前的猜想應該就是正確的，雲大夫身上發生的這一切，到處都有鴻蒙珠的影子，也不知是敵是友。

　霍海城一瞬間想了很多，但又不敢和雲竹說這個夢，他怕雲大夫去查，萬一途中出現了意外，被空庭橫帝橫插一腳，說不定就出事了。

　“雲大夫都有自己的小秘密，我也可以有吧？”霍海城直接裝無辜，他這招已經許多年沒用了，雲竹心裡冷哼，卻也沒有再追問。

　話題早就偏離了柳訟夏生孩子的計劃，雲竹與霍海城也沒有再討論這個問題，雲竹怕霍海城又酸別人說出什麽驚天地泣鬼神的話，霍海城也怕自己一激動就說錯話。

　過了兩天，雲竹給柳訟夏他們選了幾個日子，然後送去給柳訟夏，都是這兩年的好日子，范家可以開始準備了。

　范鴻華與柳訟夏小兩口在房間裡嘀嘀咕咕了兩天，然後選了明年八月，大概還有一年多的時間。

　范家的人異常的老實，也沒有人過來打擾，更多時候還是柳訟夏跑過來盡孝，雲竹在主院旁邊的芳霖園住得自在，想著若是真的有小外孫了，他倒也是能享受兒孫繞膝的樂趣了。

　這麽想，居然覺得不錯？

　霍海城也接受了范鴻華比他先結契先生娃的事實，每天都試圖說服雲竹去找仙靈藤，但雲竹的人生計劃裡真的沒有生娃這一項，一直沒有松口。

　雲竹被霍海城磨得受不了，懷著補償的心思，對某人每天吃豆腐的事情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范家這邊住了七八天，雲竹便打算回小青山村一趟，柳訟夏也想看看爹爹以前生活的地方，聞言便要跟著去。

　范鴻華事務繁忙，來不及交接，只能遺憾的看著未婚妻頭也不回的離家。

　回到青州，他們當然沒有先去小青山村，而是先去霍家拜訪。

　進入青州之後，霍海城的速度明顯比之前快了兩分，表面上還和之前一樣淡定，心裡的期待卻露了三分，雲竹本想一邊逛一邊趕路，見霍前輩如此，便也加快了腳步。

　他們上門拜訪沒有通知任何人，青州霍家的人也沒有受到消息，但早就聽說了霍海城回來的事情，每日都在家裡等著，心裡焦急得很。

　大長老更是每天都跑到門口那邊看八百遍，每日都失望而歸。

　有雲竹的破嬰丹，霍庭早就突破了原因，當年垂垂老矣，如今精神矍鑠，依舊還是那副老年人的樣子，他沒有讓自己的模樣變年輕，一直保持著原來的模樣。

　今日霍庭照舊來到大門這邊等霍海城，等了一個時辰，霍家有事找他才離開。

　范家不敢透露雲竹二人的行蹤，霍家這邊自然不知道他們早就來青州了，是以霍庭也沒有等多久，想著明天再出來瞧瞧。

　前腳剛走，後腳霍海城便到了。

　霍家如今在霍城一家獨大，大門也比以前大氣許多，門前的兩隻麒麟踏著火焰，霍海城站在門前看了幾眼，心裡有些高興。

　他與蒼洲霍家的關系一般，也就和太/祖爺爺比較親近，其他的人他都不在乎，但對青州霍家，他把他們當真正的家人一樣看待。

　雲竹和柳訟夏站在後面三步遠的地方，霍海城上前敲門，門房是一個健壯的劍修，開門後看到是一個陌生的人，便有些警惕。

　霍海城他們雖然收斂了氣息，然常年的氣勢依舊讓這個劍修打了個冷戰，不敢直視霍海城的眼睛。

　“這位前輩找誰？可有拜帖？”

　霍海城當自己回家，自然沒有遞帖子，他之前光顧著高興了，也忘了給大長老他們傳信，如今聽到門房的話，找了一下沒有他的令牌，這才低頭拿出傳音石。

　“如風？可是你回來了？”霍庭的聲音帶著一股激動，還有些發顫。

　“是，我在門口，忘了把令牌帶回來。”霍海城的聲音依舊平穩，眼裡卻露出一絲喜悅。

　“直接進來就好了，不用什麽令牌。”霍庭一邊說一邊往外面跑，好在他沒走多久，直接就到了大門這邊。

　“大長老。”

　“你退下吧。”

　看到霍海城，霍庭差點不敢認，他的變化太大了，猶如一柄飲血寶劍，雖然藏在劍鞘之中，卻有無上劍勢，令人不敢直視。

　霍庭偏了偏視線，霍海城無奈，他們成長得太快，收斂氣勢沒有以前那般自如，這卻是無法避免的，之後閉關再說吧。

　“如風怎麽回來不說一聲？”

　霍庭看到霍海城身後的雲竹和柳訟夏，一時之間也沒認出雲竹啦，他倒是認識柳訟夏。

　“訟夏見過大長老。”柳訟夏過去行禮，霍庭總算是成功對號入座。

　“原來是雲長老。”霍庭過去深深一拜，雲竹趕緊將人扶起來。

　“大長老這是要折煞晚輩了。”雲竹不敢受。

　“若沒有雲恩公的破嬰丹，只怕我如今早已成了一捧黃土，恩公多年未歸，如今相隔百年，自是受得。”霍庭再一拜，雲竹這次沒有再扶，無奈的看了霍海城一眼。

　“先進去吧，這邊也不是說話的地方。”

　霍庭一想，的確如此，趕緊將人帶到屋裡，看到正屋這邊空蕩蕩的人，一拍腦袋，“我都忘記通知其他人了。”

　“霍橋和彰亭可是外出了？”霍海城沒感覺到這二人的氣息。

　“是啊，他們帶人去參加黃雲秘境，過兩天就回來。”

　霍庭很是高興，笑眯眯的點頭，仆人端茶上來，霍庭掀開茶壺看了一眼，然後揮退仆人，“去砌最好的茶，前幾天去青雲樓買來的雲霧茶，快去。”

　仆人應了一聲，隨後退下，雲竹有些好奇，“青雲樓的雲霧茶居然會外售嗎？我記得以前都要到青雲樓才能用上一點。”

　雲竹自然沒有去吃過幾次，但以前的確是如此。

　“世道變了，青雲樓有了沒落的跡象。”霍庭有些唏噓，“也不知道怎麽的，前段時間，青雲樓的雲霧茶就開始外售了，倒是挺多人買的。”

　開了先例，青雲樓的地位驟降，不過時間還短，也看不出什麽來。

　雲竹與霍海城對視一眼，想到天庭和清天門的對峙，青雲樓向來是中立勢力，有點像萬寶樓，很多地方都有青雲樓，但是卻又比不上萬寶樓。

　青雲樓自古傳承下來，雖然底蘊深厚，但如今也不過是一個二流勢力罷了，自然是會被蒼洲動亂影響。

　只是沒想到，影響居然這麽大？

　這只是一個小插曲，霍庭他們也沒有在正屋這邊坐太久，畢竟霍海城不是客人，很快就去了霍海城以前的院子。

　如風院。

　牌匾上的字是霍海城的字跡，上存劍氣，劍氣稚嫩，很像是霍海城早些時候的作品。

　看到熟悉的字眼，雲竹好奇的看了幾眼，霍庭笑著給他解釋，“如風這個字，是如風自己取的，以前這裡叫蒼竹院，後來他非得改成如風院，我們也就隨便他折騰了。”

　進入院中，裡面有很多海螺竹，霍庭又道，“以前院裡種的是蒼竹，堅韌無比，很適合如風練劍，也不怕被霍霍乾淨，後來他叫人把蒼竹都拔了，換了海螺竹，吵得很。”

　海螺竹？

　雲竹抿唇笑了，霍海城感覺到自己的秘密被揭開，摸了摸鼻子，沒有說話，也不敢看雲竹。

　“何時換的？”雲竹走近小聲問。

　“蛛魔城之後，聽聞你在禁地消失了，我突然就想種海螺竹。”

　那時候的他還未清楚自己的心意，想種就種了，只是他再也沒有在院中練劍，因為海螺竹不如蒼竹，過於脆弱。

　雲竹沒想到還有這麽一段往事，笑意加深，突然想到已經殘破的蛛魔城，那個城市裡也有他們的一些記憶，雖然不甚美好就是了。

　“要不要抽點時間去蛛魔城看看？”雲竹看了一眼旁邊的夏兒，“正好夏兒也回家瞧瞧。”

　如今的蛛魔城，魔井裡已經被鎮壓，沒有人往裡面扔屍體什麽的，魔井中的邪氣便消失殆盡，僅剩下純淨的魔氣，也有一些正統魔修在此修行。

　蛛魔城早就成了一方破城，如今倒是有一些魔修在那裡聚集，但已經沒有邪修了，是以現在的蛛魔城也成了一個小坊市，魔修喜歡在那邊以物換物。

　柳訟夏其實回去過幾次，那裡有她母親的墳墓，她回去祭拜了幾次，如今既然有空，聽到爹爹要過去，自然是忙不殊的答應了。

　“我們這兩天回去嗎？正好霍族長他們沒有回來。”柳訟夏期待的看著兩位長輩。

　“也好。”霍海城點了點頭，“我們這次在外洲只能留半個月的時間，如今已然過去大半，不能再留了。”

　算了算，在無極劍宗留了三天，奔雷宗也留了一天，路上也花了三天，再在范家住了八天，他們是時候啟程了。

　等見到霍橋他們，霍海城和雲竹便要再次出發，不能再留了。

　柳訟夏一直沒有問他們這次能留多久，聞言有些失落，又想到一年後又能見到，便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你們的事情比較要緊，也不是見不到了。”霍庭怕耽擱他們的事情。

　其實按照雲竹他們以前的估算，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他們也沒想到自己成長得這麽快，還以為離開外洲再回來，至少也要等上八/九百甚至千年的時間，誰知道居然還有九天越時塔？

　霍橋他們還未回來，霍庭與霍海城說了幾句話，知道他們要出去便沒有再打擾了。

　隨後，霍海城三人再次出門，這次是去蛛魔城，柳訟夏一路上見識了各種快速趕路的方法，這次去蛛魔城，霍海城二人不再是縮地成寸，而是直接撕裂虛空，轉瞬間便到了蛛魔城這邊。

　柳訟夏要去祭拜訟烏，雲竹和霍海城便順便在蛛魔城這些斷垣殘壁之中穿行，當年舉行花魁大賽的地方變成了坊市，最著名的香蘭巷已經夷為平地，柳訟夏的院子也倒塌了一半。

　“怎麽才過百年的時間就如此殘破？”雲竹搖頭，當年大戰的地方，可不是這裡。

　霍海城看了一眼牆角，那裡有一些重器砸過的痕跡，當即便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是被人肆意毀壞。”

　眾怒之下，有人過來泄憤倒也正常，雲竹輕輕點頭，沒有再說什麽。

　蛛魔城和記憶中的樣子大相徑庭，當初留下了不太好的記憶，如今故地重遊，倒也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雲竹興趣缺缺，霍海城也沒有多大的興致。

　柳訟夏很快就祭拜好了，回來之後，眼眶微紅，來到雲竹身邊，聲音微啞，“爹爹，我娘親是蒼洲風魔鳥一族，爹爹可以替我找風魔鳥一族的老師嗎？”

　柳訟夏已經不太記得以前的事情了，僅有一個模糊的印象，畢竟當年她只是凡人，而魔衛一般不會出現在她面前，她很想知道風魔鳥長什麽樣子。

　這只是一件小事，雲竹輕輕點頭，“可以。”

　得到了爹爹的應允，柳訟夏笑出來，也沒有那麽傷心了，“那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了？其實蛛魔城我偶爾會過來一趟，也不需要待多久的。”

　她也怕耽擱了爹爹們的事情，啊，是爹爹和霍叔叔。

　柳訟夏慶幸還好自己沒有說出口。

　“夏兒可要去小青山村看看？”雲竹低頭將夏兒凌亂的發絲歸攏到後面。

　小青山村？

　柳訟夏記得這個地方，她知道這是爹爹以前生活的地方，她一直都很想去，但她打聽了很久，都沒有聽說過什麽小青山村，後來去賞金公會買了份情報，得知小青山村的慘案，便不敢去了。

　她怕日後爹爹回來，她瞞不住，徒惹爹爹傷心。

　小心翼翼的看了爹爹一眼，發現爹爹並沒有露出一絲傷心，僅有一絲惆悵，和當年他們在松葉城生活時不一樣。

　“爹爹已經放下了嗎？”

　“早就放下了，大仇已報，是時候再去一次了。”雲竹輕聲笑了一下，又看向霍海城，“霍前輩可還記得刀疤哥此人？”

　“嗯。”霍海城點頭，“當年雲大夫說，全村二百三十多口人，每一條人命就要讓刀疤哥受盡靈魂拷打一年，如今雲大夫提起此人，是此人熬不住了嗎？”

　“是啊。”雲竹眼神冰冷，“倒是沒有想到此人這麽不經用，懲罰還未到一半時間便受不住了，再拖下去，只怕就魂飛魄散了。”

　霍海城眼神微閃，他不覺得雲大夫會因為刀疤哥即將魂飛魄散而減輕懲罰。

　“是要祭奠亡魂嗎？”霍海城問。

　“是。”雲竹輕聲笑了，“本來就沒打算放過他，既然受不住了，那就讓他提前魂飛魄散好了，正好我這次回來，擇日不如撞日。”

　柳訟夏聽得雲裡霧裡，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倒也沒有害怕，而是好奇靈魂拷打要如何實現。

　三人來到了土牛城外，霍海城其實並沒有仔細逛過這座城市，柳訟夏更是沒有來過，此時看見這座熙熙攘攘的凡人城市，還有琳琅滿目的吃食，還挺好奇的。

　他們隱姓埋名，偽裝凡人，其氣質卻無法偽裝，在人群中非常的顯眼。

　土牛城比當年繁華許多，當年雲竹可沒有見識過整條街都是吃食的場面，便是過年，他也未曾見過家家戶戶買肉不心疼，還有各種新奇的吃食，大家身上的衣服很少有補丁。

　當年土牛城只是一座凡人城市，如今依舊如此，但裡面多了很多修士，這座城市正在向修士城市邁進。

　打聽了一下才知道，原來是因為附近的山脈發現了靈礦，城中有幾家修仙家族搬來定居……

　這座城市也變了很多啊。

　雲竹特地來了一趟方府，柳訟夏好奇的抬頭，“張府？爹爹你認識這裡的人嗎？”

　雲竹搖頭，“不認識，當年這座宅子是方府，也沒有這恢弘，我們先走吧。”

　“那爹爹可要查一下方府後人在哪裡？”柳訟夏小心的問。

　“不必了，不過是順路過來罷了，不必強求。”

　好叭。

　柳訟夏聳肩，眼睛余光看到霍叔叔嘴角的笑意，有些好奇，“霍叔叔為何笑？”

　“沒什麽。”霍海城沒有說，柳訟夏也只是有點好奇，也不會追根到底的問。

　霍海城是感覺到，雲大夫的心情好了一些，他一直沉默，就是因為怕雲大夫故地重遊會覺得心情沉重，物是人非的感覺並不好。

　哪曾想，雲大夫的心情反倒是好了一點？就像是有些事情終於煙消雲散一樣。

　雲竹的確有這種感覺，他一直記掛著當年還是凡人時候的事情，那些記憶埋藏在他記憶深處，每每想起，都會讓他記起許多不好的回憶。

　回到土牛城，看到這座城市，他才發現，不但人會變，其他東西也會變，那些不好的回憶，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之中消散了，隻留下一些美好的感覺。

　他一直在嘗試放下，也一直在逃避，但不知何時，他居然真的放下了。

　伸手扯了一下霍海城的袖子，霍海城疑惑的低頭，看進一雙帶笑的眸子裡。

　“霍前輩，謝謝。”

　霍海城挑眉，“為何謝我？”

　雲竹搖頭，嘴角的笑意加深，卻也沒有解釋。

　他一直都覺得，他身邊的人和事物都會變，包括他自己也會變，每個人都會以各種各樣的理由離開他的身邊，他始終孤身一人。

　可是，直到現在他才發現，他不是孤身一人。

　他和霍前輩聚少離多，但霍前輩的心一直在他這裡，他氣運雄厚，能夠抵擋一切不好的事情，他有足夠的能力站在他身邊，也一直在替他遮風擋雨，為他排憂解難。

　他一直都覺得，涵子他們也離開了他的身邊，可如今站在土牛城，他發現，其實涵子也在用自己的方法在保護著他。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最堅強的，實際上身邊的人都比他強大，唯有他才是最脆弱的那一個，就連夏兒有時候也會擔心他，連說話都小心翼翼的怕哪裡刺激到他。

　他說自己是孤身一人，所有人都要離開他，也不過是因為他害怕罷了，他害怕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才一直在自欺欺人。

　故地重遊，雲竹發現時間抹去了一切，土牛城裡他熟悉的事物全都消失了，只有他一個人還固執的站在原地。

　他不該這樣下去了。

　“我們去小青山村看看吧。”雲竹笑著道，“百年時間過去了，想必小青山村早就換了新的名字。”

　通往小青山村的路也是石子路，比以前寬了很多，附近有很多村落，不像以前那樣走在路上也很少遇到人，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雲竹新奇的看著周圍的食物，越看越輕松，似乎有什麽執念在隨著他們的步伐消散。

　“爹……”柳訟夏的嘴巴被霍海城捂住。

　霍海城朝他搖了搖頭，傳音道，“你爹爹頓悟了，別打擾他。”

　嘶，頓悟？

　頓悟還能走路？

　柳訟夏新奇的看著，一點都看不出來啊，過了一會兒便和雲竹拉開一點距離，生怕打擾到他。

　雲竹這次頓悟足足持續了三個時辰，他們依然走到小青山村舊址，雲竹站在當年小青山村的村口，如今的這片樹林之中，霍海城和柳訟夏給他護航，偶爾跑進來一些小動物都被他們丟得遠遠的。

　三個時辰一到，雲竹的似乎掙脫了什麽桎梏，氣息收斂，猶如一個凡人。

　霍海城想起以前，雲大夫也喜歡這樣，收斂氣息如同發凡人，實際上是因為他內心渴望回到當年還是凡人的時候，但如今，雲竹的眼神變了。

　他真的放下了。

　“雲大夫，恭喜。”

　雲竹斂眸輕笑，“沒想到，我一直試圖放下，卻又不知如何放下過去，居然在土牛城發現了方法。”

　抬頭看這片樹林，再看周圍的東西，還能看到一些瓦礫，更多的還是拔地而起的大樹，附近的確是有一條靈礦，就在青龍山那邊，所以靈樹成長很快，掩去了當年的一些痕跡。

　歲月無痕，時間還真是可以抹去一切。

　“隱龍脈。”雲竹輕笑，“不愧是青龍山，當真是龍。”

　“這些靈樹僅有三四十年的時間，看來靈脈靈氣泄露是近幾十年的事情，沒想到這裡居然有一條靈脈。”霍海城放目遠眺，“靈脈不大，很細，怪不得沒有其他勢力爭搶。”

　“也能理解為何龍門在這裡。”雲竹想到當年的青海秘境，“當年我便覺得青海秘境的入口有鯉魚躍龍門之勢，隱龍脈既然在此，總算是能解釋得通了。”

　“雲大夫當年沒發現隱龍脈？”

　雲竹搖頭，“我學藝不精。”

　霍海城不置可否，或許不是雲大夫學藝不精，而是他根本懶得去找，畢竟當年的雲大夫，可是連仙人都不想當。

　“那是雲大夫當年的宅子嗎？”霍海城突然看到一棵果樹，“沒想到凡樹居然還能在靈樹林中存活，還長得不錯。”

　雲竹看過去，突然笑了，“一棵樹比我還堅強。”

　霍海城覺得有些事情似乎他不知道，一棵樹怎麽會比雲大夫還強？

　“怎麽說？”

　雲竹示意他們走上去，拍了拍這棵果樹，傳來中空的聲音，然而這顆果樹比當年他回來的時候還要粗壯，鬱鬱蔥蔥的，上面還結著一些青果，有幾個鳥巢，藤蔓爬滿了果樹，卻又擊不垮它。

　“我當年不是回了小青山村一趟嗎？”

　兩人點頭，的確有這麽一回事。

　霍海城再看了一眼果樹，樹齡對得上，“這棵樹的樹齡的確比較高了，雲大夫當年回來時，這棵樹就在這裡了。”

　“對，當年這棵樹被藤蔓覆蓋，樹乾中空，表面上鬱鬱蔥蔥，實際上中間已經老死，我還說這棵樹外強中乾，乃是強弩之末，說不定一場大風一場大雨就倒了，沒想到其堅持到了現在，連靈樹都無法搶奪其養分。”

　這個世界上，總有很多的奇跡，也有很多的意外。

　“那我們要不要埋點靈石在樹根這裡？助它一臂之力，說不定有一天能夠超凡成靈呢。”柳訟夏問道，還拿出了不少靈石。

　“不必了，順其自然吧，有時候你覺得你在好心幫別人，說不定反倒是害了別人。”雲竹沒打算這麽做。

　柳訟夏恍然大悟，點頭表示自己懂了。

　站在果樹前面，雲竹突然有了傾訴的欲望，支開夏兒，與霍海城說，“我還記得當年，我剛到小青山村的時候，恨不得自己直接死去。”

　“我一個天煞孤星的命格，我來到小青山村之前，為自己算了一下，三十而逝。”雲竹想到當年，有些唏噓，“誰知道，一閉眼一睜眼便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我當年想著，在這裡生活下去也行，混吃等死，反正人總是逃不過生老病死的，我身邊的人盡數死去，都是被我害死的，我為何還要苟活於世？”雲竹似乎陷入了回憶，“但我沒有自我了斷，我這條命，是涵子救回來的，他為了讓我走出當年那場黑暗，不知道做了多少嘗試。”

　“後來，刀疤哥他們出現，我看到村民被虐殺，靈魂甚至無法遁入輪回。”雲竹記得當年他聽到的那些慘叫，記得刀疤哥那三個人狂妄的模樣，“我當時沒有衝出去，我修為盡失，若是我衝出去了，或許以我的手段能殺了他們，也或許我死了，還有仇人逍遙法外。所以，我想要重撿修為，才能萬無一失，殺了他們。”

　“我進了青海秘境，與李獵戶合作，一切都很順利。哪曾想，我的瞻前顧後，讓李獵戶放走了刀疤哥，將所有人都害死了。”

　“後來，我發誓，一定要報仇，但我實力不高，我當時也不知道那三個邪修到底死了多少個，又為何能夠逃脫，又有什麽底牌，我只能徐徐圖之。”

　“我當時還有一個想法，等殺了仇人，我就可以找個地方孤獨終老了，可是仇人跟個泥鰍一樣跑了，我只能寄希望於李獵戶和方懷柔，可他們都讓我失望了。”

　“魔神的出現，我突然不想死了，我這個人吧，可以自己去送死，但別人要我的命，那我就不能死。”雲竹突然覺得他挺欠揍的，忍不住笑了一下，“有時候我還是挺感謝他的，沒有魔神，估計我現在已經去遊歷天下，或許也找到了一個合適的地方，挖好了自己的墳墓，只等著那天準備死了進去一趟。”

　“可是啊，沒等我解決掉魔神，古老邪靈又出來了，我又發現了自己身處一個棋局之中，我解決完這個，那個又出現了，一點放松的時間都不給我。”

　雲竹歎氣，“或許，正是因為這些威脅，讓我知道生命有多珍貴，也讓我有時間發現，活著有多好吧，雖然有時候覺得活著挺累的。”

　過了一會兒，霍海城沒有說話，雲竹又說，“其實，我早就做好了不再與故人相見的準備了，每次看到他們，我都覺得自己罪無可赦。可是，他們卻將希望放在我身上。”

　“每個人都和我說，讓我帶他們回家，我答應了爺爺，也願意帶他們回去，我也想回去，可是我連回去的辦法都找不到，一絲頭緒都沒有。

　所有人都告訴我，三生石會告訴我一切，找到三生石就找到了答案，就知道要怎麽做了。

　可是，沒有人知道我有多累，我真的好累，似乎我生來就要背負很多東西，沒有一個人問我是否願意。”

　“那雲大夫現在願意嗎？”霍海城終於出聲問。

　雲竹輕輕點頭，“願意啊，我家鄉有一句話，既然無法反抗，那就享受吧，我現在就是這樣。

　我已經說服自己了，我追求大自在，既然身上有那麽多的桎梏，那就一一掙脫就好了，遲早有一天，我會得到大自在的。”

　“我會幫雲大夫的。”霍海城走過去牽起他的手，“我的字叫如風，也是因為我想要自由，我喜歡雲大夫，猶如風一般隨心所欲，既然已然就能做到，為何要拿東西將自己鎖起來？”

　“那我現在解開鎖了嗎？”雲竹抬眼笑道。

　“解開了，我們一起做風。”

　雲竹輕輕靠到霍海城身上，“好，那你現在借我靠一下。”

　霍海城圈住他，聞著雲竹身上熟悉的冷香，小聲道，“我以為，至少要到半星宮之後，雲大夫才會將這些話說出來。”

　這趟外洲之行，真是來對了，雲大夫真的放下了。

　“我也以為是這樣，但有時候覺得，自己也矯情了這麽多年，是時候放開了。”雲竹歎氣，“還要多謝霍前輩不離不棄。”

　“我也要多謝雲大夫。”

　咦？

　雲竹起來看他，“謝我什麽？”

　謝謝你也對我不離不棄。

　霍海城搖頭，又閉口不語，雲竹嘖了一聲，推開他，“走了，該做正事了。”

　雲竹再次回到“村口”那邊，霍海城知道他要動手了，遠處的柳訟夏看到，也跑過來。

　這些靈樹太過低級，承受不住雙生海眼的余威，雲竹便沒有拿出來，而是直接將刀疤哥的靈魂碎片攝出，點點繁星在他面前沉沉浮浮。

　刀疤哥的意識早已消散，靈魂不成人形，僅余碎片，若是雲竹不管，這些碎片也會遁入輪回，但他不想放過刀疤哥。

　輪回？想得倒美。

　親手將靈魂碎片打散，雲竹聲音響起，“各位叔叔伯伯嬸嬸，凶手刀疤哥已然魂飛魄散，你們可以安息了。”

　當年根本沒有一絲靈魂殘留，但雲竹希望是他當年學藝不精，靈魂道沒有修煉到位才感受不到細微的靈魂碎片，所以他這次回到小青山村，親自將刀疤哥的靈魂碎片打散，就是希望或許有些他當年沒察覺到的村民成功逃脫魂飛魄散的命運，見到凶手伏誅，可以安息。

　他知道，這種可能微乎及微，他來之前也不過是求一個心安，但他看到了那顆果樹，想著或許真的有奇跡發生也不一定。

　雲竹眯起眼睛笑，再次盤坐下來念往生咒，霍海城和柳訟夏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