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岑景穿了身睡衣靠坐在床頭,看了眼頭髮還帶著濕氣的賀辭東終於發覺剛剛沒讓人多備一個房間的決定有多麽錯誤。
賀辭東手上還拿著毛巾。
瞥他一眼似乎都知道他在糾結什麽,“別想了,除非你想讓戚老四知道我們感情不和,到時候他對你可就沒什麽顧忌,岑戴文什麽處境,你也不會好到哪兒。”
岑景放下手機,抬眼。
冷淡開口:“我到底是因為什麽在這兒,你不清楚?”
“因為我。”賀辭東接得倒是順暢,他站在床頭戴上剛剛洗澡取下的手表,偏頭看著他說:“老四現在以為你對付岑戴文是因為家族內部紛爭,你在東城的情況,包括我們結婚的原因他未必不清楚。所以你現在要做的就只有好好睡覺,明天一早我會以你身體不行為由安排人送你回去。”
“你不走?”岑景挑眉。
賀辭東:“我還有其他事。”
賀辭東既然在這邊待過幾年,有任何事岑景都不意外。
他只是對眼下的境況有些無語。
因為一個岑戴文,從五號倉到連春港,現在更是因為一個戚老四卡在這上不去也退不下來的處境當中。
而這一切,說到底都是因為賀辭東。
明明都要離婚了,說了橋歸橋路歸路,現在反而搞到需要睡一張床的地步。
岑景:“我現在還真有種進了賊窩一樣的感覺。”
賀辭東看他:“保持住你這樣的感覺,因為你現在就在賊窩裡。”
岑景:“……”
賀辭東:“連春港十年前都還是全國犯罪率最高的地方,多的是殺人越貨的事情。我沒有恐嚇你,老四現在手上也不乾淨,回去後就當這兩天的事沒有發生,以後也不要和類似的事情扯到一起。”
“我還真求之不得。”岑景說。
岑景從穿過來就沒有和誰一起睡過,有人在他向來比較警覺,更容易驚醒。但前一晚一直在船上,別說睡了,連個躺的地方都沒有。
身體有種到了極限的感覺,但是意識又是緊繃的。
好在床夠大,賀辭東佔據了一邊中間也還剩下很寬的位置。
別看平日裡兩個人生活質量的水平很高,但實際上都是能忍的個性,都默認了這樣的場合下,各睡一邊相安無事,就是最好的選擇。
燈是賀辭東關的,房間裡黑下來的時候岑景保持著側躺的姿勢。
窗外一片黑,證明今夜不是個好天氣。
連絲光亮都透不出來。
房間裡太靜了,靜得岑景甚至感覺不到旁邊躺著另外一個人。
入睡變成了一件越發困難的事情。
岑景乾脆換成了仰躺,他睜著眼睛轉向旁邊,問:“沒睡吧?”
賀辭東嗯了聲。
岑景:“你還要在這邊待幾天?”
“兩天左右。”
岑景:“跟戚老四有關?”
賀辭東又嗯了聲。
岑景:“你不是說這人不可靠?據我了解“時渡”現如今的業務都是擺在台面上的東西,你跟他還有什麽好談的?”
“不是。”賀辭東似乎換了個姿勢,床跟著震動了一下,他說:“私事。”
岑景:“哦。”
即使看不見,岑景也能感覺到賀辭東準確看過來的視線。
他問:“睡不著?”
岑景:“你不也沒睡著。”
賀辭東:“那是因為你問題太多。”
得,岑景也不沒話找話了。
他後來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迷迷糊糊睡過去的,身體撐到了一定極限,人的意識抽離後整個人仿佛就輕了起來。
夜半打了第一聲響雷的時候,賀辭東第一時間睜開眼睛。
眼裡沒有絲毫睡著過的痕跡。
雷聲伴隨著閃電,不到一分鍾,窗外就響起了劈裡啪啦雨打窗戶的聲響。
賀辭東偏頭,看著旁邊的岑景。
他睡相很好,睡著了安安靜靜的,閃電的光亮劈進來時,能看見他半邊臉埋在枕頭裡,長碎發有些散亂,讓他看起來沒了清醒時那股氣質,和暈過去躺在病床上帶著絲單薄清冷的感覺又不同,倒是有幾分隨意般的稚氣。
一個優質的普通青年男人。
有能力,做著自己的事業,會因為圖方便舒適花不菲的價格買下一套房子和一輛代步車。
朋友三兩,周末偶爾聚會。
不會做飯,卻因為胃病很少糊弄自己的胃,生活自律有保障。
這應該是這人的理想生活,他也一直往這樣的方向靠攏。
這兩天的奔波和各種突發狀況顯然耗盡了他的精力。
眉宇間的疲憊很明顯,在不安的狀態下還是沉沉睡了過去。
窗外又是一聲悶雷。
岑景動了動,皺著眉像是要清醒。
事實上也並沒有,他只是很自然地往賀辭東這邊挪了挪。
像是感覺到冷一樣,本能地尋找熱源。
賀辭東往窗戶掃了一眼,然後掀開被子下了床,走過去將留著一條縫隙的窗戶關緊然後再折返回來。
還沒躺回去。
就聽見岑景迷糊問了句:“你幹嘛呢?”
聲音悶在枕頭裡,像是困倦中轉醒了那麽一秒鍾,問出的話。
賀辭東掀開被子,“去衛生間了,睡你的。”
然後岑景就再次沒了動靜。
第二天凌晨六點十分左右,岑景睜開眼的那瞬間窗外已經有了點點泛白,而床上早已經沒了賀辭東的人影。
浴室傳來水聲。
岑景光腳踩在地板上,走過去拿起昨天晚上放在遠處充電的手機。
剛開機浴室門就打開了。
岑景回頭掃了一眼,又看向窗外,問:“昨天晚上是不是下雨了?”
“下了。”賀辭東邊找衣服邊應了句。
這處住房本靠近郊外,外面朦朧起霧的清早,帶著一夜大雨過後的潔淨和微涼。岑景看著下面石板路旁停著的那輛加長黑色林肯,以及車旁站著的幾個黑衣保鏢。
轉頭看向賀辭東,挑眉:“賀總,你確定你以前真的沒混黑?”
“把鞋穿上。”賀辭東的視線略過他的腳背,說了這句。
他跟著走到窗邊往樓下看了一眼。
轉回來,“沒混。”他說。
賀辭東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並沒有多做解釋,而是和岑景說:“你還有半個小時時間,夠你吃個早飯,昨天晚上的人會帶你上車,到了東城高揚會來接你。”
從岑景被帶上船的那刻起,他的一切似乎都是由賀辭東安排的。
來連雲港這邊是意外,從下船他就安排了他離開,沒想到最後還是多待了一晚。
岑景自己都不懂,現在到底是什麽狀況。
賀辭東正在打領帶,岑景敢保證他出這個房間的那一刻起,就是那個不近人情的賀辭東。
而不是昨晚躺床上配合他閑扯的人。
岑景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賀辭東停下動作看著他。
岑景上手扯住了他領帶的一邊,因為睡覺有了褶皺的雙眼皮帶著一絲慵懶感,聲音比之前低了兩分,他說:“咱倆現在好歹也算是同床共枕過的關系了吧,你確定不把話說清楚?”
“你想知道什麽?”賀辭東揚眉問他。
岑景:“你所謂的私事。”
賀辭東深深看了他一眼。
突然輕笑了聲,“怎麽?對我感興趣?”
岑景:“我就是覺得不公平,不能我幫了你,最後還稀裡糊塗被弄來這邊,最後又稀裡糊塗地回去是吧?我感覺自己虧大發了啊。”
“你知道你現在的行為像什麽嗎?”賀辭東問。
岑景:“像什麽?”
“沒什麽,無理取鬧的這位先生。”賀辭東拿回領帶,看著他,“你都說了是私事,那肯定就不會告訴你。”
岑景光腳踹他小腿上,“滾。”
賀辭東離開得很快,整棟房子裡在他離開後十分鍾,才陸陸續續傳來聲響。
戚老四跟他一起上的車。
岑景下樓的時候,房子裡就只有保姆和阿姨。
他的早餐是中式的,他平常慣常吃的那幾樣,也不知道這裡的人怎麽會知道。
他坐在桌子邊安靜地進食。
外面的回廊隱隱有說話聲傳來。
“昨晚來的那兩個人是誰啊?”有人問。
另外一個人回答道:“賀先生,另外一個是他伴侶。你剛來不清楚,賀先生每年都來的,住一晚就離開,兩天后再回來。”
剛剛的人好奇,“是去幹什麽了嗎?怎麽把自己那位留下了?”
“少打聽。”外面的人說話越來越低,“就裡面吃飯那位,聽說跟賀先生結婚的原因不一般,估計是這個原因才讓他自己回去的吧。”
“那昨晚不還住一起呢嗎?看起來感情挺好的。”
……
岑景沒什麽表情地聽著。
如果不是他對賀辭東那個人還算有幾分了解,又知道他們之間本身也沒多少感情。
估計還真得覺得,自己像是個跟著丈夫遠程到來,最後卻被拋下不得不自己一個人返程的可憐家夥。
他說沒混過那就是真沒混。
讓他說什麽私事,他會直接選擇不說,但卻不屑於說謊。
岑景在七點半離開。
因為走了陸路,到達東城用去了將近半天的時間。
他在這個世界生活不長,但踏上東城地界的那一刻,依然生出了一種由心出發的安心一樣的感覺。每一次離開再回來,都有這樣的感受。
兩天不到的時間像是過了很久。
這個城市自己特有的氣息讓他有了一種歸屬感。
高揚比之前更沉默了,幾乎沒說話。
岑景坐在車裡,問:“高特助,你跟著你老板多長時間了?”
高揚愣了會,如實答:“十來年了。”
“是挺久。”岑景看著窗外,“你剛跟著他的時候,他什麽樣子?”
高揚:“……”
岑景:“別緊張,我就隨口問問。”
高揚想了想,斟酌道:“就很厲害吧,我進“時渡”的時候老板已經有了不小的成績了。就是人挺冷的,不像現在。”
岑景失笑,“現在還不夠冷?”
“那好多了。”高揚打開了話匣子,“有了鍾叔衛醫生他們,老板變化挺多的。最初那會兒都沒什麽人氣兒,我其實比老板還大倆月,在他面前說話都打磕巴。”
岑景笑了笑,想象了一下這個業內無數企業想挖牆角的頂級特助說話結巴的樣子。
高揚突然加了句:“現在變化更大了。”
岑景:“嗯?”隨即反應過來,“哦,你們聞予先生自然功不可沒。”
“不是。”高揚往後看了一眼道:“是結婚後。”
老板還是那個老板。
果斷冷靜,效率極高,出錯率幾乎為零。
當然,這得排除他某些決定前偶爾出現的顧慮,不先做專業評估給人投資,甚至為了保證某人安全,而讓自己陷入麻煩。
而導致這一切發生的人,也並不是個說糊弄就真能糊弄的人。
比如他下一句就直接道:“兩天后他真能回來?”
高揚愣了幾秒,然後肯定回答:“能。”
麻煩是有,但也僅限於過程複雜了些。
“行,直接送我回去吧。”
岑景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還有,轉告你老板,岑戴文這事兒在我這裡算就此了結了。往後岑家你們隨意,不用告知我。”
高揚:“可……老板讓第一時間先送你去衛醫生那兒。”
原話其實是,“告訴衛臨舟,他晚上有些低燒,半夜出過一次汗,確保人不會更嚴重後再把他放回去。”
至於人晚上低燒,甚至出過汗這種事自家老板是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的。
高揚反正是沒敢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