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鶯身子一僵, 握住硯台的手頓了頓,不由望向皇后。
越清輝微微蹙眉,清冷的眸裡蒙上幾許不悅。
她本就長得冷淡端正, 這樣不說話時,便讓人覺得威儀與冰冷, 如籠上冰雪。
燈火微顫, 皇后手執奏折,端坐在帝王坐塌上,居高臨下地望著蕭千雪。
被皇后這樣審視, 蕭千雪頭皮都麻了。
她也不想過來,可是身後的皇帝更加可怕!就像兩隻老虎在搶一塊肉似的……鶯鶯就是那塊被搶的肉!
突然為好友擔心起來,鴨梨山大!
半晌,越清輝淡淡道:“鶯鶯,你去吧。”
微鶯沒有動, 很想抗拒這個活,宮鬥姬及時提醒:“宿主, 十點體質哦。”
為了任務, 她隻好默默歎氣, 慢慢走到蕭千雪那兒, 隨蕭千雪前往帝王在的寢殿。
蕭千雪小聲說:“鶯鶯, 你好像一塊肉哦。”
微鶯:“哈?”
這是什麽神奇的比喻。
皇帝把正殿讓出來供越清輝批閱奏折, 自己呆在旁邊一間小點的房間裡。
微鶯一踏入房門,就感到撲面而來的熱浪。這兒不知燒了多少暖爐, 和煦如春。厚重深紅的帷帳重重複重重, 皇帝披著明黃的袍,半倚在床頭,霧蒙蒙的眼睛看向她們。
蕭千雪熟練地拿起一本奏折, “陛下讓我幫他念折子上的字,鶯鶯,你看不大清楚,硯台在這裡。”
微鶯坐在旁邊的小桌子,聽著蕭千雪讀奏折,一邊漫不經心磨著墨。
蕭千雪拿起的是本言官的折子,洋洋灑灑,無非是抨擊皇帝的新政。
讀著,她的臉色漸變,有些害怕地抬起眸子。
皇帝半闔著眸,臉色白得幾乎透明,沒有血色。她低聲說:“再念。”
再念下去,就是字字誅心。
言官們專門乾這一行的,罵起人來真是精準又厲害,句句見血。
蕭千雪總覺得自己人要沒了,讀這些東西,是要被斬首的吧。連微鶯也放下筆,腦袋往這邊探,靜靜聽奏折裡的話,不覺皺起眉。
她忍不住和系統感慨:“所以皇帝這個活也真不好乾,還要專門給錢找人罵他。”
但那群言官也真不是好東西,罵得這麽難聽,一點都沒有打工人的自覺。
宮鬥姬:“還以為你聽到有人罵皇帝會很開心呢。”
微鶯默了一會,才說:“狗皇帝只能讓我來狗!”
宮鬥姬:……這神奇的佔有欲。
蕭千雪拿起讀完一本,小心問:“陛下?”
折子罵得這麽厲害,皇帝該不會要處死這個人吧。
皇帝閉著眼,纖長睫毛顫了顫,在蒼白的眼下投下一抹隱約的影子。她的聲音有點啞:“放在旁邊,讀下一本。”
蕭千雪又拿起下一本,再一看,繼續眨眼。
又是一本罵人的折子。
……
於是這樣一本接一本,除開其中幾冊上表民生實事的,皇帝瞥兩眼認真回復以外,其他都是罵他的折子,堆成厚厚一疊,快到人的腰。
微鶯攥緊了拳頭。
一群國賊,自以為正義,其實於國計民生根本無益。他們仗著人多結成黨派,皇帝不敢真罰,於是“慷慨直言”,來博一個忠義之名。
呵,除了天天罵這罵那,一點實事都不乾,而且,他們居然在折子裡罵她和千雪是禍國妖妃!規勸皇帝不要沉溺女色。
幹嘛鴨,為什麽要cue,她禍了狗皇帝,但沒有禍國好吧。
微鶯摸摸記住那個罵她的官員的名字。
章岢,鳳啟六年九月,在奏折罵她狐媚惑主,這個仇她先記下了!
蕭千雪:“陛下,這些折子……”
這些人罵陛下這麽狠,難道陛下既往不咎嗎?
皇帝眉頭皺緊,想了想,讓蕭千雪把那群言官的名字記在小冊子上。
宮鬥姬:……你們記仇的方法都如出一轍呢。
微鶯:呵。
鳳啟六年九月,狗皇帝拉她磨墨,磨墨磨得她手都酸了。
這個仇她也記下了。
本來以為這就完了,想離開的時候,皇帝卻叫住了她:“去幹什麽?”
微鶯:“給皇后娘娘磨墨。”
皇帝的聲音有點虛弱,頓了頓,才說:“你留下,她去吧。”
微鶯:“好的,千雪你留下,我這就去給娘娘磨墨。”
還剛轉身,就被人拉住了袖子。
蕭千雪僵僵立著,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睛,最後被福壽公公給拉出去了。
房裡只剩下微鶯與皇帝。
蕭千雪推門離開時,冷風灌進,吹得燈火不停顫動,白壁上兩道身影交纏,宛若鬼魅。
微鶯垂眸,盯著這隻拉住自己的手,臉上露出茫然不解之意。
皇帝掩唇咳了咳,聲音很輕,帶著哀求:“陪一陪我。”
微鶯想起自己的任務,要讓狗皇帝滿意,隻好搬個小凳子,在床頭坐下,“陛下病了嗎?”
皇帝輕輕“嗯”了聲,“我頭疼。”
微鶯苦口婆心地勸誡:“陛下,有病要多吃藥啊!”
雲韶:“……謝謝。”
鮮少有人知道,每至陰雨天氣,皇帝便會犯頭疼的老毛病。自從六年前淋了一場冷雨,頭疼便如跗骨之蛆,永遠纏上了她,就像一個難以醒來的噩夢。
她攥緊被子,手背青筋迸出,眼裡水霧蒙蒙,望著微鶯,眼裡好像裝著另外一個人。
許久,她輕聲說:“我、我也可以喚你鶯鶯嗎?”
皇后、貴妃、賢妃……她們都可以,只有她不可以。
微鶯沉默了。
皇帝突然的要求讓她警惕起來,連忙問系統:“統,狗皇帝現在是什麽表情!”
看不見皇帝的樣子讓她覺得很方張!
宮鬥姬斟酌著措辭,“就,很像一隻向主人討骨頭的小狗。”
仰著腦袋,眼睛黑亮黑亮的,還挺可愛。
微鶯聯想到進來時蕭千雪說的那句“你好像肉”,頓時明白什麽,瞪圓眼睛:“他想吃了我!”
宮鬥姬:……
倒也沒這麽可怕。
雲韶見微鶯久久不說話,強撐著身子起來,明黃外袍滾落在地,被汗水染濕的墨發披在瘦削肩膀。她臉色慘白,怔怔望著微鶯,深黑眼睛似騰起團火,偏執地問:“皇后、貴妃、賢妃,她們都可以,為何獨獨我不可以?”
少女隻著一襲單薄中衣,赤足踩在漢白玉石地板上,身形削瘦,膚白勝雪,宛若一尊冰雪砌成的雕像。她一身都是蒼白的,只有臉上因高熱泛起赤紅,汗濕的長發垂落兩側,眼裡水霧蒙蒙,像是沸著,裝一川燒開的冰雪。
清麗又熱切,纏綿而動人。
誰看了都會心動,除了面前這個半瞎。
微鶯眼見那團黑影越來越近,心裡莫名生起股危機感,後頸的寒毛都立起來,總覺得不回答滿意,狗皇帝就會把她拖下去斬了。
於是她連忙道:“你可以!你當然可以。”
她小臉寫滿了真誠,眼裡裝著愛與和平,補充道:“你喊我爹都可以。”
雲韶:“……你再說一遍?”
微鶯眨眨眼:“爸爸也行。”
雲韶踉蹌兩步,撐住桌子,蒼白手背青筋迸出。
她都氣笑了,眼尾斜斜飛上兩道紅,身形搖搖欲墜,咬牙道:“那我代替先帝謝謝你了。”
微鶯默默退了兩步,以防皇帝倒下來砸到自己。
她摸摸嘴角,心想,倒也不必。
恰好這時,福壽低頭走進殿內,也許是剛從雨中走過,大紅衣擺染上點點濕痕。他悄悄看眼兩人對峙劍拔弩張的形勢,飛快垂下眸,對皇帝說:“陛下,那群言官從下朝一直跪在宮門口,如今已經下了大雨,奴才怕大人們的身子吃不消。”
皇帝一肚子的火氣全發泄出來,冷眼睨去,眼裡的殺氣讓福壽嚇得一抖,腿一軟差點跪下去。
“一群王八蛋,反了嗎這是?”皇帝罵了兩句:“都給我拖下去,一人杖責二十庭杖!帶頭的是誰?”
福壽低頭:“是章岢章大人。”
微鶯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記仇jpg。
皇帝:“好大的膽子,結黨營私,禍亂朝堂!他多杖責三十庭杖,就在城門當著那群王八蛋的面前打。”
福壽唯唯諾諾地應了。
皇帝頭疼欲裂,氣得揪緊桌子角,蒼白的唇顫抖,哆哆嗦嗦地說:“朕、朕去看著他們行刑,給我往死裡打。”
她剛松開手,眼前一黑,頭昏眼花就往前面栽。
微鶯連忙往後面退,猝不及防與急著往前面衝的福壽公公撞在一起,被撞得往前踉蹌兩步,恰好接住了皇帝。
福壽公公大喊:“陛下,您怎麽了啊?幸好鶯貴人你接住了陛下。”
微鶯:……還不是被你撞的嗎?
但她扶住皇帝的時候,不由吃了一驚,皇帝很輕,抱在懷裡輕飄飄的,還因為高熱渾身滾燙,簡直像個小暖爐。
雲韶支撐著站起,眼裡幾分欣慰:看上去再怎麽沒心沒肺,自己一生病,她還是會著急的……是吧?
心裡有點開心。
微鶯把皇帝給扶起來,很想撒開手,但皇帝簡直賴上她了,反攥住她,直往她身上蹭。
不過,皇帝的身子柔弱無骨,又軟又熱……就,讓她沒那麽抗拒。
雲韶喊住福壽:“不必要禦醫,準備車輦,朕要親自看看他們能捱過幾棍子。”
福壽焦急地說:“可是陛下身子今日身子不好,外面又風大雨急,怎麽能冒雨出去呢?那群奴才,並不值得主子如此、如此損耗自身。”
雲韶冷笑:“人都說,奉君如奉父,我去看看那群不孝子。”她扯住微鶯:“你也去。”
微鶯眼睛圓圓:“什麽?”
雲韶眼裡冷意消融,帶上幾分無奈:“不是喜歡當人爹嗎?朕帶你去看看不肖子孫。”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家裡停電啦,用小破本勉強碼了這麽多!如果下午還沒來電那就沒二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