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著落寞的心情, 微鶯把幾本話本揣在懷裡,回到玉露殿就把自己鎖在房間裡,決定好好研讀一番。
一年蓬的文采出眾,筆觸細膩, 劇情酸澀虐心。
本來微鶯本著“就這”、“隻康一眼”的心情打開話本, 結果一發不可收拾,看得津津有味, 只是苦於劇情太清水純情, 不得勁, 遠沒有那本《后宮迷情錄》來得豔情刺激。
宮鬥姬:……沒想到你連自己的瓜都能吃!
還吃得這麽津津有味。
微鶯把燭火挑了挑,臉快湊到紙頁上,努力辨認那一個個小字,身殘志堅的精神讓宮鬥姬看了都肅然起敬。直到看到眼睛生疼, 真的一個字也看不見,她才悵然放下話本,把書揣好, 怔怔坐在榻上, 盯著被風吹得不停搖晃的燈火。
四下一片沉默, 屋外風聲沙沙。
宮鬥姬:宿主、宿主?你為什麽不說話?
微鶯懶懶挑了下眉,伸出食指, 比在唇邊:“噓。”
宮鬥姬安靜了。
但安靜沒有幾分鍾,它忍不住又問:宿主, 你沒事吧?
宿主一沉默, 系統就發方,宮鬥姬現在就很慌張,害怕她又弄出什麽么蛾子。
微鶯淡淡笑起來:“小雞,你是十塊錢一把的小喇叭嗎, 沒事就叭叭叭叭叭。”
宮鬥姬語氣很受傷:“我還不是擔心你!”
微鶯很想揉一揉它的統頭,心中默默rua它一把,誇道:“好統!”
宮鬥姬耿耿於懷:“我才不是十塊錢一把,我很貴的!”
它可是最新版的人工智能,公司花大價錢才弄出來的,從某種程度,已經開始擁有人的思考方式和感情,很高級的。
聽完宮鬥姬驕傲的自我介紹,微鶯沉默了幾分鍾,然後慈愛地笑了笑,“知道了,你是高級的小喇叭。”
宮鬥姬對這個莫名多出的外號很不滿意:“哼,不理你了。”
微鶯:“傲嬌的高級小喇叭。”
宮鬥姬:……哼,狗宿主,tui!
已到深夜,暮色沉沉,殿外腳步聲漸遠,稀疏的人聲被淒清冷寂的秋夜深埋。
少女坐在燈前,攏好披風,拿起準備好的燈籠,摸索著往屋外走去,不遠處就是矮矮案幾,她好似沒有看見般,筆直走去,眼前就要絆倒——
“宿主小心!別筆直走,前面要繞開。”宮鬥姬終於忍不住了。
微鶯嘴角上挑,“理我了?”
宮鬥姬回味半天,知道自己又上當了,心裡默默罵兩聲宿主太狗了,依舊傲嬌地哼一聲,當個高級又沉默的小喇叭。
微鶯:“小喇叭?小喇叭、小喇叭?”
宮鬥姬:“別和我說話,我被你玩壞了!”
說完,它就看見自己宿主臉上掛起詭異紅暈,捂著嘴巴咯咯咯笑起來。
宮鬥姬:宿主,你笑什麽?
微鶯:咯咯咯咯咯。
宮鬥姬不明白她為何微笑,但覺得肯定不是好事。
微鶯:咯咯咯咯咯你被玩壞了呀~哎那好好休息吧。
——————
秋夜的宮闈淒清冷寂。明月如鉤,掛上枝頭,照得宮闕深深,千闕階寒。
微鶯經過梧桐樹下,風微微撩起她鬢邊亂發。她掩唇輕咳兩聲,低垂著頭,咳得氣息微亂,眸光迷離,雙頰微紅。她抬頭,輕輕問系統:“小雞,我看上去像朵柔弱的菟絲花嗎?”
宮鬥姬恢復力極強,很快就從被玩壞的狀態裡走出,達成完美自我修複:哈
微鶯:為什麽我看了話本以後,總覺得自己柔弱可憐、孤苦無依、弱小可憐又無助呢?
宮鬥姬:……你可能對自己有什麽誤解。
微鶯捧住胸口,聲情並茂地說:“再過一段時間,純潔無瑕的我,就要被虐身虐心,然後被皇宮這個大染缸給染黑,失去自我,最後冷死在飄零的北風中,冰冷的雪花洋洋灑灑蓋住我的身體,唉,質本潔來還結去,要留清白在人間。”
說著,她還為自己可憐的結局留下兩滴悲慘的淚水,悲傷地說:“我真是太慘了。”
宮鬥姬:……你剛才看的是哪本話本?
微鶯:“《新雪葬啼鶯》。”
宮鬥姬:別看了,再看人傻了。
就在微鶯還沉浸在虐戀情深的劇本裡不能自拔的時候,突然聽到旁邊一聲淒厲的鬼哭狼嚎——
“鬼啊啊啊!”
她扭頭看去,小太監熟悉的哭泣聲在前面響起:“我錯了,女鬼大人,我真的錯了,我不該不聽鶯貴人的話深夜出來小解,嗚嗚嗚饒了我吧。”
小太監屁滾尿流一邊哭一邊喊地跑遠了。
秋風吹得落葉在風中打著旋兒。
微鶯站在紛飛的落葉中,凝視他跑遠的方向,沉默良久。
拿著虐戀情深菟絲花劇本的她,就算變成鬼,也應該是最美最可憐,人畜無害的白蓮花鬼!小太監這麽一嗓子喊,喊得她好出戲。
宮鬥姬:“現在你清醒了吧。”
微鶯:“……怎麽會有人怕鶯鶯呢,鶯鶯辣麽可愛q^q。”
宮鬥姬:宿主,求求你,快收了你的神通吧!”
微鶯撇嘴,雙手攏在袖子裡,踏步往冷宮方向走。估計明天小六子又會來找她,夜裡嚇人,白天治鬼,成功斬獲一批宮人的心,實現積分的可持續發展,生活真是好充實好忙碌呢。
宮鬥姬:“你可真會自我安慰。”
自家宿主拿的哪裡是什麽菟絲花劇本,它聯網搜搜資料,就找到一堆適合她的劇本。什麽《深宮怪談》、《午夜凶鈴》、《黑夜靜悄悄》……簡直是冷宮伽椰子,行走的人間凶器。
微鶯嘗試強行挽尊,“就算是鬼故事,我也是鬼怪界最靚的崽!”
宮鬥姬十分捧場:“當然,畢竟她們是死了才能嚇死人,你還活著,就已經能夠做到了!”
微鶯:……小喇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宮鬥姬又沉默了。
這個狗宿主!
半個時辰後,微鶯熟練地推開真·女鬼的家門,熟門熟路的樣子,就像《后宮迷情錄》裡那個夜裡摸上妃子床的小宮女。
這次還沒有出聲,她就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微鶯站在下風口,像小狗一樣聳了聳鼻子,淡淡燒紙錢的氣味從風中飄來。
她輕輕蹙眉,怎麽會有人燒紙錢?
嗒嗒腳步聲自身前傳來,一道模糊的人影出現在她昏暗的視線中。
微鶯上去一個熊抱,順帶長吸一口歐氣:“我來看你啦!”
“女鬼”沒有說話。
微鶯歪歪小腦袋,偏頭看她,眼睛閃亮閃亮的,“你怎麽不說話?”
“女鬼”依舊沉默著,只是扣住她的手,帶她穿過枯枝殘葉,往旁邊廢棄荒涼的花苑裡前行。
她們並肩而行,踩在枯葉上,腳下傳來枝葉碎裂的聲音。
微鶯趁著這功夫,連忙喚來系統十連抽,盲盒打開一道小縫,流瀉出一絲……綠光?
她怔了怔,又開了個盲盒,心裡呼喚:紫氣東來、金色傳說,福星佑我!
然後又是一道綠光。
綠油油青翠翠的。
微鶯心裡拔涼拔涼的,比起從前抽出灰卡,手氣看似是好了點,但這幾個盲盒可是保底都是綠.卡啊!要是盲盒沒有保底,她估計是兩張灰卡了。
她深吸一口氣,再次心裡祈禱:“福星佑我福星佑我!紫氣東來!”
盲盒緩緩打開,縫隙沒有透出綠光。
微鶯心裡“歐耶”一聲,這回總不是綠.卡,最差也是張紫卡了……吧?
她盯著空蕩的盲盒,人有點癡怔:“小喇叭,你偷偷藏走我的金卡嗎?”
系統:“沒有哦。”
微鶯眼睛一亮:“我明白了,這是張隱形卡,可以讓我隱身一小時!”
宮鬥姬:“不是哦。”
微鶯:“那你告訴我這裡面裝的是什麽,葫蘆娃的六娃嗎?”
宮鬥姬:“咯咯咯咯咯宿主你好幽默,我隻說了盲盒保底是綠卡,但從來沒有說過,你不會抽到空盒哦。”它安慰微鶯:“千分之一的概率你也能遇到,從某種程度來說,這也算是很歐了。”
微鶯心態崩了,停下腳步,掙開“女鬼”的手:“你不是她。”
她的吸歐器,不可能如此無情,讓她被生活毒打!
那人輕輕笑了聲,聲音似落雪清冷,緩緩問:“怎麽猜出來的?”
微鶯瞪大眼睛,“皇、皇后娘娘?”
皇后:“嗯,是我。你怎麽知道我不是她?”
微鶯吸吸鼻子,迎著冷風掉淚,悲痛欲絕地說:“因為葫蘆娃的六娃。”
越清輝:?
但她最後選擇忽略微鶯奇奇怪怪的話,輕輕擦過少女眼角的淚珠,問:“為何深夜來到這裡?”
微鶯有點受寵若驚,畢竟她和皇后只是口技之交,這上來就擦淚牽手什麽的,幹嘛鴨!
害她小心臟噗通噗通跳,在胸腔噠噠噠跳廣場舞——好險好險,發現及時,沒有一次全把盲盒給抽掉。
好家夥,皇后比她還要非,也是沒誰了。
“娘娘為何來這裡?”微鶯蹙眉:“我聞見了燒焦的氣味。”
越清輝眸光浮動,帶她來到花苑角落,這裡擺著一張供桌,供桌上有幾碟酒水糕點,一雙筷子筆直插在盛滿米飯的碗裡,旁邊一柱冉冉燃燒的香。供桌底下,有個黃銅盆,盆裡還有紙錢的余燼。
“今日下元節,在我家鄉是用來祭奠朋友、安撫孤魂的日子,所以我來祭奠一下曾經的好友。”她遞給微鶯一捧紙錢:“你也來燒點。”
微鶯被迫在寒風裡燒紙,目光落在在風中散開的零星燈火上,想到什麽,悚然大驚,不覺抬頭望向皇后。在她眼裡,皇后只是道模糊的人影,乍望過去有點像女鬼。
微鶯:“娘娘,我能冒昧問一下,您那個故去的朋友,名字裡有沒有一個雲字?”
越清輝微微一怔,然後說:“是有的。”
微鶯倒抽一口涼氣,很久沒有說話。
“怎麽?”
微鶯認真地燒起紙來,表情有點難過,“我想,你的朋友可能成為一個半仙,專門掌管運氣的那種,娘娘沒事可以來多燒燒紙,轉轉運。”
原來以為女鬼姑娘是深宮某個嬪妃,甚至把懷疑對象放到過皇后身上,但沒有想到她是真的女鬼……微鶯心裡很複雜,千種萬種情緒一齊湧上心頭,最後化成一聲長長歎息——
“我的吸歐器,原來早就已經涼了!”
吸歐器辛辛苦苦為她轉運,她居然隻給人家布置一個簡陋的供桌,簡直莫得良心。
微鶯難得有些良心痛,決定回去以後,把供奉福星的供桌升級成豪華版,每日的三炷香還要改成五炷香,以慰藉雲姑娘的在天之靈。
越清輝眼神裡裹著猶豫不前的徘徊:“你能否幫我一個忙?”
皇后娘娘開口,就算不能幫也要幫。於是微鶯說:“當然能,女人不能說不能!”
越清輝眼裡浮現很淺的笑意,看著眼前少女許久,“那你請你,幫我彈奏一曲二胡吧。”
微鶯怔住了:“哈?”
越清輝熟練地回到房裡,摩挲半天,從床底翻出一把二胡。
微鶯在後面看著,心想,好家夥,皇后怎麽這麽熟練,熟練得都像《后宮迷情錄》裡那個摸上妃子床的宮女了。順著這個思路,她的思想越來越危險,好像明白為何雲姑娘身隕此處了。
“統,你說該不會這位雲姑娘和皇后有那種特殊的關系吧!”
所以才被滅口了。
而雲姑娘的鬼魂等待在此處,也是為了每年下元節和皇后娘娘一會。
微鶯想想就要感動得落淚了,多麽可歌可泣淒美絕倫的愛情故事啊!
宮鬥姬:“……確實是有特殊的關系,但——”
但和她想的完全隔了十萬八千裡啊!
微鶯驚訝地咬住小手絹,眼裡閃爍著感動的淚花花。連系統都認定這段淒美的愛情故事了,沒想到就在她身邊,還會有這樣人鬼情未了的故事。
太讓人感動了。
於是越清輝轉身後,驚訝地發現少女某種浮現清淺的水光,像是難過得要哭了。
“怎麽?”她蹙眉,不解道:“發生什麽?”
微鶯雙手合十,認真地說:“娘娘,您的‘朋友'已經化成福星守護你,請不要悲傷哭泣,她永遠與你同在,阿彌陀佛。”
越清輝被突然傳教弄得猝不及防,半晌,才僵硬地點頭:“謝謝你。”
微鶯:“不客氣,守護深宮裡每顆受傷的心靈,是我應該做的!”
現在她把這句話的范圍又擴大了,在心中默默加了句:“無論人鬼。”
越清輝:“……那還真是辛苦你了。”
少女笑了笑,雙頰泛起淡粉,很真誠地說:“沒關系,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嘛,能者多勞。”
越清輝:“深宮這麽多女人,小心不要累壞了身體。”
微鶯心中一蕩漾,心想,啊,皇后娘娘痛失愛人,居然還這麽體貼!這是什麽神仙小姐姐,她都心疼了。
她牽住皇后冰冷的小手,試圖用自己有趣的靈魂去溫暖她:“沒關系,我不累的!”
宮鬥姬忍不住想:……不僅不累,而且非常樂在其中。
重新來到供桌前,微鶯抱著二胡,問皇后想聽什麽曲子。
皇后讓她隨意發揮。
於是微鶯想想,選了首悲傷的《二泉映月》,哀哀怨怨的曲子再次在廢棄的宮苑響起,加上風中晃動的紅燈籠,越發像鬧鬼了。
微鶯拉二胡的時候,聽到外面響起好幾聲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想必又是路過這裡被嚇到的宮人們。她稍稍一頓,隨即鎮定自若地拉下去——
畢竟,他們總要習慣的。
為了提高整個皇宮的心理承受能力,她真是在暗地裡操碎了心。
一曲拉完,皇后許久沒有說話。
微鶯揚起頭:“娘娘?”
越清輝看著她,眼神中露出追憶,半晌才說:“你聽過鯤鵬和蜉蝣的故事嗎?”
微鶯坐在小板凳上,怔了怔,心裡響起狗皇帝說過的鳥和魚的故事,心想,他們怎麽都有這麽多故事!獨獨她,除了有趣的靈魂美麗的皮囊,和玉露殿裡幾箱子金子外,一無所有!
她虛弱地咳嗽兩聲,心想:我真可憐,一個故事也沒有。
越清輝聽她咳嗽,帶她回到房中,泡壺清茶,茶香淺淡在空氣裡浮開。
“先喝口茶。”皇后姿態賢雅,氣質高華,親手為少女沏茶,捧給她喝:“暖一暖。”
微鶯雙手捧著熱茶,吹兩口氣,小小地抿了口。
越清輝端坐著,開始慢慢講自己的故事:“你聽過逍遙遊吧,北冥有鯤,振翅而飛,化而為鵬。鯤鵬壽命無盡,從北冥飛到南冥,須臾天南,須臾地北,暢遊天際,何等快活,而蜉蝣,壽命短暫,朝生暮死。”
清茶蒸騰起雪白水汽,茶葉在熱水間浮沉。
她盯著水中茶葉,緩聲道:“它們之間的緣分,注定是它此生仰望鯤鵬從天空飛過,羽翼在太陽下發出耀眼的光芒,然後看它悠悠飛遠,去往真正的遠方……蜉蝣永遠也無法觸及的世界。”
越清輝喝了口茶,茶水回甜,嘴角笑容卻泛苦:“這便是她們之間的緣分了。”
她看向微鶯,少女埋頭喝茶,沒有說話,便忍不住問:“你覺得呢?”
微鶯抬起頭,兩眼亮閃閃的:“我也聽陛下說過鳥和魚的故事,好羨慕你們有這麽多故事!”
越清輝:“……然後呢?”
微鶯眨眨眼,遲疑著說:“然後,你們的生命裡都有好多隻鳥!”
越清輝抿抿嘴角,艱難道:“我們說的……是同一隻鳥。”
微鶯點頭:“你們都喜歡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所以才能看到同一隻鳥。”
越清輝嘴裡的茶味越來越苦,苦得她不覺緊縮眉頭,“鳥只是一個比喻。”
微鶯像是個突然被推上考場的小孩,撓頭想半天,一拍手:“我懂了!”
越清輝期待地看著她。
微鶯斬釘截鐵地說:“這是一隻渣鳥!”
越清輝深吸一口氣,喝完杯中茶水,又揉了揉眉心,“夜已深,你身子不好,先回去休息吧。”
微鶯:“好咧!”
她這就不打擾皇后娘娘和女鬼姐姐上演人鬼情未了了!
皇后娘娘真的溫柔體貼,趕人走都這麽委婉,要是女鬼姐姐在這裡,肯定是直接揪著她的衣領把她推出去。
這麽霸道,不講道理,可她卻挺喜歡,老想著逗逗鬼。
越清輝不經意瞥見話本一角:“你懷裡裝的是?”
微鶯捧住話本,猶豫片刻,最後決定老實交出來,用話本來衝淡皇后娘娘與愛人天人永隔的悲傷,安撫這顆受傷心靈。她拿出話本塞給皇后,還愉快地揮了揮手:“這本很好看的,娘娘,我先走啦,再見!”
越清輝盯著話本上《新雪葬啼鶯》幾個字,翻書的手,微微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