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韶身子一震, 輕聲喚:“先生……”
女人笑容溫柔,撐著石桌站起來,朝少女伸出手。
雲韶怔住, 望著眼前纖細白皙的手掌, 一時不敢握上去。先生的手掌雪白如玉,五指修長, 淡粉的指甲修成圓月般瑩潤的弧度。
先生笑:“你總這樣, 不肯牽我的手。韶兒, 就這怕我?”
雲韶輕輕搖頭, 鼓足勇氣, 握住女人的手, 跟著她在池塘邊上走。
“今年的葡萄應該會長得很好,也許要比從前都甜, 到時候入了宮, 記得回頭讓人來采一點葡萄吃。不過那時候你是太子,天下都是你的,應當不會喜歡這幾株老葡萄。”
雲韶小聲說:“我喜歡的。”
女人詫異地挑了挑眉, 微微笑起來, “喜歡?喜歡就好。”
陽光輕輕拂過來,秀麗的眉『毛』被染成淡金, 眸裡亮得像裝著一泓秋水。
雲韶對上這雙眼睛,停下來, 緊張地撩了撩散落的頭髮,整理一下儀容,停下來說:“先生,我、我……”
女人歪頭:“韶兒想說?”
雲韶支支吾吾半天,手指絞在一起, 抬眸低聲說了一句話。
饒是隔得這近,女人也未聽清,柔聲問了句:“?”
雲韶聲音大了,一字一頓地說:“我不想當皇帝!”她看著女人,急切地說:“本來也不是我當皇帝,我一直是一個人,為何要認一個突然冒出的男人做父親?他們都討厭我們,想置我們於死地,我們一起跑吧!”
她抬起眼睛,纖長的睫『毛』不停顫動,還粉嘟嘟有點嬰兒肥的雙頰泛起淡紅,“我們一起走,去哪裡都好,怎麽樣都行,只要能夠離開盛京,說,火災中死去的是……不是我,我是個女子,萬一、萬一被人識破……”
女人『揉』了『揉』她的腦袋,笑道:“別擔心,不會有人發現你的身份,在內有福壽和清輝幫襯,在外,你是先帝唯一的子嗣,就算你身為女子,也,”她突然捂唇低低咳嗽著,撐住桌子的手蜷緊,手背漫起青筋。她把手縮進衣袖,不『露』一點端倪,對上雲韶擔憂的眼神,笑道:“染了點風寒,我們繼續說,韶兒,坐下吧,我給你倒杯茶。”
“我曾去見過廬陵王,無才無德,膽小如鼠,草包一個。況且廬陵王與外戚關系極好,若是你不登臨大寶,宮黨必定會推廬陵王上位。”她低聲歎口氣,“文武百官,天下百姓,苦宮黨已久。只要你自己不表『露』身份,把證據送到宮黨手中,大家都會替你瞞著的。”
她說了這多,卻沒有回應少女不想當皇帝的願景。
雲韶猜到什,大顆眼淚從臉頰滑落,固執地說:“可是我不想當皇帝,先生,我們一起離開盛京好不好?只有我們兩個,當皇帝有好?不當皇帝了。”
女人沉默片刻,柔聲問:“韶兒,你不想報仇嗎?”
雲韶搖了搖頭,“他們總是欺負我,死了便死了,我不喜歡他們,我、我隻想和先生在一起。”
“可……若我要死了呢?”
雲韶猛地抬頭,瞪圓了眼睛,驚恐地張了張嘴,沒有發出聲音。
對面人依舊在溫溫柔柔地笑著,只是一線殷紅,慢慢從慘白如紙的雙唇滑落。她松開牽住雲韶的手,無力地墜下,被雲韶重新一把抓住。
雲韶跪在她的腳下,仰頭望著她,那滴殷紅正好落在少女的眉心。
“先、先生,你怎麽啦?”她抹了把額頭,看到掌心的猩紅後,還放在鼻尖聞了聞,不可置信地問:“不是風寒嗎?”
“韶兒不想給我報仇嗎?”女人依舊歪著頭,輕輕柔柔地笑。
雲韶跪在地上,『露』出絕望的表情,一點一點看那隻手從手掌跌落——唯一一次鼓起勇氣牽上先生的手,一生中唯一一次的牽手……
她淚如雨下。
——
微鶯站在畫卷前,同樣心緒複雜。
她的注意力被跪在地上無聲抽泣的少女吸引,沒有分辨當初的自己到底在叭叭什。吐血還能講這多話,她也是服了自己。
原來皇帝從小就是個哭包。
她望著隱忍抽泣的少女失神,但畢竟不能走到六年前,搖一搖小哭包的肩膀,說:“別哭啦,你先生我還會詐屍呢。先生我可是老陰陽使者,反覆橫跳,沒有人比我更懂詐屍。”
別哭啦,有好哭的呢?
只是一個虛假的……虛假的幻影,日後你會喜歡別的人,擁有嶄新的人生,日後你后宮佳麗三千,六宮粉黛,位居九重,翻雲覆雨,何必留戀一場年少的相逢?
別哭,哭得我……心都要軟了。
醒來以後,微鶯坐在黑暗中,發呆很久。
萬萬沒有想到,罵了這多聲狗皇帝,最狗的居然是我自己。
她忍不住問:“我是被太后他們給毒死的吧?不對,最後明明是走的白月光流程,為什我任務會失敗?”
這不科學!
她表現得還不夠白月光嗎,死的還不夠淒美嗎?
她掰著手指開始數白月光的下場方式:“你看我,我臨死前還幫她鋪路,還特意使用了牽手殺、『摸』頭殺、微笑殺、吐血殺、回憶殺!你數數,這還不夠白月光,這還能失敗?”
宮鬥姬:“對啊,看出來宿主你業務真的超熟練,但我也不知道為什會失敗呢。”
微鶯坐在床上,氣呼呼地揪了把被子,表示:“等我回去,我一定要投訴!”
本來以為是自己工作出什差錯才導致任務失敗,但現在看來,她哪裡有差錯?明明超努力超敬業地在完成任務,可惡,這到底是怎麽了,遇到了bug嗎?
宮鬥姬沉默了幾分鍾,突然提起一件不相乾的事:“宿主,你不想要報仇嗎?”
微鶯“啊”了一聲,緩緩搖頭,並不在乎自己怎麽死的。
“按,就算皇帝最後不想當皇帝,算是劇情出現偏差,我一死,她不也乖乖做了皇帝嘛。”她一拍腦袋,發現盲點:“莫非是我為了激她,提前服毒自盡!”
這種『操』作,她也不是不能做出來的。
那時候她是個合格的任務者,為了掰正劇情,都能做。
宮鬥姬:“我覺得不是的。”
微鶯:“啊哈?”
宮鬥姬:“宿主,我其實在這個世界六年了。”
微鶯歪了歪腦袋,眉頭極輕地皺了一下。
宮鬥姬說的話很正經,正經到微鶯有點沒法把和小雞聯系在一起。說:“你死以後,我就被派遣到這個世界,一開始我嘗試過能不能救回你原來的身體,後來發現你身體裡那劑毒很厲害,那時候你身體還沒壞,但是五髒已經全部爛掉了。”
“我在這個世界找了關於這劑毒的資料,叫相見歡。”
微鶯撐著下巴,“還挺好聽的名字。”
宮鬥姬繼續說:“服毒以後,不會立即死,五髒會慢慢爛掉,這個過程疼痛難忍,很多人忍受不了疼,直接自盡而亡。你一直很怕疼,小時候摔一下也哭很久,應該不會服用這種烈『性』毒。”
微鶯怔了一下,“說得有道哎,不過,你為什會知道我小時候怕疼?”
宮鬥姬沉默了。
微鶯又說:“你還過來六年?!不會吧,我的命這值錢嗎?”
宮鬥姬想了想,讚同地說:“確實很值錢。”
微鶯不依不饒:“快說,為什你知道我小時候的事?”
過了很久,宮鬥姬才說:“宿主,我不能說的,就算你問我,我也說不出來,程序在阻止我。”
微鶯聽罷,沒有為難它,只是失落地歎口氣,“好吧,我知道了,你是一個有秘密的統了。”她沉默一會,輕聲說:“小時候我是很怕疼,有次摔在地上,其實也不疼,就是膝蓋上破了一塊皮。”
她想到有趣的事,笑了下:“但那時候我嬌氣,坐在地上哇嗚『亂』哭,我爸給我買的小機器人急得圍著我到處轉,想要扶我起來處傷口,我就不起來,我偏不起來。”
“我爸媽都是任務者,天天不在家,所以給我買了新型號的小機器人,ai很高,外面不知道用什材質,反正『摸』上去、看上去,也都很像一個人類的小女孩,還很漂亮,天天纏著我玩。”
宮鬥姬說:“你不喜歡它。”
微鶯點點頭,又搖搖頭,撇嘴:“也不是不喜歡吧,畢竟,只是一個機器人,我又不是想讓機器人陪我。那次我摔倒,血一直流,要扶我,我沒有讓。等到爸媽做任務回家,我和他們說一直看著我在地上,不肯伸手來拉我起來。”
她垂下頭,多少為小時候那個刁蠻任『性』的自己『露』出些羞愧之『色』,“我就這樣卑鄙地汙蔑,也不知道解釋,也是,一個機器會知道。我爸很生氣,要把退回去,當成故障機器人處。後來好幾個人維修工人來到我家,把運出去,我聽到他們說,故障機器人要直接被拆開,就、就攔住了他們,把留下來了。”
宮鬥姬問:“為什這樣討厭呢?”
微鶯輕輕歎口氣:“我怎麽會討厭一台機器,只是小時候總想,如果小機器人走了,爸爸媽媽就會常常回家陪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