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牧遙最初預想的果然沒有錯。
旁人新婚,次日一早就要去給長輩敬茶了。然而他和奚淮舉行道侶大典後,次年奚霖才再次見到自己的兒子和“兒媳婦”。
這二人道侶大典後整整一年沒下過山,知道的知曉是在漫長地洞房花燭,不知道的還當是在服刑。
池牧遙和奚淮結伴下山這日,宗門內其他人都沒有預料到,自然也沒人等他們。
剛巧他們下山便見到了正在涼亭裡看書的松未樾。
松未樾會看書,一般都是樽月宮宮主逼的,畢竟這位宮主非常嫌棄松未樾不識字的樣子。
此刻,松未樾手中的書便是一本圖畫集,上方是圖畫,下面是對應的字,比如上方畫著一棵樹,下面便寫著“樹”。
松未樾見到他們兩個人過來萬分驚訝,當即丟下書過去,看了看池牧遙說道:“阿九怎麽瘦了這麽多?你本來就瘦弱,怎麽還能有瘦的余地?”
“都是……運動量太大了。”池牧遙艱難地回答。
好在和他們聊天的人是松未樾。果不其然,松未樾沒懂,還能氣定神閑地繼續和他們聊了下去:“三十三宮還沒建呢。之前阿九剛剛入了卿澤宗就要舉辦道侶大典沒空商量,大典結束後又找不到你們人,門內師叔都不知道阿九的喜好,不知道該建什麽樣的,大家都等著你們呢。”
此刻的池牧遙,只要能離奚淮遠點就滿足了,現在他看到自己的道侶都會有一種暈船的感覺,仿佛他的道侶就是大海——全是浪。
這一年裡,他除了累得睡著,或者打坐吸收修為,其他的時間身體就沒有靜止下來過。
聽聞了這個事情,他當即表示可以去執事堂看看設計圖,說完便逃也似地去了執事堂。
奚淮也想跟著,不過他這次下山的主要目的是找奚霖問一問功法的事情。
雙修得差不多了,也應該提升一下自身實力了,功法這方面他的確有很多不足。
即使看著池牧遙遠去的身影有些不舍,他依舊只能先去找奚霖。
卿澤宗的執事堂可以用“富得流油”來形容。
在合歡宗,執事堂只是一個偏殿,且需要走過一條長長的廊道,到達二樓才能進入。
禦寵派的就更寒酸了,還是隨便騰出了一間屋舍充當的執事堂。
卿澤宗的執事堂是單獨的院落,上山後先見牌樓,頂端的戧獸雕刻得極為巨大且霸氣,幾乎與正吻的大小相同。
鬥拱是雲外天的標志雲形雕刻,琉璃牌和雀替用的也都是鬼斧天工的雕刻技術,細節處理得極為精致。滾墩石上有著萬字紋樣,這個的寓意是吉祥,也有財源滾進之意。
進入牌樓往裡走一段,有兩個搜檢的小亭子。
再後方是兩排側房,分別是文閣和武樓。去文閣一般是領取一些書卷、筆墨之類的東西,武樓則是領取法器,修理、養護佩劍的地方。
又因這裡是卿澤宗,文閣門前幾乎沒人,武樓門口卻是人來人往。
正前方敞亮的三層正殿,才是真正的執事堂,一樓是執事堂登記、取物處,前面兩處不管的事物,都可以在這裡登記處理。
二三樓多半是儲物空間,或者是弟子們工作的地方。
池牧遙到了之後便被請進了執事堂內屋,坐在一側的桌椅前喝茶,選擇圖紙樣式。
他在這裡坐了不到半個時辰,便發現這裡的不對勁。
執事堂內的弟子辦事效率很低,算帳的弟子手中的算盤“嗒——嗒——嗒——”地動,仿佛流水竹筒,半晌才撥動一下。
池牧遙忍了一會兒終究還是忍不住了,這場面甚至讓他開始手癢癢,於是放下圖冊走到了算帳弟子的身前。
這名弟子有著築基期修為,一手拿著帳簿,用手指指著其中一行記錄,一手撥算盤,口中還念念有詞,撥動算盤時還要再三確認自己撥動得對不對。
見到池牧遙來了該弟子趕緊起身問好,結果一下子忘記自己算到哪裡了。
池牧遙忍不住問:“你是剛學打算盤嗎?”
“嗯,弟子最近才被派到執事堂工作。”
“卿澤宗執事堂的弟子不是專門收的弟子嗎?”
“不是,卿澤宗的弟子資質都不錯,需要輪流出去歷練,或者閉關修煉。來執事堂幫忙只是完成一份任務,完成後能夠領到靈石、丹藥這些獎勵。”
池牧遙做了一個深呼吸,接著趕走了這個弟子:“算了,我來吧。”
他打開帳簿翻了翻,很快發現這帳簿不同時期都是不同人來記錄的,每個人的風格都不太一樣,字跡也不一樣。
池牧遙翻看了一會兒,接著指著一行記錄問:“是從這裡開始需要對帳吧?”
“嗯,是。”
池牧遙的目光一直都在帳簿這裡,他不會去看算盤,手指卻在快速撥動算盤,算盤珠劈啪作響,動得飛快,似乎根本無須確認,想來是自信自己不會撥錯。
手指撥動不停,帳簿已經又翻一頁。
之後,築基期弟子看著池牧遙以詭異的速度對完了一整本的帳目,又看了看匯總帳簿,勾抹了幾下之後放在了一邊,說道:“其他的帳簿也拿來。”
那弟子自然不敢怠慢,趕忙拿來了其他的帳簿,規矩地放在了池牧遙的旁邊。
等池牧遙去看其他的帳簿時,築基期弟子拿起剛才的帳簿翻看了一眼,發現池牧遙在計算的同時還發現了帳目不對勁的地方並標記了出來。
這速度和效率讓人瞠目結舌。
不到一個下午的時間,池牧遙已經對完了這一年來的帳目,對完了之後捧在手中看著每一筆帳出現不對勁的地方,暗暗捏算著手指。
剛巧這時奚淮來了執事堂,進來後便問:“圖紙看得怎麽樣了?”
池牧遙沒回答,只是放下帳簿。厚重的帳簿發出“嘭”的一聲,接著奚淮便聽到他說道:“把你爹叫來。”
“啊?”這是直接請宗主過來?
“叫來。”池牧遙卻很執著。
奚淮有些納悶,卻還是出門傳了一道傳音符。
奚霖進入執事堂後,發現池牧遙正在提筆寫著什麽,走過去問:“這是圖紙定了?你們自己決定就是,不用問我。”
池牧遙卻在這時開口:“宗主,我看了卿澤宗近一年來的帳目,很多地方都不對勁,而且這些開支都是經您簽字的,是您挪用了靈石?”
“呃……”奚霖有些意外,怎麽道侶大典後第一次見面,就是這樣的場面,“哪裡不對勁了?”
池牧遙翻開帳簿,指著有問題的地方一一說道:“七月十五日,靈石三千購買百物錦;八月四日,靈石四千九購買螟蛉松木。但這邊的進貨簿,百物錦和螟蛉松木都沒有到貨的記載。”
奚霖有點尷尬,板著臉不說話,往旁邊一坐,看向了奚淮。
奚淮拿起帳目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進貨簿,歎氣道:“你是不是不想要三十三宮,想接手執事堂?”
池牧遙這才回過神來:“我只是……沒忍住,想幫忙。”
“你在合歡宗也會找宗主對帳?”
“嗯,宗主總是推牌九,輸了錢就做假帳,不管著不行,習慣了……”
奚霖聽到這裡乾脆輕咳了一聲,依舊不說話。
奚淮忍不住笑了起來,詢問奚霖的徒弟:“我爹這幾日去哪裡了?”
說著,指了指帳簿上的日期。
弟子義正詞嚴地回答:“在宗門。”
池牧遙走過來打斷了他們:“不應該這麽問,宗主在這兩日的前一天去哪裡了?”
“去……去……”弟子說不上來了。
奚霖知曉瞞不住了,乾脆氣急敗壞地說:“推牌九去了!我堂堂一個宗主,推牌九輸了還能不辭辛苦地專門做個假帳,不是很負責任的表現嗎?”
池牧遙被奚霖奇異的言論弄得一怔,奚霖怎麽能說得如此理直氣壯?
不過卿澤宗都是奚霖的,這麽做也不奇怪。
半晌,池牧遙才問:“您是和我師祖推牌九嗎?”
奚霖倒是回答得坦然:“嗯,怎麽了?”
“您會輸也不奇怪。”
“這怎麽說,你師祖牌技很好?這不就是運氣的問題?”
池牧遙不好解釋,只能說道:“下次您帶我一起去。”
“你也喜歡推牌九?”
他否認了:“不喜歡,我只是喜歡贏錢。”
這個回答奚霖很滿意,大笑著同意了。
這一年裡司若渝一直很閑,便時不時召集認識的修者一起推牌九。
今日難得好興致,司若渝來了徵羽閣後走進他們常年“霸佔”的房間,進入後便看到池牧遙、奚淮也在,不由得詫異:“你們終於舍得下山了?”
說著走過來,握著池牧遙的手腕探了探:“靈力是有些亂,不過穩定得可以,不錯。”
池牧遙表現得也足夠乖巧:“嗯,謝謝師祖關心。”
等到推牌九的時候,司若渝看到池牧遙坐在了奚霖的位置,而奚霖和奚淮父子一左一右地坐在池牧遙身後便意識到了不妙。
司若渝在打牌時指尖輕敲桌面,又瞥了池牧遙一眼,似乎想和池牧遙進行眼神交流,池牧遙卻好似沒注意到她的神情。
他始終面帶微笑,態度十分溫和,挑不出任何錯處。
這畫面頗為好笑,兩名元嬰期修者坐在了一名金丹期修者身後。這二位頭上還一人一根龍角,都長得威風凜凜,眉宇間都是王霸之氣,偏偏坐在池牧遙身後時竟然顯得有些乖巧。
仿佛一個氣質溫和的覆面男子,帶著兩個凶神惡煞的保鏢打牌,敢贏他們的靈石,牌都給你燒了!
奚淮似乎不懂牌九,也不知局勢如何,在他們打牌時眉頭緊鎖。好在別人不知他的迷茫,看他的樣子還當他是在沉思。
奚霖倒是很積極,總想指導池牧遙兩下,結果發現池牧遙似乎不用他來指導,這小子計算能力非常優秀,就算這把牌面不好,也能保證自己不是輸得最慘的那個,出牌格外穩妥謹慎。
前幾局還算正常,到了第四局後司若渝便開始不老實了,旁人用控物術抓牌,只有她伸手去抓,纖柔的手滑過桌面,自帶清香。
池牧遙看了看,並未有什麽動作,直到這局進行到一半,池牧遙才打了一個響指,破了幻境。
原本在推牌九的修者都是一愣,發現手裡的牌面突然變了,桌面上丟出來的牌也和他們記憶裡的不一樣。
司若渝當即一拍桌面,怒道:“池牧遙!”
池牧遙則是有些無奈:“師祖,您用這招贏了奚宗主不少靈石吧?”
這回奚霖終於看明白了,驚道:“司宗主,你、你居然用幻術打牌?!”
司若渝可以被稱為幻術祖宗,鬥法能力不精,但是她的幻術技法了得,製造的幻境細致入微,元嬰期修者都很難察覺到自己已經深陷幻境之中。
這幻術動用後中招的人各種感知的結果都會悄然被改變,這些人也發現不了牌局是被人控制了,還當是在正常地打牌。
司若渝靠著這一手,沒少贏靈石。
偏今日讓池牧遙給破了。
另外一位常年一起打牌的元嬰期天尊忍不住問道:“司宗主,您這有點不地道吧?”
司若渝回答得理直氣壯:“這裡是魔門,魔門修者做什麽不是各憑本事?上次千手宗宗主不也偷牌換牌?!”
那人也知道魔門的修者沒幾個好人,於是提出:“你贏的靈石不用全還,至少還一半吧?”
“不可能!”司若渝當即傲氣地拒絕,“不知張宗主最近有沒有靈力充裕無處發泄的苦惱,你喜歡什麽樣的女孩子,我讓弟子陪你兩日。”
張宗主氣得不行:“你不但贏我的錢,還想讓你的弟子吸我的靈力,什麽好事都讓你佔了!”
“我門下弟子個個如花似玉,若不是看你修為高,資質尚佳,她們才不喜歡你這種老骨頭呢!說不定什麽花樣都不會,只會橫衝直撞。”
“你、你……打牌之前不是約定過不許說葷話?”
“現在是在打牌嗎?現在是在吵架,我吵架還得顧及你心情嗎?”
奚霖愣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問池牧遙:“之前,我都是因為幻術輸的?”
池牧遙鄭重點頭:“嗯,宗主,外面人心險惡,您還是少出宗門為妙。”
奚霖,一個被其他修者數落兩句會暴跳如雷,出門打牌被會人算計,還發現不了的傻白甜大惡龍是也。
奚霖失魂落魄地看著桌面上的牌,似乎不打算再玩了,歎氣起身離開。
他對牌九失望了。
他對魔門失望了。
司若渝則是拎著池牧遙出了徵羽閣,掐著腰怒問:“你個小沒良心的,剛嫁出去沒多久,就胳膊肘往外拐了?!”
池牧遙委屈巴巴地回答:“您用幻術贏牌本就不對,而且,您贏走的太多了。”
“自從我回了合歡宗,外界對我們合歡宗的排查也越來越嚴格了,好些弟子都只能回合歡宗了。這麽多弟子聚在一起,還都是嬌滴滴的小姑娘,我自然得想辦法養她們。”
“可是——”
“沒什麽可是!池牧遙,師祖很生氣,你被逐出合歡宗了!”司若渝發完脾氣,便氣鼓鼓地走了。
奚淮看著失魂落魄離開的父親,再看看氣急敗壞離開的司若渝,突然有些想笑:“他們都幾百歲的年紀了,怎麽反而像沒長大似的,因為這個就把你逐出師門了?用不用回去解釋解釋?哄哄你的師祖?”
“其實不用……你不必擔心,我回合歡宗一趟。”
“用我陪你嗎?”
“不用。”
“好,我去安慰安慰我爹。”
池牧遙踏著粉色雲朵狀的飛行法器,跟著司若渝朝著合歡宗的方向而去。
他到宗門門口的時候,看到一位小師妹偷偷給他開了門,小聲問:“小師哥,你怎麽惹師祖生氣了?”
“也沒惹。”他小心翼翼地進了合歡宗,接著朝著合歡宗執事堂而去。
待到了執事堂,他剛坐下,小師妹們便主動將帳簿送來了。
池牧遙剛翻開,就看到司若渝闖了進來:“不許給他,他已經被逐出師門了!”
池牧遙抬頭看了看她,沒搭理她,低頭繼續看帳簿,算盤打著,手中毛筆時不時勾畫一筆。
司若渝原本還氣勢洶洶,看到後來就蔫了,甚至想毀了帳簿。
待池牧遙對帳完畢,幾乎是壓著氣說道:“師祖!”
司若渝原本的脾氣一瞬間都沒了,乾脆抱著徐冉竹抱怨:“啊啊啊,你看看他啊!阿九太煩了!明明是我把他養大的,他還凶我!”
池牧遙拿著帳簿到了她的面前,指著幾處說道:“您怎麽能買這麽多首飾?”
“我錯了!”司若渝雖然認錯,卻還是在對他喊,“我錯了!錯了!”
徐冉竹跟著解釋:“好些弟子被潛入的門派趕了回來,修為卻沒有進展,心情低落,師祖才買了首飾送她們,希望她們能心情好些。”
池牧遙只能捧著帳簿又坐了回去,看著帳簿陷入了惆悵之中。
司若渝終於老實了,問:“很嚴重?”
池牧遙拿著帳簿看了看合歡宗現在的財產金額,說道:“需要購置築基丹了,我剛剛看了統計,好幾位師妹可以衝擊築基了。而且我很早便覺得築基丹的發放也不該太苛責,二衝和三衝的也可以適當給一些,不要讓她們在衝擊築基期時有太大壓力。”
“哦……”她挪到了桌邊,跟著看帳簿,“你說得對,我的確考慮不周,你有辦法嗎?”“胳膊肘往外拐的徒孫只能去求求卿澤宗了,我看過他們的帳目,如果我們兩個宗門一起購置的話,數量大,費用可以低一些。不過這筆人情得還,知道嗎?”
“嗯,知道了。”
池牧遙見司若渝的火氣降下來了,才說道:“今日我是故意的,您這般使詐打牌終究是不妥的。魔門脾氣火爆者比比皆是,今日有我和奚淮在情況尚且能夠控制,若是他日其他人發現了真相,與您大打出手,您的鬥法能力又不強,如果沒能快速逃脫,怕是會引來殺身之禍。
“您是一門宗主,合歡宗唯一的元嬰期修者,您若是出了什麽事,其他弟子該怎麽辦?
“今日傳出你打牌使詐的名聲,也能斷了您繼續打牌的可能。就算您不再使詐,賭博之事也是有贏有輸,若是輸得多了,門派也承受不起,不如斷了。”
“哦……”幾百歲的人了,竟然被一個小輩教訓得啞口無言。
池牧遙歎氣:“您也別總去騙奚宗主了,奚宗主都要被你騙傻了。”
“魔門裡摸爬滾打這麽多年,兵不厭詐知不知道?他怎麽光長修為不長見識,我只是給他上了一課,讓他知道人心險惡。”
“師祖!”
“我錯了!!!”道歉道得比誰都霸氣。
徐冉竹看著這一幕忍不住笑出聲來。
作者有話要說:一手托三家:卿澤宗、合歡宗、禦寵派。
偷了牌的千手宗宗主:你無恥!
用了幻境的司若渝:你才齷齪!
張宗主:我才是受害者!
司若渝:你輸了不給錢!
張宗主:……
奚霖站在道德的至高點指指點點:你們都是混蛋!
三人同時反駁:輸了就打架的人是誰?!
奚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