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機入座以後，邱漾往機窗外望了一眼，但入眼的只是偌大的機場，以及灰暗的天空。

　料峭的寒意還有殘余，忙碌的工作人員們都穿得略厚。

　有幾架飛機穩穩站在地面上，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飛。

　機艙內陸陸續續還有人進來，一時間有些嘈雜。

　邱漾收回眼神，雙唇抿著，她的目光落在了眼前夾在椅後的安全冊上，表情讓人看不出來任何情緒。

　不知道第幾次想起來陶思嫻了。

　今天是3月14號，也是白色情人節，去年的這個時候她們去了一家西餐廳過節。

　那晚她們喝了瓶昂貴的紅酒，酒杯來往之間，晃出了兩個人燦爛的笑容。

　邱漾握著的手機這時候震動了兩下，有新的微信消息。

　她仿佛元神歸位，不由得斂起思緒，解鎖了手機。

　是大學同學兼鄰居苗藝發來的。

　苗藝：【登機了嗎？漾漾。】

　苗藝：【落地了記得發消息報平安。】

　苗藝：【你好好散散心，回來不用給我帶禮物。】

　這趟航班是從雲城飛往西城的，距離預計的起飛時間，還有十分鍾左右。

　【好。】邱漾敲了一個字回去，就按了返回。

　她沒有穿多厚的衣服，現在因為冷而指尖微微泛紫，但她無暇注意，又恍惚了幾秒鍾後，點開了今天的朋友圈。

　在大家哀嚎自己依舊單身或者曬出自己和對象合照的動態裡，有一條要格外刺眼。

　邱漾的指尖一頓，雙唇抿得更緊，眉頭不再舒展，眼神也有些失焦。

　她跟陶思嫻還沒刪掉微信，並且對方還一點都不避著她這個前女友——發了今天婚禮的照片。

　白色情人節，多好的紀念日。

　在這一天結婚的話再適合不過了。

　陶思嫻發的是一張圖片。

　新娘穿著白色的婚紗，眉眼彎彎的模樣，她拿著捧花，望著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新郎英俊高大，一身黑色的西裝，胸前插著一朵鮮豔的玫瑰，單膝跪地的樣子深情誠懇。

　掌聲與熱鬧仿佛快破出屏幕。

　邱漾立馬把手機關掉，放進了包裡。

　這對新婚夫妻很般配，是她目前為止見過的最養眼的一對。

　也是最扎眼的一對。

　“小邱。”候機時認識的明芬阿姨喊了她一聲，喚回了她的思緒，“你去過西城嗎？”

　趙明芬快五十歲的年齡，眼角的細紋有好幾道，但她長了張顯嫩的圓臉，並且笑容讓人覺得很親切。

　“沒有。”邱漾如實回答。

　“我也是第一次去。”趙明芬說完問出了自己的困惑，“小邱，你一個年輕人怎麽想到報我們這個夕陽紅旅行團的？”

　是的。

　邱漾為了消解失戀的苦悶，上網報了個旅行團，但湊巧的是，這個旅行團剛好只有這一個隊伍差兩個人就滿，負責人問她介不介意這隊伍裡的都是四五十歲的叔叔阿姨。

　怎麽會介意。

　她現在心思都不在這上面，外界的事情影響不了她。

　“報哪個團都一樣。”邱漾努力揚起一個笑容，但呈現出來的也是淡淡的，還帶了一點疏離的意味。

　趙明芬看她這幅表情，一下就懂了：“失戀了嗎？”

　邱漾聞言，睫毛垂了垂。

　她今天化了妝，但眼裡沒有光亮。

　兩秒後，她“嗯”了一聲，當做回答。

　趙明芬歎了口氣，而後立馬用作為過來人的身份語重心長地道：“沒事啊，小邱，舊的不去新的不來，你們年輕人不也老說下一個更乖嗎？”

　“而且你這麽俊俏，誰見了都會喜歡，更何況那些臭男人。”

　長輩們誇人的形容詞好統一，邱漾也被打掃衛生的家政阿姨這樣誇過。

　她勉強地笑了下，嘴唇微微張了張，很快又合上。

　最後沒把話說出口——她喜歡女人，不喜歡男人。

　畢竟不是每個長輩都能接受並且理解的，搞不好還會被當成怪物看待。

　她隻想輕松旅個遊，不想在這期間有什麽波折。

　飛機很快就起飛，邱漾戴上了眼罩。

　她現在想眯一會兒，但燈光太亮她會覺得不舒服。

　而自從一周前陶思嫻提出了分手之後，她就沒睡過一次好覺。

　今天要不是因為化了妝，眼底下的黑眼圈估計都能讓人懷疑她是不是在逃大熊貓。

　一點兒也不意外的是，她還是沒能成功睡著。

　她的眼睛也僅僅是閉著，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閃過和陶思嫻在一起的場景。

　西城她不是第一次來，這裡實際上還是她和陶思嫻在一起後來的第一座城市。

　當初是兩個人一起來，而如今……

　邱漾不自覺地溢出了一絲歎息。

　她的朋友們都讓她早日從失戀的陰影中走出來，她也不知道這個“早”會是什麽時候。

　聽說一個人失戀了，要花雙倍的時間才能忘記對方。

　那麽她跟陶思嫻在一起三年，這個數字一翻倍的話，豈不是就是六年。

　那她到時候都三十出頭了。

　邱漾想著就有些頭疼，不禁抬起手來按了下太陽穴。

　從雲城飛往西城只需一個半小時，時間比較短，而且這次竟然還提前了十分鍾落地。

　邱漾摘下眼罩，適應了一番光線後，又看向了窗外。

　西城的天氣跟雲城很不一樣，這裡豔陽高照，天空澄碧，萬裡無雲。

　有陽光直直地照在機身上，邱漾虛了虛眼睛，很快就撤回了目光。

　不可否認，天氣好能讓心情也跟著好一點，她拿出手機，給苗藝報了平安。

　機艙內又開始躁動起來，嫌熱的開始脫衣服，出差的打起了電話。

　旅行團的導遊維持著隊伍裡的秩序。

　十分鍾後，大家一前一後地出了機艙。

　這個夕陽紅旅行隊伍加上兩個導遊一共是二十個人，為了方便數人，在機場集合的時候，導遊就給大家發了長一模一樣的紅色太陽帽。

　一行人浩浩蕩蕩，都頂著小紅帽，引來其他乘客短暫的側目。

　邱漾跟在隊伍後面，腳步不輕不重，面容不悲不喜。

　又來到西城，她說不上什麽心情了。

　“小邱。”趙明芬也有過青春年少的時候，她知道年輕人失戀不好受，尤其是還一個人跟團的，於是就想著多照顧邱漾，“快跟上，別走丟了。”

　她言語之間的關懷很明顯，邱漾露出一個微笑，又“嗯”了一聲。

　這時候另一位與趙明芬交好的阿姨湊過來一點，她探著個腦袋，眼光灼灼地看著邱漾：“小邱啊，你好。”

　“你好。”

　“你叫我曉瓊阿姨就好了。”吳曉瓊一邊走一邊說，“我都聽明芬說了，不就是失戀嗎？沒什麽大不了的，孩子。”

　“阿姨認識好幾個青年才俊，不是博士畢業就是海外歸來。”

　“人家都說了，想要快速從一段感情中脫離出來，要麽就是時間要麽就是新歡，你要不考慮一下阿姨這邊的人選。”

　邱漾知道吳曉瓊是好意，因為長輩們一旦覺得你合眼緣，就會很熱情。

　可是……

　“曉瓊阿姨。”邱漾沒有張口拒絕，轉而壓低了自己的音量，有些遲疑地問，“他們多大年紀？”

　“最大的三十二三，最小的二十七八。”

　“年齡大點好，會疼人，會照顧人。”

　西城機場很大，出艙之後到行李轉盤也要走十來分鍾的路程。

　趙明芬拍了下吳曉瓊的手臂，神情有些不滿：“我們小邱看起來也才二十出頭，你這些年齡是不是大多了？”

　“那你那邊有二十出頭的需要相親的小夥子嗎？”吳曉瓊反駁。

　邱漾清了下嗓子，等兩位長輩看過來，她露出一個略尷尬的表情：“兩位阿姨，這個年齡……”

　“太小了。”

　趙明芬：？

　吳曉瓊：？

　邱漾深深地吸了口氣，似是有些掙扎：“我不喜歡這麽年輕的。”

　“我的前男友，他今年六十來歲，離婚帶三個孩子，最小的那個年齡比我還大。”

　她並不想在接下來的時間裡，在這些熱心的阿姨們一口一個想要給她介紹對象的環境下包圍，所以不得不出此下策。

　“……”兩位阿姨沉默了，並且望向邱漾的眼神都有些複雜。

　又跟著隊伍拐了個彎，趙明芬才禁不住抬手搭在邱漾的肩頭，輕輕拍了一下：“小邱，分得好！”

　吳曉瓊的表情要精彩一些，並且還看向了隊伍前面，也不知道在尋找著什麽。

　趙明芬不禁問：“曉瓊，你找誰呢？”

　“沒誰。”吳曉瓊又看向邱漾，像是很疑惑的樣子，“小邱啊，現在你們年輕人找對象相中老人是潮流嗎？之前的女孩都嚷嚷著喜歡大叔，現在怎麽……”

　吳曉瓊微微壓低了自己的聲音：“今天我也問了小沈，她之前喜歡的老頭比你這年齡還大，說是七十五了，現在還坐著輪椅。”

　“小沈是誰？”邱漾沒搭話，趙明芬倒是問了起來。

　“我們隊裡的另一個年輕人啊。”

　邱漾聽見這話想起來了，她報名的時候隊伍裡只有兩個名額了，沒想到對方也是個年輕人。

　更沒想到回絕曉瓊阿姨的借口都一模一樣。

　不過七十五歲且坐輪椅比她說的誇張多了。

　等兩位阿姨回到了前面，邱漾才舒了口氣，她壓了壓自己的小紅帽，繼續跟在隊伍後面。

　但走著走著，前面有一道身影站在了原地不動，並且轉身看著邱漾。

　邱漾看著她戴著的小紅帽，明白了。

　這就是最後一位報名的年輕人。

　被叫做小沈的女人穿著牛仔外套和黑色的緊身褲，腳下踩著一雙馬丁靴，襯得腿又長又直。

　她搭著單肩包，小紅帽下的一張好看的臉很平靜，目光隨著邱漾而移動。

　邱漾抿著唇，想路過又覺得不停下來不禮貌。

　兩人的距離越來越近，邱漾跟這個小沈對視了一眼，就到了她的面前。

　沈檸若嗓音含笑，尾音微微上揚，眉頭也輕挑了一下——

　“聽說你也喜歡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