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檸若的這一眼極其短暫，可能不到半秒，在場的除了邱漾之外，沒人能捕捉到。

　可就算是這樣，卻也讓邱漾的眼皮顫了下，她的目光和沈檸若在空中交匯了，又默契地錯開。

　邱漾表面風平浪靜地跟同事們又一起落座，但內心已經從看見沈檸若的第一眼起而風起雲湧。

　原因很簡單。

　她沒想過會跟沈檸若再見面，否則她們之間不會任何聯系方式都沒有。

　更沒想過會是在這樣的正式的場合。

　並且沈檸若就是彭開淼說的奇耀公司傳聞中那個高冷的總監。

　她又想起登機之前，瞿言給她發消息說這個總監不好惹。

　綜上各種，邱漾覺得似乎哪裡不對勁。

　因為沈檸若在她面前不是那樣的。

　該不會沈檸若有個長相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姐妹吧？

　邱漾覺得自己瘋了，為了逃避跟沈檸若在會議室再度相遇這件事，她竟然在這什麽稀奇古怪的想法都有。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是工作，邱漾強行讓自己的注意力回籠，不再因為沈檸若受到干擾。

　瞿言和沈檸若已經就著合同上的內容說了起來，盡管之前雙方交涉過很多次，但是重要的事項還是需要再強調一下，以免之後發生誤會。

　除了在場的十個人之外，剛剛還進來了一個女生，她脖子上掛著單反相機，對著會議室內的場面一頓按快門。

　邱漾認識她，她是編輯崗位的，今天萬名和奇耀簽合同可以說的是這個季度的大事件，乃至今年的大事件，公司肯定會發相關新聞到公眾號和官網，照片是必須要出現的。

　沈檸若說話時依舊字正腔圓，一個音節也不會錯，但聲音比起在自己面前的時候，多了幾分清冷。

　現在的沈檸若讓邱漾覺得很陌生，雖然她們之間就沒有熟悉過，畢竟之前也就認識了一周的時間而已。

　可是這樣的感覺非常清晰，清晰得讓邱漾誤以為她們之前那一周，真的就是在平行世界發生的一樣。

　一個人的差別會這麽大嗎？

　邱漾捏著筆，跟著沈檸若和瞿言交流的話走，她偶爾會抬眸看一眼沈檸若，而對方再沒有看過來，她輕輕地松口氣，漸漸地，心情已經因為時間的流逝而平複了許多，也將這件事的性質看淡了不少。

　她們之間除了公司合作以外，不會再有任何的私下的來往。

　沒什麽好擔心的。

　再說了，現場沒有其他人知道她們之間有過那樣的一段回憶，邱漾更放下心來。

　合同簽署之後，瞿言和沈檸若各自起身，又伸出手友好地握了下，這一幕被相機記錄了下來。

　萬名公司有技術，奇耀公司有資源，兩家合作是絕對的共贏。

　瞿言在這時候又建議大家站成兩排，再對著鏡頭合照，兩邊都穿著正式的服裝，拍個照留念幾乎是規矩。

　地點就選在了投影儀熒幕前，熒幕上放著兩家公司的logo。

　雙方都是兩個女生三個男生的隊伍配置，瞿言看了眼，就乾脆直接問：“你們男士站後排，可以嗎？”

　沒人有異議。

　於是邱漾就站在瞿言的身邊，這個意味著她現在和沈檸若之間，就隔了一個瞿言而已。

　這讓邱漾恍惚了一下。

　明明兩天前還以為再也不會見到的人，此時竟然就約等於在自己身邊。

　合同已經簽好了，氛圍沒那麽嚴肅緊繃，但邱漾禁不住有些緊張，她的肢體也跟著有些僵硬。

　調整站位的時候，瞿言看了她一眼，又笑著開口：“漾漾，你要不站我這裡，我比你高一些，適合站邊上。”

　這意思不就是讓邱漾站在沈檸若旁邊，中間一點阻擋都沒有。

　這個答案一下就冒了出來，邱漾的心跳都慢了半拍，但她的臉色看不出來波瀾，而且微笑著拒絕了：“瞿姐，你是組長。”

　“好。”瞿言也沒攔著。

　沈檸若的目光淡淡地落過來，跟剛進門一樣的不經意，邱漾又很不小心地捕捉到了，她沒有表現出半分的慌亂，她慢慢撤開，轉而望向編輯手中的單反鏡頭。

　“好，大家看鏡頭。”都站好位置了，編輯調了下相機參數，就將鏡頭對準他們。

　沈檸若因為邱漾的無視，無奈地將唇角翹了一點，她收回了眼神，就著這個微笑弧度和其他人一起拍了合照。

　大家都沒那麽嚴肅，站姿也非常端正，拍了幾張照片之後，又都客氣地點了點腦袋。

　這場合作才算是起了一個完美的開頭。

　都還有各自的工作要忙，瞿言也不拖著，主動笑著道：“那沈總監，我們送你們下樓。”

　接人的時候是瞿言一個，送人的時候就不止。

　邱漾也要跟著。

　邱漾一愣，她還以為馬上就能回辦公室，沒想到也要下樓。

　下一秒，就聽見沈檸若的聲音響起：“麻煩了，瞿經理。”

　瞿言擺手：“不麻煩。”

　“希望我們後續的合作愉快順利。”她的言辭真誠。

　對，雙方合作還有後續。

　簽合同只是開頭，而不是結尾，之後雙方的人還會有見面的機會。

　其中就包括了沈檸若。

　邱漾的眉心又是一跳。

　沈檸若和瞿言走在最前面，從會議室走到電梯口的這麽短的時間裡，邱漾看了好幾次沈檸若的後腦。

　沈檸若的頭髮又多又長，燙的卷發很襯氣質，可以說沈檸若是一個就連頭髮絲都很好看的人。

　從邱漾的角度看過去，又能看見她右邊耳垂上戴著的鑽石耳釘。

　在西城的時候邱漾沒見她戴過，但她近距離和沈檸若的耳朵有過很親密的接觸。

　回憶悉數湧了上來，邱漾的腦海裡一下全都是和沈檸若在一起時的畫面。

　這些畫面充滿了曖昧和旖旎——

　那晚皎潔的月亮，那雙溫熱的嘴唇，那樣平坦的小腹。

　終於到了電梯口，邱漾從沒覺得這段路程這樣漫長過，她藏在頭髮底下的耳朵已然有了緋色。

　“沈總監，晚上我們一起吃個飯？”瞿言這時候發出邀請。

　生意場上是會有其他的來往的，一起吃頓飯是最平常不過的事情。

　在沈檸若身後站著的柯葉子聞言一愣，心裡已經替沈檸若給了答案：“不好意思，晚上我還有其他事。”

　但是她給的答案錯誤，她當了沈檸若三年的下屬，這還是第一次聽見沈檸若沒有拒絕。

　只聽沈檸若輕輕地應了一聲：“好。”

　是一個字的回答，但在場的奇耀的職員都很震驚。

　他們的總監一向不喜歡下班之後的應酬，有不少合作對象都邀請過沈檸若一起吃頓便飯，但沈檸若沒有答應過一次。

　那現在是什麽情況？

　大家心裡紛紛疑惑，就等著回公司了再在八卦小群裡問一下。

　邱漾不了解沈檸若，自然不知道這件事，不過她在一旁聽著沈檸若和瞿言的對話，心裡也有些不平靜。

　瞿言之前說過等簽好合同了，要跟奇耀的人一起吃飯，她沒放在心上，因為這樣的應酬她之前也參加，沒有什麽不一樣的。

　可是因為奇耀的總監就是沈檸若，性質立馬就不一樣了起來。

　電梯在這時候開了門，又是“叮”的一聲。

　邱漾的眼睛眨了下，跟著隊伍一起進去，她沒有往角落裡站，但位置靠後一些，又能看見沈檸若的後腦。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剛剛路過沈檸若身邊的時候，聞見了對方身上的檸檬味香氣。

　“那一會兒我就把飯店地址發給柯經理。”瞿言的很擅長跟人打交道，說這話的時候她的嘴角是揚著的，看起來很真誠，讓人覺得很舒服。

　柯葉子點頭：“好的，瞿經理。”

　沈檸若的雙唇抿著，沒有再說話。

　她站在最前面的中間處，就看著電梯的門，仿佛能夠從上面的模糊的鏡面看見邱漾的臉。

　臉是看不見的，但能看見個腦袋，一動不動的。

　從開頭到現在跟邱漾一句話都沒講，這在沈檸若的預期之內。

　只是她有些不滿足。

　邱漾的反應很平靜平淡，一點錯愕意外的神情都沒有，這讓沈檸若不禁微微蹙起眉頭來。

　她早知道要跟邱漾見面，所以一點也沒表現出來，那邱漾呢？

　邱漾又不會早知道，可是卻是這樣的反應。

　就好像她們沒有發生過那一段一樣。

　電梯在中途停了，有其他樓層的人進來。

　沈檸若往後退了一點，給人讓出位置。

　其他人也跟著調整了位置，但沈檸若這一退就剛好到了邱漾的身前，她微微偏頭看了下距離，才發現兩人已經離得這麽近。

　邱漾的呼吸又停了兩秒，她現在不能再往後或者往左了，只能站在原地。

　沈檸若的這一個偏頭，就讓兩人的眼神又一次相交，邱漾緊張地滾了下喉嚨，本來松弛的狀態又一次緊繃起來。

　她以為沈檸若馬上就會轉過頭去，跟她們之間的對視一樣，卻沒想到沈檸若卻雙唇張了張：“踩著你了嗎？”

　口吻公事公辦，語氣含有不確定，但聽進別人耳裡，仿佛真的踩著了邱漾一般。

　柯葉子和瞿言都側目過去。

　電梯內的燈光明亮，距離這麽近，邱漾能夠直白地看清楚沈檸若的黑色的瞳仁。

　她曾認真看過這雙眼睛好幾回。

　“沒有。”邱漾依舊是微笑著，她回答認真，客套疏離的意味明顯。

　鼻尖聞到的檸檬味香氣很清晰。

　沈檸若：“嗯。”

　她過了腦袋，又望向前方，只是這次有人站在她的前面，擋住了她的視線，她不能再通過電梯門看邱漾的模糊的腦袋。

　不過沒有關系。

　因為她剛剛跟邱漾說上話了。

　剛這麽想著，一樓很快就到了。

　前面的人抬腳出去，沈檸若斂起複雜的心思，也平靜著一張臉往前走。

　到了寫字樓門口，又是一番客氣的來往，沈檸若就帶著人離開。

　彭開淼又往回望了一眼，直到看不見奇耀的人了，才壓低了聲音說：“好像奇耀的沈總監跟傳聞有些不一樣？”

　他頓了下，才把余下的話說完：“也沒那麽可怕吧。”

　瞿言看了他一眼：“你也都說了是傳聞。”

　彭開淼笑了笑：“也是。”

　他還想說沈檸若要比傳聞中更好看，但硬生生忍住了。

　邱漾在一旁沉默，再次回到電梯也是不發一語。

　瞿言關心地問了句：“漾漾，怎麽了？”

　“沒事，瞿姐。”

　瞿言以為她又想到了失戀的事情，不禁抬起手來拍了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但事實上邱漾沒有想到陶思嫻，她隻想到了剛分別的沈檸若。

　她還是有些沒能從在會議室見到沈檸若這件事中緩過神來。

　回了辦公室，邱漾喝了一大杯水，思考了一會兒，走去了瞿言的辦公室，站在對方的辦公桌前：“瞿姐，晚上的飯局我能不能不去？”

　“給個理由。”瞿言整理著桌上的文件，她等下要去上司那裡做報告。

　邱漾的腦子轉了轉，訕訕地笑了下：“身體不是很舒服。”

　瞿言收拾東西的動作停了下來，抬眼看著她，語重心長地道：“漾漾。”

　“你工作能力突出，該有更好的機會，我希望你能夠擴大一下自己的人脈。”

　“今晚的飯局我是希望你去的，一來是剛剛我說的這個原因，二來就是你有事做了，就不再會想到你那個前任，你覺得呢？”

　說到這裡，瞿言又繼續開始收拾文件：“而且，你撒謊的時候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來，到底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你應該比我清楚。”

　邱漾又回了工位上坐著，她要是不去今晚和奇耀的飯局，簡直就是浪費了瞿言的一番苦心。

　瞿言的理由都很對，她不能再不去。

　跟沈檸若面對面也比想起來陶思嫻好太多。

　但沈檸若答應和萬名的人一起吃晚飯不是衝動，這是思考了一番的結果。

　不過坦白來說，她近幾年衝動的時刻都只是和邱漾有關。

　比如跟著邱漾去了西城，又比如在電梯裡故意跟邱漾搭話。

　其實都沒那麽理智。

　雖然知道可能性很微弱，但沈檸若還真挺擔心邱漾是不是這兩天出事了失憶了。

　好在從邱漾的態度看來，這件事沒有發生。

　邱漾還記得她，只是想避著她這個過去一周的床伴。

　緣由很簡單很清楚，無非就是本來是再也不見的關系，現在卻又因為工作坐在同一張辦公桌。

　沈檸若失笑，她突然間又覺得邱漾的反應很有趣。

　邱漾越是這樣裝作平靜，她就越是想要……

　欺負邱漾。

　柯葉子到總監辦公室的時候，就不小心看見了沈檸若嘴角還沒收上去的笑意。

　她覺得自己撞到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