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問雲之前的號碼被邱漾拉黑了，現在要麽是新辦的卡要麽就是找的朋友借的手機，即使是這樣他也要給邱漾打電話要邱漾給他錢。

　不是“借”，而是“給。”

　並且理由很荒唐，她聽著心底泛起了冷笑。

　邱問雲聽見邱漾的回復，很明顯地愣了一下，但絲毫不影響他繼續不要臉：“姐，你就給我錢吧，救急呢。”

　邱漾這回沒有很快就掛斷他的來電，她轉了個身，看向泳池，只是沈檸若因為擔心她已經停下來了游泳，就趴在泳池邊抬著臉看她，越楚和姚瑤也沒再繼續，臉上浮現的都是關心。

　“邱問雲。”

　“你怎麽不找你媽呢？”

　“你媽一向最寶貝你了。”

　邱漾只要呆在舅舅家，只要有空閑的時間，就會被要求照顧邱問雲這個弟弟，一旦邱問雲要是找舅媽告狀說自己對他不好了，她迎來的就是更為沉重的家務。

　邱問雲以前沒少折騰她，這些事情都沒忘記。

　邱漾甚至記得在很小的時候，她在路邊撿了五毛錢，那時候的物價還不貴，五毛錢可以讓她買個冰棍吃，卻被邱問雲看見了，邱問雲想要，但她不給。

　邱問雲哭著喊著就去搶，她一直避著他，依舊不想把這個冰棍給出去。

　當時是夏天，邱問雲隔三差五就有冰淇淋和西瓜吃，但她什麽都沒有。

　後來邱問雲怎麽做的呢？

　哦，邱問雲回了家告訴自己媽媽，說邱漾偷家裡的錢去買冰棍。

　邱漾挨了頓打，已經吃下肚的東西硬生生都吐了出來，舅舅在沙發上坐著抽煙，其實也有些不忍，但終究也沒有阻止自己的妻子的做法。

　邱漾不認錯，她沒有偷錢，她咬著牙承受著雞毛撣子打在身上的痛，余光裡看見邱問雲在偷笑，一臉的得意。

　過去了這麽多年，諸如此類的事情邱漾記得不少，她平時也不喜歡想起來，但是和被邱問雲故意撞到水池裡的事情一樣，但凡想起來一點詳情，她就會很難受和生氣。

　難受的是當時孤立無援，沒有誰可以幫她。

　生氣的是她沒有辦法做出什麽反抗，她只有靠自己好好讀書，才能給自己博得更多的選擇。

　邱問雲的回答將邱漾從記憶中拉扯出來：“姐，我媽那個尿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是知道給我這個月打的生活費這幾天就被我花光了，那她不得把我罵一頓啊。”

　“我就不罵你了嗎？”邱漾的聲音帶了絲絲寒意。

　而邱問雲顯然沒有聽出來，他甚至覺得這件事情還有轉機：“那當然，你可是我姐，我們倆從小一塊長大，你能放著我不管嗎？”

　“那斷然是不可能的啊。”

　如果是不知道真相的人，聽著邱問雲的話說不定真的會被騙，邱漾又想起上個月他給自己打電話的態度，和現在可謂是完全不一樣，當時氣勢洶洶，現在……

　委曲求全？

　邱漾一時間還找不到形容詞，她低了低眼睫，唇瓣又張合了好幾下：“行，我給你錢。”

　“好耶！”

　“謝謝姐。”

　“我的支付寶就是我的手機號碼，你把我拉黑了……”

　邱漾打斷了他的話：“不用那麽麻煩，我給你出個來錢快的招，你拿個碗和蛇皮口袋，往地上那麽一躺，專門選擇高架之類的地方，看看會不會有好心人給你丟一塊錢進去。”

　“你……！”邱問雲的音量頓時拔高了不少，但都沒說完，邱漾就掛斷了這通電話，並且把這個號碼也加入了黑名單，將他的話都隔絕在了手機那端。

　她大致都能猜到邱問雲要罵她什麽。

　大概就是“白眼狼”“在我家蹭吃蹭喝”這類的話。

　邱漾的掌心的水還沒擦乾，手機被她握了這麽久，表層也有一層霧氣，她看著黑掉的手機屏幕，垂下了眼瞼。

　沈檸若已經從泳池裡上來了，她身上披著浴巾，泳帽摘了下來，泳鏡則是掛在了脖子上，她看著邱漾，臉上盡是擔心：“怎麽了？小羊，你那個表弟又打電話來了？”

　剛剛離得不算遠，但是邱漾的音量不大，自然也就聽不清具體在說些什麽。

　邱漾“嗯”了一聲：“對。”她掀起眼皮，看著沈檸若的眼睛，“來找我借錢，哦不是，要錢。”

　“他說他喜歡的女孩嫌他沒錢，他來找我要錢給這個女孩買包，好去追人，我也不知道要多少，可能一萬以上吧，不過這也不重要，我不可能答應。”

　“我喊他去要飯。”

　“現在估計在罵我呢。”

　姚瑤走過來就聽見了邱漾的這些話，她的眉頭擰得很緊，神情更多的是憤怒：“這臭傻比還敢給你打電話來，來得正好啊，漾漾，你把他聯系方式給我，我今晚真就讓他知道什麽叫做鼻青臉腫。”

　越楚在一旁拉了拉她的手腕：“現在是法治社會。”

　“我又不做什麽，就是帶他漲漲見識。”姚瑤喘著氣，顯然是被氣得不輕。

　沈檸若抬起手來撫了下邱漾的臉：“你提的建議很好，我希望他可以采納，像你這樣的盡職盡責的表姐不多見了。”

　邱漾被她這句話給說得眼睛彎了起來：“真的嗎？”

　“我自己也這樣覺得。”

　越楚抿了抿唇，她問起了邱漾：“漾漾，你對你這個表弟，現在是什麽想法？現在這個社會，其實想要治一個人不難。”

　“我……不想和他們家有半分的牽扯，能不見面就不見面，並且我相信他們肯定會迎來報應的。”邱漾眨了下眼睛，語氣輕飄飄的。

　越楚：“好。”

　越楚：“那就不要和他們見面。”

　見面會覺得膈應不說，還會讓很多記憶卷土重來，邱漾覺得自己現在過很好，她不願意去想那些糟心的事情。

　姚瑤和沈檸若對視了一眼，又各自收回了目光。

　游泳又繼續起來，一直到了五點鍾她們四個人才從游泳館出來，邱漾的狀態沒來的時候好，再加上游泳也很消耗體力，出館一曬到太陽她就有些困倦。

　跟姚瑤和越楚告別了之後，邱漾就坐上了副駕駛，她昏昏欲睡，索性就將腦袋靠在一旁閉上了眼睛。

　沈檸若沒把車開多快，好幾個等紅綠燈的間隙她都轉過頭去看著邱漾，眼神裡是毫不掩飾的心疼。

　她能理解邱漾的想法。

　小的時候看電視，劇裡面經常出現的一句台詞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那時候堅信不疑，覺得世界的運轉就是這樣，壞人一定會受到嚴懲，只不過是時間問題。

　可是逐漸長大了三觀形成了才知道，這句話也僅僅是出現在影視劇中和小說裡，現實中很多做了壞事的人，不僅沒有得到所謂的惡報，還過得比很多好人要好得多。

　邱漾的舅舅一家這麽多年來一直在壓榨著邱漾，沈檸若代入了一下自己就會覺得喘不過氣，像是身上背負了很多沉重的東西，走起路來也會東倒西歪。

　像邱漾之前哭著說過的關於下水的事情，在沈檸若聽來已經很生氣了，而事實上這只是其中一個，肯定還會有更多的跟美好這個詞不搭邊的事情，沈檸若想想都巴不得下一秒出現在那一家人面前，而後給予重重的報復。

　可是邱漾不想將這段長且重的回憶的鎖打開，明明這個鎖好不容易才牢固了起來，一定要邱漾面對的話，無異於又是在讓邱漾流血。

　因為讓這個鎖牢固的不是什麽鐵質的東西，而是邱漾的心。

　沈檸若的心情沉重了起來，前方綠燈了她又繼續跟著車流，本來要開車去邱漾那裡，但快到了的時候，她卻沒停下車，而是換了路線。

　邱漾現在在她的車上睡著了，並且睡得像是很香的樣子，她繼續開著車，在這座城市亂轉。

　雲城這些年來發展得很好，修了不少新樓，有的店面也翻修過。

　現在就快到飯點了，因為是周日，想要去人氣高一點的店，那麽就得早早地排隊，沈檸若路過了好幾家網紅店，但她一點想要停下來的想法都沒有。

　她不知道目的地在哪兒，又開了半小時的車，她才將轎車停了下來。

　不知不覺她竟然將車開到了隔壁的城區，這一邊屬於雲城新發展的區域，高樓林立，人們的節奏也要快很多，步履匆匆到仿佛都有了殘影。

　沈檸若將車停在路邊，左邊是一條熱鬧的步行街，而右邊不遠處則是護城河。

　就快到夏天了，有的人趁著這個點出來散步，沿著安全欄外遛著狗，風卷起他們的發梢，貼近了他們的眼角，又路過他們的衣擺和裙尾，仿佛想要留住這個春天一般。

　邱漾幽幽醒來，睜開眼的一瞬間就看見了車窗外即將黯然的天色，在駕駛位上的沈檸若合眼睛，卻坐得端正。

　邱漾稍微撐起自己的身體，她的動作幅度不大，但依舊被沈檸若聽見了動靜。

　沈檸若的睫毛顫了下，立馬就睜開了眼睛，隨後偏過腦袋看了過來：“醒啦？”

　沈檸若的語氣溫溫柔柔的，又像現在的天氣，很舒服。

　邱漾看了一圈四周：“這是哪兒啊？”

　沈檸若報了地址，末尾又說：“想散散心，就不知不覺開到這裡來了。”

　邱漾立馬緊張起來，她解開了安全帶，往沈檸若那邊湊近了一點：“發生什麽事了嗎？要不要緊？”

　“沒事。”沈檸若笑著發出邀請，“要不要下車走一截？”

　“好。”

　邱漾沒有拒絕的理由，正好她現在剛醒，腦子還有些混沌，走一截能讓她清醒過來，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等下車之後才看了眼時間。

　得，這一覺睡了差不多快兩個小時，期間她都沒醒過。

　等沈檸若和自己並肩了，邱漾開始甩起了鍋：“你車裡那個淡淡的檸檬味香氣好催眠，我居然睡了這麽久，而且你也沒叫醒我，晚上我要是睡不著了怎麽辦？”

　“睡不著我陪你。”沈檸若拉過她的手牽著，一邊回答還一邊捏了捏。

　邱漾的唇邊揚起一個笑容：“好。”

　黃昏快沉到底了，還有最後一抹余暉掙扎著，像是不願意離開，現在安全欄邊上的散步的人越來越多，這些人的節奏普遍慢了很多，有晚輩陪長輩的，也有情侶和朋友，也有戴著耳機聽歌的形單影隻的一個人。

　走過了一段階梯，才到了安全欄外。

　和風習習，仿佛是在進行一場跑步比賽，紛紛從她們兩人的頭頂和腳邊跑過，留下一陣溫柔的輕撫。

　邱漾走到安全欄旁邊，她看著那一抹余暉，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等將這口氣吐完了，她才歪了歪腦袋，笑眼彎彎地看著沈檸若：“若若，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很了解你。”

　“怎麽這麽說？”沈檸若的眉梢一揚，不解了起來。

　邱漾又看向蕩漾的河面，這一片之前出過事故，所以都禁止垂釣的，此刻兩旁都熱熱鬧鬧的，各種聲音嘈雜在一起，她什麽也沒聽清，也不需要聽清。

　“你皺個眉我就知道你在想什麽，可能不那麽準確，但大致的方向不會錯。”

　沈檸若“哇”了一下，也看向了河面，尾音微微上揚：“這麽厲害啊？”

　“你把我帶到這裡來，我也知道你在想什麽。”邱漾低下了眼睫，也不等沈檸若問出口，自己就說了起來，“你肯定是因為我的事情。”

　沈檸若的嘴唇抿了下，一聲“嗯”被風吞了去，又鑽進邱漾的耳裡，清晰得不行。

　邱漾的嘴唇動了動：“我是不是一直都沒認真說過我自己。”

　“說什麽？”

　“我從小到大都過得不怎麽好，以前也內心陰暗過，我希望那些欺負過我的人可以經歷很多磨難，是我的好多好多倍，可是也只能想想，因為我的力量好微弱，我什麽也做不了，我只能好好地讀書努力地往前，但到最後也不過是將自己藏進了人潮裡，讓自己看起來沒有經歷那麽多的傷痛，讓自己看起來是個從小在幸福的環境裡長大的小孩。”

　“那些過往，也都被我給打包放進了一個箱子裡，我不打算再拿出來看，因為那是讓我痛苦的自卑的過往，我現在好不容易自信了很多，我不想去喚醒這些，因為好痛啊，不只是心裡，就連以前被雞毛撣子打過的地方，哪怕現在已經沒有了痕跡，但它們又好像只是隱形了而已，會再次讓我疼得直冒冷汗。”

　“我晚上給你吹吹。”沈檸若的眼眶又一次泛紅。

　邱漾看著她，一臉的平靜：“其實我以前不怎麽真誠，我不想讓別人知道我其實是個沒媽養的人，我都會找借口說我媽有事，她的確有事，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我現在不知道自己在講些什麽，但我今天接電話之後想了很久，我發現那個裝著過往回憶的箱子，不是我想鎖住就能鎖住的，我遲早還是要面對這一切。”

　邱漾說這些話的時候依舊沒什麽表情：“我也才發現其實我對我舅舅和舅媽還有表弟，是有很多怨恨的，我媽媽給他們轉了不少錢，但他們對我卻那麽壞，差點毀了我的一生。”

　“是。”沈檸若垂在兩側的手逐漸握起了拳頭。

　假設邱漾沒有挺過來那一段，這一生的確是被毀掉了。

　邱漾倏爾笑了起來：“於是我想開了。”

　“若若。”

　“我又不是什麽大聖人，我哪兒需要有那麽好的心腸啊，傷害過我的人，我當然要欺負回去。”

　“包括陶思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