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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矜持》117.16歲鼎鬱&28歲鼎鬱篇(完)
夏鬱看着周鼎, 面上波動不大,心裡的火卻越燒越旺。

他覺得自己被愚弄了!

原來周鼎所有的靠近都是在拿自己消遣,而自己所有的猜測和心思也都是在自作多情!

“所以你到底爲什麼到江城來?”

“既然一個多月就回去, 又何必弄那麼麻煩非得來江一中借讀?”

“既然只借讀到期末又何必一直往我身邊湊, 跟塊牛皮糖似的粘着我?”

“你說你想跟我做朋友, 我倒是想問問你, 你是真的想跟我做朋友, 還是——”

夏鬱頓住,他深吸了下氣,然後看着周鼎, 聲音冷而輕地接着道,“——還是想拿我解悶, 覺得耍我很好玩?”

周鼎當即回道:“我沒有耍你!”

“那你想幹什麼?”

夏鬱聲音擡高, 語氣咄咄, “那你對我又是這又是那的到底想幹什麼?!”

周鼎蹙起眉:“我是真的……”

夏鬱冷聲打斷:“別跟我說什麼想跟我做朋友,太假了!小樹林那次我沒戳穿, 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在騙我。”

“周鼎。”他念他的名字,“別說那些虛的,你就直接告訴我你到底爲什麼對我那麼特殊?”

周鼎語塞。

他眉頭緊皺,神情是肉眼可見的焦躁。

夏鬱眼睫眨動,目光落在他抿着的脣上:“張嘴。”

周鼎一怔:“?”

“說話。”

周鼎:“……”

可是他能說什麼?

他又能怎麼說?

周鼎覺得自己說做夢都比說穿越要來得靠譜, 可在兩個離譜的說法裡選一個不那麼離譜的, 不還是一樣很離譜?而且真要較真的話“做朋友”這個理由怎麼也比前兩者的可信度更高吧?可夏鬱連這個理由都不信, 就更別說其他了。

而且——

“爲什麼非要往那種喜歡上想?”

周鼎有些納悶, 腦子裡也有些亂, “男生和男生之間關係和行爲親密一點也沒什麼吧?”

夏鬱眨了下眼。

周鼎擰着眉繼續道:“說實話,聽你說了之後我也覺得我的行爲確實有點過分熱情, 但話說回來,對朋友熱情一點不是很正常嗎?石秋還老是坐秦藝瑋大腿呢,上禮拜我還看到盧冰洋跟莊成鉻在大課間的時候就直接趴在窗戶口那模擬……咳,我的意思就是他們的行爲舉止更加親密,可是根本沒人往那方面想,跟他們比我們不過是一起上個廁所一起打個球,再正常不過。”

“再正常不過?”

夏鬱重複了一遍,“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想多了?”

周鼎看着夏鬱,沉默片刻後點了點頭。

夏鬱見狀也沉默下來,原本翻涌着各種情緒的眼底倏地恢復平靜。

他坐在位置上,靜靜地看着周鼎。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餐廳裡嘈雜的人聲多了起來。

他們旁邊空着的位置陸續有人入座,服務員們在走道間忙碌地來回穿梭。

熱鬧的氛圍漸漸充斥餐廳,可他們之間的空氣卻彷彿凝結了起來。

他們在喧囂中對視,眼裡像是隻容得下彼此。

過了好一會,夏鬱纔開口打破了彼此間死寂般的寧靜:“周鼎。”

他盯着他的眼睛,輕聲問,“你是Gay嗎?”

他的聲音很低,幾乎是用氣聲說話。

旁邊的客人和路過的服務員都沒有聽到他在說什麼,只有周鼎聽到了這句輕飄飄的問話,並在聽清的剎那,整個人僵了一下。

搭在桌上的手指觸電似的蜷起,周鼎喉結滾動幾次,最終還是對夏鬱搖了搖頭:“不是。”

不管以後是不是,至少到現在爲止,他覺得自己不是。

夏鬱沒什麼表情地又道:“所以你並不喜歡我。”

這次周鼎沒有回答,他的神情猶豫而掙扎,看不出來是不好意思點頭怕傷人面子,還是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歡還是不喜歡。

但這次夏鬱不打算給他時間思考,也不打算再多追問。

等了五秒還沒等到答案,夏鬱便表情平靜地點了點頭,接着垂下眼,拿起手邊的手機掃了下桌角的二維碼,在周鼎反應過來前付了款,然後又站起身,把帽子和口重新罩戴了起來。

“你去哪?”周鼎忙問。

夏鬱拿起放在凳上的揹包,語氣冷冷道:“回家。”

“不吃了嗎?”

夏鬱沒有理會,帶着東西轉身就走。

一直走到商場外,他都沒有回頭。

暑熱撲面而來,他站在馬路邊伸手打的,坐上車後,才側頭朝商場二樓的落地窗方向看了一眼。

周鼎仍坐在那兒,他沒有動筷也沒有幹什麼,只是一動不動地坐在位置上,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夏鬱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對司機道:“師傅,去南山別墅。”

-

回到家才十一點多,家裡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

夏鬱穿過客廳,徑直上樓,他沒回房間,而是直接去了頂層的閣樓。

閣樓窗小,即使外面太陽很大里面也依舊昏暗陰涼,空氣中還漂浮着細小的塵埃。

夏鬱把帽子和口罩摘下,坐在摞起的舊書上。

他正對面是一個紅木的置物櫃,上面擺滿了書籍,還有一隻籃球和一些充滿年代感的小物件。

夏鬱沒有看它們,他坐下後便單手托腮,目光沒什麼焦距地落在地上,像放空,又像在思考。

漫長的沉默過後,他在靜謐的空氣中低聲開口:“是我草率了。”

不該心急。

也不該輕敵。

更不該自以爲是,相處了不到一個月就以爲看穿了對方,輕易給對方下判斷。

“他騙過了我。”

說完又立刻改口,“不,不對,他沒有騙我,是我自己被他迷惑了。”

被出色的肉.體迷惑。

被那從未感受過的熱情迷惑。

從來沒有人像周鼎那樣用熱切的目光看他,也沒有人像周鼎那樣一次又一次地努力靠近他。

不但靠近他,還觀察他,探索他。

像對待一個嚴肅的課題,認真又仔細地進行着分析。

這種特殊對待周鼎單單隻給了他,樑鑫、馮玉成乃至全班其他人都沒有。

只有他。

而又恰好,他格外喜歡這種特殊的、唯一的感覺,尤其對方還是他有好感的人。

“都說先愛的先輸,先有好感的也先輸嗎?”

夏鬱擡起頭看着對面的書櫃,彷彿在隔空詢問誰,但很快他又低下頭,託着腮自問自答地點了點頭,“嗯,先有好感的先輸。跟愛不愛沒關係,只要動感情就得輸。不過還好,我輸得不是很慘。”

至少他把自己的保護得很好。

“他還不知道我是同性戀,也不知道我對他有好感。”

在這一個月的相處中,他剋制而保守,絲毫沒有透露過自己的性向,也沒有當着周鼎的面表現出任何對他的好感,所以周鼎應該不會察覺到什麼。

但隨即,他又想到了今天上午在餐廳裡的對話——他當時說的話……似乎有點不太“直”。

想了想,夏鬱道:“我沒有正面說過什麼,所以就算他猜到了也沒事。”

在餐廳裡他一直是提問的一方,即使問的問題有點Gay,也可以解釋爲他以爲周鼎是Gay,所以才問出那種問題、說出那些話。

而且經他口中的所有文字都把他自己撇得乾乾淨淨,所以就算周鼎有所懷疑,那也只能停在懷疑。

他依舊是安全的。

依舊可以回到原來的生活,回到沒有周鼎參與前的步調。

——周鼎影響不了他什麼。

“就是有點遺憾。”

夏鬱眨了眨眼,小聲地說,“還是頭一次對一個人產生這種心跳加速的、想要談戀愛的感覺。”

只是產生得快,結束得也快。

還沒來得及細細品味,一切就都結束了。

回想過去和周鼎一個月的相處,夏鬱託着腮輕呼了下氣。

又是很長一陣的沉默。

過了許久,他擡起頭看向牆上的小窗,那裡有光芒照進,很明亮,可明亮中又混合着許多漂浮的塵埃,讓人覺得灰濛濛的,好像,也沒有那麼明亮了。

“以後我會更謹慎的。”

夏鬱總結似的作出最後的發言,“不會再這麼輕易地往前邁步了。”

一定會做好萬全的準備,確認對方絕對是Gay後再出手。

他說:“自作多情的感覺真的有夠爛的。”

特別特別爛。

-

另一邊,周鼎也陷入了一種很爛的、爛到難以形容的情緒中。

在夏鬱走後沒多久,他也離開了餐廳。

回到學校宿舍後就一直躺在牀上思考,思考今天在餐廳裡和夏鬱的對話。

他一會覺得自己的行爲沒問題。

一會又覺得自己的行爲很有問題。

沒問題是因爲他把和夏鬱相處的過往捋了一遍,甚至把他們從加好友至今的聊天記錄也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確認他們之間相處得確實有些親密,但用“朋友情、兄弟情”也完全能解釋得通。

畢竟曹操、劉備、孫權等亂世英豪還老是和兄弟、下屬抵足而眠呢,他和夏鬱手都沒碰一下,又算得了什麼?

再說現實生活中,他跟夏鬱說石秋坐秦藝瑋大腿是真的,盧冰洋和莊成鉻趴窗戶上嘻嘻哈哈地當着一堆人面模擬原始後x也是真的……

不光他看到了,很多人都看到了,甚至人越多他們越來勁,怎麼顯得Gay他們怎麼來,就差互相叫老公老婆了。

他們都這樣出格了,看的人也沒一個當真的,都只當他們在耍猴戲。

而他和夏鬱不過一前一後地上個廁所、一起去小樹林聊聊天、一個打場球給另一個看,又算得了什麼?

根本不算什麼!

這就是正正經經的兄弟情!

可轉念再一想,他又覺得問題特別大。

——因爲別人都是光明正大的,而他和夏鬱偷偷摸摸,交朋友弄得像是在偷情。

正常交朋友是這樣的嗎?

肯定不是。

如果不是因爲他觀察有任務在身,哪個正常人會接受這種無法見光的友情?

而且夏鬱總是被動的一方,從不主動發起聊天,也從不主動分享什麼,這場友情中一直都是他主動。如果當初不是他約夏鬱一起上廁所,不是他一直堅持邀請夏鬱看他打球,那他們也不會有什麼後續的發展。

總之就是沒有他的接受和主動,這段友情早就歇菜了。

所以夏鬱這種態度沒朋友纔是正常的,有朋友纔不正常。

而夏鬱沒想要他這個朋友,是他主動湊上去硬要跟夏鬱做朋友——所以,他最不正常。

這樣的話,夏鬱會誤會也合情合理。

想到這,周鼎大字型地癱在牀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那要怎麼解除誤會?

……不對,也不用想着怎麼解除了,夏鬱已經知道他誤會了,現在應該思考的是接下來他們要怎麼相處,他要怎麼跟夏鬱解釋自己“不正常”的熱情。

可這能怎麼解釋?

說穿越夏鬱肯定又覺得他在耍他。

而且話說回來,知道是誤會不就行了?夏鬱至於那麼生氣麼,活像自己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事情似的……

明明一直都是他主動、都是他陪着捧着哄着夏鬱,只不過不是出於“喜歡”而已,夏鬱有必要那麼大反應嗎?說一句“抱歉,是我誤會你了”事情不就過去了?爲什麼偏要追根究底呢?

忽地,周鼎腦海中冒出了夏鬱在餐廳裡說的幾句話。

——既然只借讀到期末又何必一直往我身邊湊?

——你是Gay嗎?

——所以你並不喜歡我。

他反覆咀嚼着這幾句話,再聯繫夏鬱之後的反應,越想越覺得哪裡不太對。

夏鬱是不是……並不希望是誤會?

他是不是希望自己說自己是Gay,並且希望自己回答……喜歡?

周鼎猛地從牀上彈起,他瞪着眼,忽然覺得自己的腦子通了!

他本來以爲夏鬱是懷疑他別有用心,所以才或是直接或是旁敲側擊地想知道他到底有什麼目的,而現在,他懷疑……

夏鬱喜歡上他了。

所以才那麼在意他是不是喜歡他。

所以纔在他支支吾吾不肯說喜歡的時候冷冰冰地直接離開。

天……

周鼎眨眨眼,一時被自己的想法弄得回不過神。

不過是一場籃球賽罷了,效果居然真的這麼神?!

就在他陷入震驚的時候,手機響起。

他看了一眼,是他在蘇一中的好友邵嘉。

對方開門見山:“兄弟,回來考試不?今天班主任問我了,我說我不知道,她後來有沒有找你?”

周鼎收回思緒,道:“找了,我說到時候再說。”

“到時候再說?你事情還沒辦完?是不是跟我說的一樣,小女朋友是不是沒搭理你?”

“什麼小女朋友,根本沒這回事。”

“那你到底過去幹嘛了?”

周鼎含糊道:“觀察點東西。”

“觀察未來的小女朋友?”

周鼎:“……你能不能別半句不離小女朋友,都說了沒有了。”

“行行行我問個別的,你觀察完沒?期末能回來不?我們準備在放假前聚個大的呢。”

周鼎想了下自己整理出的一堆觀察結果,點點頭:“觀察完了。”

“觀察完了?就是說你事情都辦完了唄?”

“嗯。”

“那你事情都辦完了爲什麼還不回來?你在那兒等什麼呢?”

周鼎一怔。

電話對面的邵嘉還在問:“不會吧不會吧,你不會有了新朋友就忘了老朋友吧?你可別真的跟樑哥說的那樣一去不回啊。”

周鼎想也不想道:“不會,期末我肯定——”

話音頓住,他眨了下眼,改口道,“現在還不確定哪天回去,等確定好時間了我會提前告訴你。”

“那行,我等你電話,儘量早點回來,不然考試周聚的話特別麻煩。”

“嗯,知道。”

掛掉電話,周鼎沉默地看着手機。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最開始的目的。

——他的目的是觀察夏鬱,他想知道夏鬱到底哪裡吸引了未來的自己。

而這個目的他早就完成了,並且還把觀察成果羅列了出來。

羅列出來後還做了總結,總結就是——夏鬱值得被喜歡,未來的自己喜歡上夏鬱並不奇怪。

所以,他早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也早就可以離開江城了。

然而事實卻是他完全忘了“回蘇城”這件事。

如果不是老師和朋友一個個電話打過來催促,他甚至都忘了自己來江一中的初心。

更最要命的是——

他現在知道自己完成任務、知道自己可以回去了,也沒多想回去。

明明蘇城纔是他生長的、熟悉的地方,但他就是覺得江城裡有什麼東西吊在他心上,讓他沒法說走就走,甚至覺得就算要走,自己也該去跟某人打個商量說一聲,而不能直接離開。

——周鼎,你是Gay嗎?

——周鼎,你是不是喜歡我?

腦子裡驀地響起夏鬱在餐廳裡說的話。

周鼎渾身一震,心裡生出一陣慌亂。

應該不會吧……

他吞嚥一下,然後緩慢又猶豫地打開手機瀏覽器,心情沉重地在搜索框中輸入——

【性取向是天生的還是後天形成的?】

各種說法都有。

有說是天生的,也有說不是。

大致掃了一遍後,周鼎決定換一個問題。

他在搜索框再次輸入——

【怎麼確定自己是不是Gay?有沒有Gay不知道自己是Gay的?】

-

這個週末兩人都過得不太好。

週一上學時他們都死氣沉沉的,沒什麼活力。

夏鬱還好,他原本就一直冷冰冰的,所以沒人覺得奇怪,但周鼎一死氣沉沉就很明顯,坐到位置上後就不停有人問他是不是不高興。

當然是了。

周鼎心想,他都快愁死了。

在宿舍裡躺着還好,因爲見不到那個讓自己發愁的人。

但到了教室,他只要一擡頭就能看到對方的後腦勺,越看越愁,越看越悶。

周鼎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冷戰沒有意義,他覺得他和夏鬱需要一場溝通。

於是下課後他悄悄摸出手機,給夏鬱發微信——

【周鼎:我們聊聊吧?我又有了點新的想法,覺得有必要和你溝通一下。】

[發送]

[發送失敗]

[Limbo開啓了朋友驗證,你還不是他(她)朋友,請先……]

周鼎:“???”

夏鬱居然把他刪了?!

周鼎愣住。

他擡起頭,看向講臺旁邊坐着的夏鬱,對方正低頭寫着什麼,神情淡淡,看不出一絲困擾模樣。

不是吧……

就這麼就把他刪了?有這麼生氣嗎?

周鼎更鬱悶了。

只想了一瞬,他就再次申請了夏鬱的好友驗證。

可一天過去,兩天過去,三天過去了,夏鬱也沒有通過他的好友驗證。

他們的生活又變回了剛開始時的樣子。

毫無接觸,毫無交集,就像兩個完完全全的陌生人。

夏鬱很適應這樣的生活,因爲他已經這麼生活了很多年,早就習慣了。

但周鼎不習慣。

他特別不舒服,特別不爽,之前他觀察夏鬱是爲了觀察夏鬱身上到底有什麼吸引人的點,而現在他觀察夏鬱是在觀察他有沒有動搖,有沒有改變想法,有沒有回心轉意想把他加回去。

然而結果是——

都沒有。

夏鬱完全把他當透明人。

彷彿他們從未認識過,從未有過交集。

周鼎更難受了。

都說時間能淡化一切,但隨着時間的推移,他心裡的不甘反而愈加強烈。

他迫切地、急切地想要和夏鬱單獨聊聊。

可他根本找不到機會!

就跟他之前找不到機會觀察夏鬱一樣,現在的他找不到機會和夏鬱聊天。

沒了微信,又因爲臨近期末體育課取消,所以夏鬱也不再去小樹林。他也試過給夏鬱丟小紙團,但每次都石沉大海得不到迴應,所以他完全無法聯繫上夏鬱,也拿夏鬱毫無辦法。

……就很鬱卒,就很憋得慌。

在這樣的情況下,時間又過去了一週。

還有三天,就要進入期末考試周了。

這天,夏鬱做完試卷後掃了眼筆袋上的小鏡子,通過小鏡子他看到那個說是期末要回蘇城的人依舊穩穩地坐在位置上。

接着,他又從桌肚裡悄悄拿出手機。

——他的微信乾乾淨淨,沒有新的好友申請。

在這之前他每天都能收到好幾個來自周鼎的好友申請,最近兩天才少了下來,今天居然一個都沒有。小紙團也是,之前周鼎幾乎只要路過他旁邊就會丟個紙團給他,但今天也是一個都沒有。

終於放棄了嗎?

也好。

反正他也不喜歡跟直男玩。

夏鬱垂下眼,把手機放回桌肚,打算繼續刷試卷……

嗯?

夏鬱愣了一下。

伸進桌肚裡的手動了動,他感覺自己摸到了一堆圓溜溜的東西,觸感像搓起來的紙團。

夏鬱:“……”

他彎下腰朝桌肚裡看了眼,發現裡面起碼有三四十個搓成球的紙團。

不用想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這人還真是有夠執着的……

這時,老師忽然從門外走進來:“好了上課了,這節課的內容有點多,我要把知識點全部拎完,所以不等上課鈴了,我們提前開始吧。”

夏鬱心下一緊,裝模作樣地從桌肚裡拿了本本子出來。

等老師站到講臺上,他才鬆了口氣,然後低下頭,拿出一個紙團。

他的手垂着,貼着講臺的側面,這一塊對於老師來說是視野盲區,除非走過來,否則一般不會發現。

就這樣,他順利地開了好幾個紙團。

每個紙團上的留言還都不一樣——

【求加好友。】

【我真的有事情想跟你說。】

【我覺得我有必要跟你解釋一下。】

【加我吧加我吧加我吧。】

【我覺得我們需要溝通一下,認真的。】

【加、我、一、下、啊。】

【我就講三句,行嗎?】

……

夏鬱微蹙起眉。

紙團上的內容跟之前幾天的毫無差別,全是無效溝通無效信息。

他覺得與其拿這麼多沒什麼內容的紙團轟炸他,還不如直接有事說事,這樣反而浪費時間效率也低。

他又拿出幾個紙團看了看。

一樣,都是希望跟他溝通、希望他能加回好友的留言。

就在紙團開到快一半的時候,夏鬱忽然覺得哪裡不太對。

班級裡好像……

有點過於安靜了。

腦中猛然響起警鈴,他倏地擡起頭,下一秒,瞳孔收縮,他對上了老師微笑的面孔。

夏鬱:“……”

語文老師彎着眼,笑眯眯道:“看什麼看得這麼入神?來給我也看看呢。”

夏鬱:“……沒什麼。”

語文老師走下講臺,來到夏鬱桌旁,彎下腰:“哦喲,這麼多小紙條,跟哪個小女生傳悄悄話傳得這麼熱絡?”

夏鬱:“……”

周鼎,我殺了你!

語文老師往桌肚深處一看:“嗯?還帶手機過來了?老師正好想今天想去吃肯德基,謝謝你請客了。”

他們學校有規定,老師收到一臺手機學校就會獎勵他們一百塊錢。

手機也會歸還,但必須到學期末才能去拿,並且只允許家長去拿。

想到父親那張嚴肅的臉,夏鬱的心沉到谷底。

要完。

以後估計要沒有手機自由了。

“年級第一就該起帶頭作用,而且你都坐我眼皮子底下了還膽子這麼大?行了,出去站着吧,我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你是第一也得出去罰站。”

夏鬱垂着眼,一聲不吭地站到了門外。

這是他從小到大第一次被老師罰站。

但也還好,因爲他畫畫不好、考試考差後父親都會罵他,並且叫他罰站,所以他對罰站並不陌生。

只是有點丟人。

畢竟他在學校給自己立的孤傲天才人設還是蠻有逼格的。

總之都是周鼎的錯!

就在他腹誹的時候,“咔嗒”一聲,教師門又被打開。

夏鬱以爲是老師來檢查他有沒有好好罰站,於是立刻站得筆直。

結果……

夏鬱看着旁邊那張熟悉的面孔,問:“你怎麼也出來了?”

周鼎哦了聲:“我手機不小心掉地上,也被發現了。”

夏鬱:“……”鬼才信。

他抿了抿脣,擡眸望着空中的朝陽,乾巴巴道,“是挺不小心的。”

周鼎很輕地嗯了聲。

夏鬱低着頭,沒再說話。

空氣安靜下來,氣氛有些凝滯。

就在這時,周鼎低聲道:“夏鬱。”

“嗯?”夏鬱隨口附和。

“我們聊聊?”

“聊什麼?”

周鼎道:“我本來想說的挺多的,但現在這個場合不太方便,所以我就想問你一個我最想知道的問題。”

夏鬱仍垂着頭,語氣淡淡道:“你問吧。”

“你上次在餐廳裡不是問我喜不喜歡你嗎?”

夏鬱眸色微沉。

顯然那個餐廳裡發生的事情沒給他留下什麼好印象。

周鼎繼續道:“我沒說是,也沒說不是,我現在就想知道……”

垂在身側的手攥緊,他舔舔脣,壓着嗓子用氣聲道,“我要是回答‘喜歡’的話,你會怎麼樣?”

半闔的眼睛睜大,夏鬱擡起頭看向周鼎:“你說什麼?”

周鼎又說了一遍:“我說,我要是回答‘喜歡’的話,你會怎麼樣?”

夏鬱看着周鼎的眼睛,感覺胸腔裡有什麼東西不安分地躁動起來。

他不着痕跡地吸了下氣,道:“你喜歡我?”

周鼎摸摸鼻子,耳朵有點泛紅:“應該。”

夏鬱又問:“你是Gay?”

周鼎支吾道:“可能。”

“你不是期末要回蘇一中嗎?”

周鼎搖搖頭:“不回了。”

“爲什麼不回了?”

周鼎沒吭聲,只看了夏鬱一眼。

這一眼讓夏鬱不光心裡躁動,整個人都跟着躁動了起來。

他按捺住心底強烈的情緒波動,聲音冷靜地又問:“比起回去更想留下來陪我?”

周鼎含糊道:“差不多吧。”

他的臉頰也染上了粉色,“你還沒回答我,我要是說‘喜歡’的話你會怎麼樣?”

夏鬱沒有回答,而是把背靠在了牆壁上。

他眺望着校外的風景,又道:“你剛剛用的詞都是可能、應該,太模棱兩可了。你確定你真的喜歡我嗎?”

周鼎沉默了一會,點點頭:“嗯。”

他說,“不然我爲什麼會不想回去。”

夏鬱抿脣忍住嘴角的上揚:“那你到底爲什麼來江一中?”

“這邊管得嚴,我爺爺讓我來收骨頭。”這是周鼎想到的最樸實、也最不會出錯的回答。

這個回答果然通過了。

夏鬱眼睛微彎,語氣裡帶上了一絲揶揄:“所以現在是骨頭沒收成,還早戀了?”

周鼎的耳朵變得更紅,乾脆破罐子破摔,放棄抵抗道:“是啊,不但早戀了還發現自己是個Gay。”

夏鬱哦了聲,點點頭。

周鼎以爲夏鬱會說點什麼,結果等了一會夏鬱都沒有說話。

他不禁側頭看了過去,只見夏鬱仰靠在牆壁上,嘴角上揚,心情似乎很好的樣子。

他想再問一遍,因爲他的問題還沒有得到回答。

然而就在他要開口的剎那,一隻微涼的手指悄悄地碰了碰他的手指,接着是兩根手指,最後整個手都握了上來。

周鼎怔住,喉結上下滾動。

那隻被夏鬱握住的手動也不敢動。

夏鬱仍看着前方,說:“那就在一起試試。”

這就是他的回答。

如果那天在餐廳裡周鼎說喜歡的話,也會得到這個回答。

夏鬱彎起眼,聲音裡難掩得意:“我就說我的感覺不會錯。”

他看向周鼎,“你真的太遲鈍了。”

周鼎摸了下後腦勺,神情赧然:“我以前沒喜歡過人,沒經驗。”

夏鬱說:“以後我教你。”

他學東西快。

周鼎胡亂點了點頭:“行。”

他鼓起勇氣回握住夏鬱的手,學着夏鬱的樣子也靠在了牆上。

感受着手心裡另一個人的體溫,周鼎的耳朵幾乎紅得滴血。

他說,“你回去了記得把我加回好友。”

夏鬱點點頭:“好。”

“手機我買新的給你。”

說完周鼎補充道,“是我害你手機被收的,就該我賠你個新的。”

“好,那我不客氣了。”夏鬱說。

“嗯。”

周鼎沒再說話,只生疏又用力地握緊了夏鬱的手。

夏鬱能感覺到周鼎手心裡不停冒出的汗水,也能感受到他彷彿做賊似的緊張。

有點好笑,但感覺很不錯。

而且再緊張,他也沒有開放自己的手。

於是他想——

手機被收也無所謂了。

就算回去被父親罵甚至被打,也都無所謂了。

不管怎麼樣,今天對他來說都是超酷的一天。

比在學校抽菸、喝酒的感覺要酷一萬倍^_^

-

-

另一邊,十二年後的某棟別墅內。

時針指向九點,二十八歲的周鼎率先醒了過來。

被子裡暖融融的,夏鬱正蜷在他懷裡安靜地睡着。

周鼎打了個哈欠,沒有急着起牀,而是低頭靜靜地看着懷裡的人。

他很輕很輕地說了聲“早”,然後動作極輕又非常親暱地一下下吻着對方的發心和耳朵。

沒多久,夏鬱也睜開了眼睛。

他還沒睡醒,瞳孔朦朧又茫然,很快他又閉上了眼,然後習慣性地蹭了蹭周鼎的胸膛,把自己的臉貼在周鼎的心口,聽對方的雄渾有力的心跳。

“幾點啦?”他閉着眼問。

周鼎彎起眼,伸手去戳夏鬱那因爲貼在自己胸口而被擠得嘟起來頰肉:“九點十分。”

“你是周鼎嗎?”

周鼎笑:“我的聲音你聽不出來?”

夏鬱也閉着眼笑:“問問嘛。很好,今天我們倆也還在一起,我的枕邊人沒有換。”

周鼎笑着把夏鬱攬在懷裡,然後翻個身,讓他趴在自己身上。

他們緊緊地貼在一起,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周鼎說:“你還想換人?”

夏鬱搖搖頭:“不想。”

他再次睜開眼,這次要比剛纔清醒許多。他把手貼在周鼎胸口,問,“他回去多久了?”

“三十四天。”周鼎道。

“你說他們會不會已經在一起了?”

夏鬱說,“我十六歲的時候還蠻容易被打動的。”

“我跟他說了一定要打球給你看。”

夏鬱倏地擡起頭跟周鼎對視:“我都說了我小時候特別容易被攻略,你還給他開掛。完了,小周鼎肯定已經得手了。”

周鼎忍不住笑出聲:“早一點在一起不好嗎?”

夏鬱把臉貼在周鼎胸口,感受着對方胸腔裡傳來的震動。

他說:“太容易得到就會不珍惜。”

“不可能。”

周鼎吻了下夏鬱的發心,“我怎麼可能會不珍惜你?而且都三十多天過去了,蝴蝶效應要發生也早就發生了,可我們還在一起,還躺在一張牀上,這就說明不管什麼時候認識,我們最後都會在一起,蝴蝶效應對我們不管用。”

“那你有沒有覺得哪裡有變化?”

夏鬱玩着周鼎的手指,不停撫摸上面粗糙的厚繭,“畢竟這次我們早認識了好幾年。”

“有。”

夏鬱立刻把手撐在周鼎胸口,問:“哪裡變了?”

周鼎認真地看着夏鬱的眼睛,戴着戒指的左手輕輕撫觸着對方嫣紅的脣。

他笑着說:“我覺得我好像更愛你了。”

夏鬱又趴回周鼎胸口,剛睡醒的臉頰泛着紅:“真會說。”

“那你呢?”

周鼎抓住那隻在自己胸口亂畫的手,“有沒有覺得更愛我?”

“啊,好肉麻。”

“有沒有?”周鼎抓了把夏鬱腰上的癢癢肉。

夏鬱噗嗤笑了出來,滾到旁邊躲避周鼎的攻擊。

“有沒有有沒有有沒有?”

周鼎翻身壓在夏鬱身上,邊笑邊不停使壞,“快點說,有沒有?”

衣帶散開,本就寬鬆的睡衣敞了開來。

原本在腰間抓撓癢癢肉的手託在了夏鬱的後背和腿上,夏鬱也從躺在牀上變成了坐在周鼎身上。

只是周鼎一邊吻他,一邊仍像剛纔那樣不依不饒地問他:“有沒有?嗯?有沒有?”

夏鬱咬着脣,最後終是忍不住地道:“有啊!——”

有的。

不只是今天,他對周鼎的愛每天都在加深。

所以對於十六歲周鼎的出現和離開他一點不覺得擔心。

不擔心蝴蝶效應,也不擔心兩人的未來會發生改變。

因爲不光周鼎對“周鼎愛夏鬱”這件事信誓旦旦,他也一樣。

他對“夏鬱愛周鼎”這件事也同樣堅定無比。

他和周鼎一樣地相信,相信不管哪個時空,不管出現怎樣的變化,最後他們都一定會走到一起,都一定會相愛。

“我愛你。”得到了想要的回答,周鼎心滿意足地親着夏鬱的脣。

“我也是。”

夏鬱彎起眼,“我也愛你……特別愛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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