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如一道悶雷,蘇英耳邊嗡嗡的,她狐疑的掏了掏自己耳朵,不敢置信的問:“你說什麽?”
顧可馨偏頭,神色如常目光平靜,好似剛剛說了那句話的不是她,蘇英在她看過來的刹那反問:“你是認真的?”
出道這麽多年,光憑她長相就有不少人無腦衝,剛出道那兩年要包養她的老板,圈裡前輩數不勝數,但凡她有一點心動,現在也不可能是這幅田地,就因為她不肯,所以才會在前兩年吃盡苦頭,後來和靳琪炒作成功出了兩部自己的劇,在圈子裡有她的一席之位,更多的粉絲和後輩往上衝,妄想能進她房間,爬她床,去年合作的新晉影帝也毫不遮掩對她的欣賞,希望她能給自己一個機會,反被送了一張好人卡。
外人看來,她好說話,性子溫和,似乎一推就倒,實際上,她對感情是出了名的‘潔癖’,別說進她房,就連能站在她身邊的人,都寥寥無幾,過年那陣兩人閑聊,說到房事,她好奇的問顧可馨一點需求都沒有嗎?畢竟跟在她身邊幾年,還沒見過她和誰親近,顧可馨舉起自己的手問她:“這雙手值錢嗎?”
“值錢啊。”她懵,這雙手差點買了天價保險,被無數老師譽為黃金之手,有魔力,這雙手不值錢,那就沒手值錢了。
顧可馨就像現在這般笑:“所以我用這麽值錢的手去取悅別人,不覺得浪費嗎?”
她一想,點頭,浪費,太浪費了,簡直暴殄天物!
顧可馨見她點頭又道:“所以這雙手,只能取悅我自己。”
得,能把自慰說的如此清醒脫俗高大上還拽上價值觀的,除了她沒第二個,她當時默了默,才發現被顧可馨繞進去了。
可是沒想到啊,這雙手現在也開始想要取悅別人了。
顧可馨聽到她這話笑:“取悅別人?”
“可不是嗎。”蘇英見到不遠處的景園走過來,她從旁邊拿了瓶礦泉水,湊到顧可馨耳邊小聲嘀咕:“你剛剛不還說想睡人家?”
“睡她就非得我動手嗎?”顧可馨一本正經道:“我也能躺著享受。”
蘇英一口水差點噴到剛走過來的景園身上!
景園過來就看到蘇英夾著尾巴一樣灰溜溜走了,她有些好奇,倒是沒問,她和顧可馨都談不上熟悉,更別說和她的助理了,點頭之交而已。
她坐下拿出劇本,問道:“需要再對一遍嗎?”
剛剛她只是摸到感覺,還沒演出來,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完全領悟,還想再排演一遍。顧可馨偏頭看她,這處是主演休息的地方,撐了很多桌椅傘,她和景園就坐在傘下,景園身後是驕陽,有細碎陽光躍進來,落在她小腿上,肌膚白的反光,看不到毛孔,小腿筆直纖細,還蹬了一雙拍戲用的拖鞋,腳趾頭露在外面,塗了透明的指甲油,蜷縮起,說不出的嬌軟可愛。
到底是剛二十出頭的年紀,雖然清冷傲氣,比同齡人成熟內斂,但屬於這個年紀該有的天性和特征還沒被完全抹滅。
尤其這張臉,雖然五官長開,但菱角還透著不明顯的青澀,要用妝容才能完全掩飾。
顧可馨回神,陽光刺目到她眯了眯眼,回景園:“你先去補妝,補完我們再試一遍。”
景園抬頭就對上她眼睛,是那種很溫和的眼神,寵溺,縱容,任面前的人怎麽無理取鬧她都照單全收,景園有瞬間以為自己是剛成年不懂事的小朋友的錯覺。
小朋友?她搖搖頭:“好。”
顧可馨看著她離開的背影雙手環胸,眸光深幽。
這人怎麽能如此聽話,內裡是外在形象完全不符的乖寶寶,她突然有點理解為什麽景園不愛說話了,這樣的她,一開口就暴露了。
景園補完妝也沒來得及和顧可馨對戲就被祁連拉過去了,攝像機前,三人站在一起,祁連說道:“下場戲很重要,一定要把握好人物情緒變化。”
一說到戲份他就特別的嚴肅,沒有平時的嬉皮笑臉,景園和他合作三天了,也算是知道這點,沒猶豫,她應下:“好。”
祁連說完看著她,又加了句:“不用有壓力,這場戲不好拍,咱們先試著過一遍。”
他可不指望能一遍過,他做導演這麽久,不管是拍廣告還是電視劇還是MV都極少有一遍過的情況,所以他已經備足時間用來拍這場戲。
景園看向顧可馨,見到她輕點頭,她做了個深呼吸,開始回想剛剛和顧可馨的對話。
“鋼琴就是聞北的信仰,當有天這個信仰轟然倒塌,她不能再繼續時,你覺得她會如何?”
她會崩潰的。
“你有喜歡到奉為信仰的東西嗎?”
她有。
“假設以後再也沒辦法見到,沒辦法觸摸,沒辦法擁有,甚至每天一醒來一睜眼,就要面對信仰的崩塌。你會如何?”
她會瘋掉!
景園刹那就進入聞北的世界,一閉眼,她就是聞北。
鏡頭推進,落在躺床上的人身上,拉近,監視器裡一雙長睫毛輕微動了動,躺在床上的人翻了個身,然後睜開眼。
那是一雙剛剛休息過後還帶著朦朧的雙眼,沒完全睜開,鳳眸半眯,鏡頭下她的一舉一動都被放大,連眼睫毛都看的清清楚楚,長而卷,濃密,顧可馨目光盯著監視器,余光瞄到身側的祁連正憋著一口氣。
面前氣氛很好,是他要的感覺。
“繼續。”祁連對對講機說了一句,坐在床上的人動了動,轉頭,目光從一架鋼琴上掠過,漫不經心的別開眼,隨後迅速偏頭,目光死死盯著鋼琴看。
那雙平靜無波的眼神頃刻有了變化,好似一潭深水突然落入重石!立馬掀起波瀾!
情緒的轉變都在那雙眼睛裡,清晰可見,很明朗!
“誰搬進來的!”尖銳刺耳的聲音隨之響起,景園臉上滿是憤怒,她近乎咆哮,眼神卻不敢直視那架鋼琴,她在害怕,在膽怯,在自卑!
那種憤怒中帶著緊張,緊張裡又夾雜害怕的情緒被她演的淋漓盡致,祁連坐在監視器旁看呆眼,顧可馨不等他催自己就已經先一步走到房門口了,攝像機跟著她移動,祁連這才回神,他沒喊卡直接道:“繼續繼續!”
這種場面太難捕捉,稍縱即逝,他都不敢保證接下來景園的情緒能不能穩住,趕緊先拍!
門裡面咆哮還在繼續,聞北想找東西去砸鋼琴,她隨手抓起茶幾上用來放水果的盤子,高高舉起,狠狠摔下,卻在差點碰到那架鋼琴時停住了。
她站在原地,身形踉蹌往後退一步,低頭看向自己的手,眼神裡蓄滿了淚水,除了水花之外還有毀滅性的絕望和無助。
她想彈鋼琴,可是她再也不能彈了。
她想和那人再見一面,可是再也見不到了。
她想再聽她叫一聲自己的名字,可是再也聽不到了。
心尖處那些被冰錐戳成洞的傷口在這一刻突然發出劇烈的疼,那些空洞的窟窿鑽出汩汩鮮血,正不停的竄動,從她的心尖流向四肢百骸,這些鮮血宛如利刃一般,從哪裡遊走哪裡就傳來刀割般的疼痛,痛入骨,疼到她心臟有兩秒麻痹!
聞北身形僵住幾秒,在祁連以為要前功盡棄時她倏地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緊握的水果盤落在地板上發出清脆聲響,伴隨這聲音還有聞北的哭泣聲,從慢慢壓抑到放聲痛哭,她就像是壓抑許久終於尋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地方,開始肆無忌憚的宣泄!
聲聲嗚咽,如受傷的小動物,蜷縮起身體抗拒別人的靠近,聞北陷入自己黑暗的世界裡,然後房門被輕輕打開,有光照進來,一個溫和聲音響起。
“聞北。”
聞北。
聞北跪坐在地上,她轉頭,臉上梨花帶雨,滿是淚痕,那雙悲傷至極的眼底卻陡然墜了亮光進去,亮光是從前面傳來的,從江暮南身上。
景園有瞬間以為那人回來的錯愕感,她怔愣,唇瓣輕啟,還沒開口,江暮南出聲道:“聞北。”
壓過她的聲音,景園蠕動的唇沒發出聲音,咽了回去。
江暮南靠近她身邊,跪在她身旁,一伸手,抱住她。
懷抱溫暖而舒適,還帶著陽光的味道,很軟,很香,很能撫平人的激動情緒,聞北被她抱在懷中,雙手依舊落在江暮南兩側,江暮南輕輕拍打她纖細後背,軟聲道:“聞北。”
“如果很想哭,可以抱著我,我陪你一起哭。”
她聲音很低很沉很溫柔,聞北享受這種溫柔卻覺得更悲傷,她垂在身側的兩隻手緩緩舉起,落在江暮南腰上,收緊,抱著,然後狠狠抱著她,失聲痛哭!痛痛快快的發泄!
精彩!精彩絕倫!!太他媽精彩了!!!
祁連控制不住喜悅的心情對對講機喊道:“OK!”
太妙了!太棒了!這就是他想要的感覺!沒想到景園這麽會表演,一遍就過了!中途她獨自坐在房間哭的那段也讓他心揪著,仿佛身臨其境,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祁連沒辦法形容這種感覺,就很棒!
他衝到景園和顧可馨身邊,狠狠誇讚一番景園的演技,喜悅之情溢於言表,好似之前的爭鋒相對休息室撕逼不存在一樣,景園被她誇的頭垂低,只是微微應付。
情緒還沒完全穩下來,她還沒從剛剛的場景中抽身,現在滿腦子都是悲傷情緒,甚至還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再狠狠哭一場,顧可馨看出她的想法出聲道:“祁導,景園妝花了,我帶她去補妝。”
祁連忙不迭道:“去吧去吧。”
他說著又重新做回監視器前面,準備回放一遍。
景園跟在顧可馨身後進了休息室,裡面沒人,景園坐在沙發上默不作聲,顧可馨從沙發上抽了兩張面紙出來遞給她:“想哭就哭吧,這種情緒是壓不住的,我第一次拍哭戲,哭了兩小時。”
景園聽了她的話抬頭,眼睛裡水光浮動,秋波瀲灩,眼角微紅,頗為惹人疼惜。顧可馨對上這雙眼默了默,沒吭聲,倒是景園主動道:“顧小姐也會如此嗎?”
她還以為顧可馨對於演技的拿捏應該是爐火純青了,沒想到她也有失控的時候。
顧可馨點頭:“當然會,我也是人,是人就會有七情六欲。”
景園沒說話,她接過面紙胡亂擦了兩下,一路走來,倒是沒那麽想哭的情緒了,房間安靜,顯得兩人氣氛格外尷尬,景園放下面紙,顧可馨笑:“不哭了?”
她說話的語氣特別寵溺,聲音偏低又像是親人間的喃喃低語,尷尬氣氛因為一句話變的曖昧,四周空氣都有點稀薄,景園身形微動,往旁邊移了移,和顧可馨劃開距離。
顧可馨余光瞄到她舉動說道:“哭得這麽慘,你的信仰……”
“她死了。”景園頭次說出這三個字,輕飄飄,好似沒有重量,但臉煞白,身體緊繃,雙手握起,指甲掐進掌心,傳來的疼不及心裡萬分之一,剛剛淡下去的情緒翻滾上來,景園鼻尖一酸,她趁著還沒失態之前岔開話題:“顧小姐呢?顧小姐有信仰嗎?”
“我?”顧可馨偏頭,有幾秒頓住,隨後她輕笑,語氣溫和道:“我沒有。”
她的信仰早就在進這個圈子的那天分崩離析,灰飛煙滅了。
她現在沒有信仰。
只有目標。
景園耳邊聽著她聲音,實際腦子嗡嗡的,她目光一直盯著顧可馨的側臉看,只有兩分相似,可是這兩分相似卻讓她情緒翻滾更厲害,有決堤之勢,她好想哭。
好想和剛剛那樣,抱著顧可馨哭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