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季澤捏著那塊玉沉思片刻後, 這才進入通道。又過了一陣,盧茸面紅耳赤地從樓道裡出來,小碎步跑到通道前, 也鑽了回去。
他睜開眼的第一瞬間,就從那張大床上翻起身, 低頭一看, 衣服都好好地穿在身上。
室內光線大亮, 他抓起枕頭旁的手機看了下時間, 是清早七點。這次在幻境裡呆了整整一夜。
叩叩叩。
臥室門被人敲響,不用多想, 除了沈季澤不會有第二人。
盧茸還有些害臊,現在不大願意見他,便又倒回床上,扯過被子將全身罩住。
叩叩叩。
“該起床了, 換好衣服了嗎?等你換好衣服我再進來。”沈季澤邊敲門邊說。
盧茸臊噠噠地回道:“我還沒有睡醒呢。”
沈季澤頓了頓:“家裡還有很多東西要置辦,等你起床了我們就出門。”
聽著外面的腳步離開, 盧茸慢吞吞地掀開被子坐起來, 支著一顆亂蓬蓬的頭髮呆, 片刻後才下床去衛生間洗漱。
洗漱完後脫掉睡衣, 從衣櫃裡取出一件藍色T恤和米白色短褲穿上。
他還有些不好意思面對沈季澤, 站在門口盤算了下, 現在最自然的應對方式,就是裝作根本不在意這件事。
不提, 就當沒有發生過。
出去後就和他打招呼, 要邊打呵欠邊說, 揉著眼睛, 做出還不是很清醒的模樣。
盧茸想好後, 便拉開了門,瞬間對上門外人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沈季澤就倚在門對面的通道壁上,手裡端著一杯牛奶,邊喝邊盯著他看。
“你怎麽在這兒?”盧茸失口出聲。
“我在等你起床啊。”沈季澤很自然地回道:“早餐我已經做好了,就在餐桌上,快去吃吧,趁熱。”
“我,我,啊,好的。”盧茸被沈季澤這樣突如其來一打擾,將開始想好的應對策略忘了個精光,隻結結巴巴地回道。
沈季澤對著他笑了笑,雖然一句話沒說,但目光意味深長地在他身上轉了一圈。
盧茸的臉騰地就紅了。
“你很熱嗎?”沈季澤問。
“啊?我,我怎麽了?不熱。”
沈季澤:“我看你臉紅了,以為你很熱。”
盧茸掩飾地摸了摸自己臉:“是有點熱,這天氣挺熱的哈。”
“中控溫度很正常,如果你怕熱,我再去調低兩度吧。”沈季澤端起奶杯往餐廳走,走出兩步後又回頭:“不需要脫光衣服。”
說完繼續往前走,唇角勾了勾。
盧茸帶著一臉熱氣去餐廳,在沈季澤對面坐下。他面前的桌上擺著一杯牛奶,還有夾著雞蛋火腿的三明治。他拿起三明治咬了一口,腮幫子鼓鼓地嚼著,不時拿眼去偷瞟對面的人。
沈季澤慢條斯理地喝著牛奶,沒有說話。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修身襯衫,襯衫第一顆扣子開著,喉結因為吞咽而上下滾動。
袖口挽到手臂處,露出結實修長的小臂,整個人看上去既有一種成熟的魅力,又充滿年輕男人的朝氣。
盧茸視線突然被他脖子上的一團綠色給吸引住了,問道:“哥哥,你脖子上那是什麽?”
沈季澤低頭看了下,道:“玉墜。”
見盧茸一直盯著那塊玉墜瞧,便摘下來隨手拋給了他。
盧茸翻來覆去地查看這塊玉墜,越看越疑惑,然後塞進嘴舔了舔。
“哎,別什麽都往嘴裡塞啊。”沈季澤趕緊阻止。
盧茸咂咂嘴道:“這好像是你小時候丟失了的那塊玉啊,就連味道都一模一樣。”
“是的,就是我小時候遺落在工地幻境裡的那塊玉佩,昨晚在校園幻境裡撿到了。”
盧茸驚訝道:“可是這是掉在工地幻境裡的,昨晚你怎麽撿到了?”
“我也在想這個問題,掉了也這麽些年了,怎麽就出現在這兒了呢?”沈季澤蹙起眉頭,四根手指在桌子上輪流輕叩。
盧茸費勁地想著:“是那個幻境裡的鬼怪撿到了帶來的?”
沈季澤緩緩搖頭:“不會的,鬼怪都是幻境裡生成的,隨著幻境消失,也會跟著消失。”
兩人對坐著冥思苦想,都盯著那塊玉葉子鏈墜。
沈季澤突然沉聲道:“我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他從盧茸手裡取過玉墜,對著光線看裡面的紋路:“如果這玉墜沒有被誰發現,那它就一定自始至終呆在那個地方,從來沒動過。”
“自始至終呆在那個地方,從來沒動過……”
沈季澤看向他:“也就是說,不管是工地幻境還是校園幻境,或者是我們之前經歷的其他幻境,其實只有一個,只是場景看著不同而已。”
“只有一個嗎……”盧茸先是喃喃念著,接著突然想到了什麽,也不再吭聲,隻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兒。
他還記得小時候和王圖分別那晚的場景,現在回想起來,後面緊追不放的黑幛,應該也屬於幻境。王圖和陳叔進去後就再沒遇見,那麽很有可能就陷在幻境裡面。
如果真像沈季澤所說,所有的幻境其實只有一個,那麽他有沒有可能在裡面找到失蹤的王圖?
如果找到了王圖,那他還好好活著嗎?
盧茸心亂如麻,直到沈季澤的手在他眼前揮,才反應過來。
“在想什麽?叫你也不答應,一直在發呆。”沈季澤疑惑地問。
盧茸捧著牛奶杯喝了一口,溫熱香甜的牛奶熨帖地滑過喉嚨,他卻什麽味道也沒嘗出來。
“在想你那塊玉的事。”他胡亂搪塞道。
沈季澤啞然失笑:“喜歡這塊玉?喜歡的話就戴著吧。”
說完便抬手將那塊玉系在盧茸脖子上。
玉石接觸皮膚,帶起一陣堅硬的冰涼,盧茸用手摸了摸,說:“哥哥,我等會兒想去一個地方。”
“什麽地方?”沈季澤問。
盧茸稍微遲疑了下,還是回道:“紅楓小區,那是我小時候生活的地方。”
沈季澤知道他是被拐賣的,監護人也失了蹤,聽到這話後不由怔了怔。但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伸手覆上盧茸的手背,柔聲問:“需要我陪你一起嗎?”
盧茸搖頭道:“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
沈季澤隻當他想獨處,便體貼道:“行,那我將你送到那兒去。”
盧茸本想拒絕,但看著沈季澤擔憂的神情,想想還是沒有開口。
他放下杯子舔舔唇,剛要說自己吃飽了,就見對面的人突然對他伸出手,一根溫熱的手指觸到唇上。
沈季澤的手指在他唇上停頓兩秒,滑開,語氣淡淡道:“你嘴上有奶漬。”
他做這套動作相當自然,盧茸也沒有多想,隻哦了一聲,便進臥室拿自己的包。沈季澤還坐著沒動,輕微地撚了撚那兩根手指。
片刻後,黑色越野駛出了霏紅榭小區。根據盧茸提供的地址,半個小時後,停在紅楓小區門口。
紅楓小區是座別墅區,大門旁立著一塊巨石,上面刻著碩大的小區名。
雖然保安亭看著年頭挺久,門旁的圍牆上也爬滿了綠藤,但看得出在當時還是屬於很高檔的小區。
紅楓小區……盧茸透過車窗看著外面,在心裡默念著。
沈季澤轉頭問他:“需要我陪你進去嗎?我可以找個地方把車停好。”
盧茸搖頭道:“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就出來。”
“行,那我就在車上等你。”
保安是名五十多歲的老頭,正坐在小亭子裡看手機視頻,笑得前仰後合。見到盧茸後,隻稍微問了幾句,便扔個本子讓他登記,把人放了進去。
盧茸順著小區道路慢慢往前,沿途的景物似曾相識,按照財爺告訴的門牌號,最終停在了一棟陳舊的別墅前。
雕花鐵門生滿斑駁的鐵鏽,圍牆上爬滿了綠植。院子裡瘋長著小腿高的雜草,房屋外牆是被風雨衝刷而成的道道痕跡。
很明顯,這屋子已經很多年沒有住過人了。
想來王圖也一直沒有回來過。
盧茸靜靜地站在鐵門外,目光從院子裡寸寸滑過。
這是他四歲以前居住的地方,曾一遍遍出現在記憶中。但那些場景越來越模糊,讓他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想象出來的。
在他的記憶裡,院子大得像足球場,原來並沒有多大啊。左邊蓬勃的爬牆植物裡,隱約看到棕紅色的鐵杆,那是王圖給他搭建的秋千。
寬大的屋子裡,陽光灑在紅木地板上,他光著腳樓下樓下跑,迭聲叫著:圖哥哥,快來抓我呀……
“圖哥哥,再推我一下,再推我一下嘛。”
“快進來,吃了晚飯再玩……”
盧茸一臉恍惚地看著這棟似陌生又似熟悉的房屋,像是想起了很多事,又像是什麽也沒想。
就這樣靜靜地站了很久後,才轉身離開。
回到車上,沈季澤見他心情低落,便沒有多問,隻將車順著大道一路往前開,半個小時後,停在一條寂靜的河邊。
這裡少有車輛來往,也沒有什麽行人,只有河水發出輕緩的流動聲。
“我小時候和王圖住在一起,在四歲時的一個晚上,王圖就那樣失蹤了,而我被丟進了垃圾桶。”
盧茸盯著自己的手指,突然開口打破車內的安靜。
沈季澤沒有做聲,只靠在椅背上沉默地聽著。
“後來漸漸長大了,我明白王圖並不是存心丟掉我。”盧茸轉頭看向窗外,眼裡閃過一絲悲傷,“我知道他是被卷進幻境了,可能至今都還沒有出來。”
沈季澤喉頭上下動了動,他有很多的疑問,卻忍住沒有出言打擾。
“我就在想,既然幻境從頭到尾都是那一個,那能不能在裡面找到他呢?”盧茸手指互相擰著,細長的指節都有些發白。
沈季澤將他手展開,攬住肩帶到懷裡,低聲道:“既然你認為王圖是被卷進了幻境,那麽下次我們進去以後就去找他。”
“嗯。”
盧茸將臉埋在沈季澤懷裡,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半晌後問:“你不問我是怎麽回事嗎?”
沈季澤親了親他發頂,道:“你如果不想說,我就不問,你什麽時候想說了再告訴我。”
回到市內,兩人也並沒有立即回家,沈季澤帶他去私服店買了各種衣服,還給他換了隻新手機,大包小包將後備廂都塞得滿滿的。
晚上洗澡後,盧茸就換上了新睡衣,柔滑的絲質面料像牛奶一樣順滑,上面還印著棕色的小熊,個個憨態可掬。
他將衣服拿到臉上蹭了蹭,非常舒適。
沈季澤還在洗澡,他將其他衣服抱回臥室,一件件掛在衣櫃裡,原本空蕩蕩的衣櫃頓時豐富起來。
再將沙發上的紙袋都收好,全部壓平,抱去客廳落地窗外的大陽台,準備明天出門時帶出去。
陽台很大,擺放著雕花鐵質小圓桌,還有張舒適的躺椅。外面是一片小樹林,緊挨著寬大的人工湖。
盧茸把那堆紙袋放在牆角,直起身準備回屋時,視線無意中往外一掃,看見林子裡似乎有道人影閃過。
現在已經挺晚了,不知道誰還呆在那樹林子裡,他突然想起沈季澤遇到的“變態黑粉”,頓時浮出絲警惕,仔細盯著那處。
路燈將那片樹林照得很清晰,但畢竟是晚上,枝葉也太過茂密,他看了好半晌也沒發現有什麽異常。
莫非是眼睛花了?
“你在看什麽?”
耳邊突然響起沈季澤的聲音,他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出了浴室,就站在身後。
“我剛才看到樹林裡好像有人,現在又沒見了。”
盧茸邊回答邊轉頭,視線立即撞上一片袒露的肌膚。那是沈季澤堅實的胸膛,沾著幾滴欲掉不掉的水珠,還帶著浴室裡的熱氣,潮濕地撲打在他臉上。
等沈季澤邁前一步和他並排站著時,他發現這人並不是沒穿衣服,只是浴袍大敞著,只在腰間松松系了條帶子,露出修長的小腿和大片胸脯。
盧茸慌忙往旁挪了步,轉頭看向前方,卻又忍不住偷偷朝這邊打量。
沈季澤沒注意到他的反應,隻定定瞧著那片樹林,幽深的雙眼半眯,片刻後道:“沒事的,就算有人也藏起來了,他不敢做其他的。”
像是擔心盧茸害怕,他安撫地說:“別怕,有我在呢。其實你知道吧,我經常會進入幻境,和那些東西打著打著就把身手給練出來了。”
既然提到這件事,盧茸就把心中的疑惑問出來:“哥哥,你為什麽也會進入幻境呢?”
在他看來,幻境是由自己引發的,是在熟睡時不知覺進入。沈季澤是因為睡覺時和自己一個屋子,然後被帶進去的。
他很小就和財爺分屋睡,第一次在幻境裡遇到的就是和自己同床的沈季澤。
但是沈季澤和他分別這些年,中間從來沒有再見過,他為什麽也會經歷獨屬的幻境呢?
沈季澤聽他用上了個也字,蹙起眉反問道:“你也經常進入幻境嗎?”
盧茸點了點頭。
沈季澤臉色凝肅下來:“那你遇到的幻境裡危險嗎?”
“還好吧。”
“還好?”
盧茸隻得道:“因為我的幻境裡有那隻白鹿,他很厲害的,所以我說還好。”
沈季澤頓時恍然:“我說這些年小白去哪兒了,一次也沒見著過,原來他留在你的幻境裡。”
盧茸胡亂應了兩聲。
沈季澤臉色好看了些,幸好小白一直跟著盧茸,不然他這麽嬌弱,遇到危險怎麽應付得來?不過這些年只有他孤苦伶仃一個,就算有白鹿又怎麽樣呢,想來嚇也被嚇壞了吧,畢竟哥哥沒有在身旁。
盧茸也陷入了沉思,他心裡浮起一個猜測。
給他創建幻境的神秘力量,不能掌握他現實的情況,只能從窺視到的幻境情景裡,判斷出沈季澤是他親近的人,便想從他那裡下手。
那神秘力量並不知道兩人已經分開,所以多年來一直想將沈季澤困在幻境裡。他的意圖要奪走自己所有親近的人,比如之前的王圖和陳叔,沒有音訊的白叔叔,還有現在的沈季澤。
他是想做什麽呢?他主要要對付的其實是自己吧。
“別怕,以後再進入幻境,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的。”沈季澤開口打斷了盧茸的思緒,他想說自己不怕,但心念微轉,還是往沈季澤那邊靠了靠:“有哥哥在,我不怕。”
“那進去吧,早點睡覺,明天還有事情要做。”
從陽台進入房間後,沈季澤關上了落地窗,還伸手試了試,確定已經鎖好了。
盧茸回到自己臥室,洗澡後換好睡衣,胡亂將頭髮擦乾,頂著亂糟糟的一蓬就想往被子裡鑽。
剛爬上床,突然想起要是半夜又進入幻境,那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怎麽能見哥哥?趕緊又重新回到浴室,用吹風機把頭髮細細吹乾。
臨出門時回頭,對著鏡子將自己端詳一番,把小熊睡衣的紐扣解開了兩顆,露出一小片雪白的肌膚和鎖骨。
瞧著鏡子的人,嘴唇嫣紅眉目含情,他突然有點臉紅,趕緊又扣上一顆,啪嗒關掉浴室的燈,回臥室上床。
柔軟的被子裡,盧茸閉著眼睛翻來覆去,一會兒後,又窸窸窣窣地把那顆紐扣給解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