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歐在門外疊著雨傘,門哐的開了。

正值雨季，李歐每天都帶著一身潮味兒回家，但今天這場雨下的格外不留情面。

好在他被拽進家門時,屋裡開著地暖,從過道到浴室再回到客廳，這一路都暖烘烘的,冰涼的腳底早就暖回來了。

“來杯熱水吧！”說話的胖乎乎的身影沒等李歐看過去，已經鑽進了廚房。

沙發上盤腿坐著的少年，低頭翻弄裝藥的抽屜,纖長的手指粗魯的鑽進一個又一個盒子裡，快速掀開紙盒蓋子,抽出說明書,一目十行的翻看著。

很快,那胖乎乎的身影靈活的回到了客廳。

“兒子,今天工作順利嗎？”

李歐點點頭,準備接過水杯，沙發上忽然傳來少年興味盎然的聲音：“頭髮又長了，待會兒給你理理。”

老媽氣不打一處來：“還折騰什麼，你哥都累一天了。”

“省點錢不好嗎？”

“乖乖，你上回給你哥剪完,門兒都出不去，還不是去理髮店救回來的。你那點手藝,用在你兒子身上吧，別禍禍我兒子。”

李歐適時的出面：“好好唸書比什麼都強。”

少年卻橫了他一眼：“喝你的熱水吧。”

李歐端起杯子,眼睛表面感到溫熱的水汽撲來，貼著玻璃杯口的嘴唇不由變薄了——忍不住笑了。

可這笑容沒有維持多久。

兩眼發燙的越來越厲害，眼球表面像是要燒著了——

“媽……”

李歐緊閉著眼,條件反射鬆開杯子，聽見了水杯碎裂的聲音。

“媽？”他終於慌亂起來：“麥子？”

麥子？

媽……

“大人？”

李歐睜開眼，看到了自己房間的天花板。

“雷歐大人？”

李歐看向身邊的陰影，是一個人坐在床邊，正俯身關切的看著他。

“你怎麼在這？”

“我聽到你在呻.吟。”俊美溫和的青年先說，之後才解釋：“我們到了，他們讓我來叫你。”

李歐沒有回應，頭重腳輕的坐了起來，但很快就恢復了正常。

青年看李歐坐好了，收回了準備去扶李歐的手，轉身倒了杯水，遞給了李歐。

李歐看著水杯若有所思。

回過神來，眼前的男人還安靜的等待著，李歐把只喝了半口的水杯還給了他。

看著對方始終平靜的微笑，李歐也暗自鬆了口氣。

自己已經很久沒做夢了，還好，看到自己丟人一面的是眼前這個人，換做其他人，或許又要用憂心忡忡的目光看著自己了。

“賽維，”李歐也同時想起了自己好像有段時間沒有關心過眼前的人了，“你過來。”

“大人？”

“讓我看看。”李歐向對方伸出一隻手。

賽維不由流露出無奈的眼神，“不用管我，我很好。但你昨天剛從修復艙出來……”

李歐沒有收回手，只是靜靜的看了對方一眼，賽維嘆了口氣，只能伸手握住了李歐的手。

李歐感到手心一陣溫暖，對方堅硬的手骨絲毫沒有力氣，只是任憑李歐握著，就這點總令李歐覺得格外柔軟。

也只有面對眼前的青年，李歐才能感受到那種毫不需要愧疚的寧靜。

因為在所有人裡，賽維是唯一和李歐有秘密協議的人。他們第一天見面的時候，賽維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而李歐發現，賽維的這個要求，對李歐來說，比什麼都簡單——他不想和李歐結契。

當然，這個含義包括不想和李歐發生任何“親密接觸”。

李歐那時當然沒說賽維的擔憂實屬多餘，但他和賽維的接觸，的確是最少的，幾年來，除了寥寥幾個劫後餘生的擁抱，兩人之間只有“握手”這一項精神引導的接觸。

兩人近乎平等的關係，讓李歐還聽賽維訴說過那個在分化前就認識的朋友——之後顯然成為了一名讓人放心不下的領袖。

……

“你坐在這。”握著賽維的手，李歐給他讓開了不少位置，賽維在他身邊坐下了。

李歐看他坐穩了，才探出精神力，很快，賽維光潔的額頭就冒出了冷汗，臉色也在逐漸變得蒼白。

李歐顯然也高估了自己的精神狀態，似乎受了之前那場夢的影響，很快，李歐就有些焦躁的收回了精神力，痛楚消散後，他的神情則變得心不在焉。

直到手上傳來被觸動的感覺，李歐這才一愣。

“雷歐？”賽維盯著他問：“你怎麼了？”

李歐搖搖頭，本想鬆開賽維的手，那修長的手指翻過來，再次握住了李歐的手。

李歐掙了一下，賽維用了點力氣，李歐也就沒再把手抽回來，而是問眼前的青年：“賽維，如果戰爭結束，我送你回家了，一切還會像你想的那樣發生嗎？”

賽維的微笑有一瞬間的停滯，但隨即，他搖頭說：“到時候，沒有任何事會和我原來想像的一樣了，哪怕現在，一切都已經變化了。”

對於賽維的坦誠，李歐想回報給他一個笑容，但此刻也不容易做到，賽維又凝視著他說：“大人，即便以前擁有的東西消失了，但那不是絕望，人會永遠對未來抱有新的願景，只要願意，永遠都可以看到希望。”

“我明白，”李歐說：“別擔心。我不該說這些，我們走吧，引導沒有完成，晚餐前你再來找我。”

李歐先站起身了，手上卻沉重，賽維沒有鬆開手。

直到李歐疑惑的低頭看他，賽維才笑了一下，緩緩放開了李歐。

李歐手心感到一陣清涼，分不清是誰的汗水，賽維沉默不語的拉過李歐的手，用袖口替他擦乾淨了每根手指。

“雷歐，”這是賽維今天第二次單獨叫李歐的名字，在李歐看過去的時候，賽維說：“你也可以有弱點，因為每個人都是這樣的，有時候只有承認它，才能消除它。”

李歐這次感覺到了唇邊的弧度，回答他：“不是每個人。別太多愁善感，賽維。”

賽維深深的看著李歐，最終還是無奈的笑了。

“走吧。”李歐說。

賽維點點頭跟在後面。

還沒出門，門自動滑開了，探頭進來了一個很瘦的影子。

“阿爾杰，”賽維的笑容擴大了，“都等不及了嗎？”

李歐從過於年輕的那張臉旁邊走過去，路過的時候卻不由的站住了腳步。

李歐抬手搓了搓對方額前的一縷頭髮，不由的搖了搖頭。

賽維說：“你的頭髮總是瘋長。”

李歐看著那已經把眼睛擋住的額發，暫時左右撥開了，頭髮下露出的那張還很稚嫩的臉，登時對李歐露出了毫不掩飾的希冀神情。

李歐於是說：“明天中午過來吧。”

阿爾杰點頭，賽維笑著說：“不然我來給你剪？”

阿爾杰輕推了下賽維，惹得賽維哈哈笑起來。

三人踏上走廊，阿爾杰緊跟在雷歐身後，賽維看著最前方的背影，唇邊的笑容逐漸成了一聲嘆息。

是啊，不是每個人。

有的人可以有弱點，而有的人有了弱點……只會破碎。

啊……雷歐。

賽維不由的攥起了之前握住對方的那隻手。

……可破碎之美，是多麼容易讓人產生新的願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