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職務是什麽?”
“報告,您是當前第一指揮官!”
“沃爾·金呢?”
“……仲裁院下達命令,沃爾長官被暫停職務了。”來的士官聲音弱了不少。
李歐看到門外的幾人臉色登時精彩萬分,尤其是那些高大的男子,呆楞之後,紛紛看向為首的女人。
貴族小姐微張著嘴,很快臉色激動的漲紅了:“不可能!我哥哥在救援平民上立了功,還以最快速度疏散港口,將長灣的損失降到了最低!他為什麽會被撤職?”
士官裝作沒聽到,但顯然軍人中有好幾個是未結契的族裔,頻頻看向身材火辣、剛剛分化不久的美貌女人。
李歐雖然聞不到,但那氣味想必非常濃鬱甜美,不然那些士兵不會亂了陣腳,站立不安。
為首的士官覺察了下屬的異樣,瞪了他們一眼,對女人想必也生出了一些不滿,耿直的道:“愛蓮·金小姐,長灣不存在什麽損失,長灣已經不複存在了。”
“你!我記住你了,軍士長閣下!”愛蓮想必記起來了一件重要的事,急道:“可阿斯蘭德,他的身體,根本承受不了……”
士官被提醒,兩腳一並,對阿斯蘭德道:“霍裡奇上將給您的命令,請您務必堅持到援軍到來!如果體力不支……”士官的眼神難免躲閃:“也請您留在戰場上……直到最後一刻。”
李歐:“……”好耳熟,聽過同樣的話呢。
霍裡奇這個老東西,風格一如既往的討厭。
阿斯蘭德卻毫無反應,簡單的問:“還有嗎?”
士官快速轉身,從一旁的下屬手中拿到了軍官的防護服,將它捧給了阿斯蘭德。
李歐默默看著這一幕,多少明白了眼下飛船上的情形。
賊鷗是對星際海盜的稱呼,現在賊鷗來襲,船上連正經部隊都沒有,能打的只有港口守衛軍和難民船的自衛部隊。
阿斯蘭德頂替了沃爾的職務,說明眼下軍銜最高的就是中校。
也不知道阿斯蘭德做了什麽好事,這麽年輕的中校,李歐也是頭一回見。
“在這等著。”對下屬說完,阿斯蘭德返回了房間裡,順便把門關上了。
李歐看著他變魔術一般拿出營養液,以及各種離奇的藥劑,有治療小傷口的,有大面積止血劑,有緩解抑鬱情緒的,還有分化退熱劑。
尤其是分化相關的物品很多,李歐見他拿出了毛毯、眼罩、靜音耳塞,防敏感藥劑,信息素抑製劑等,對李歐說:“睡一覺,在你睡醒之前,我就會回來。”
李歐目光從那些令人莫名尷尬的物品上抽離,避重就輕的想,睡醒之前就能回來?這份自信可同樣是頭一回見。
阿斯蘭德雙手撐在李歐身體兩側的醫療台上,果然沒有碰到他,凝視了李歐幾秒,等李歐發現阿斯蘭德不安分的手指在折他的衣角時,阿斯蘭德已經起身,在隔簾後換好衣服,走出門去,指了兩名士兵:“你們在這裡看守,不允許任何人進去打擾。”
門一關,房間裡忽然只剩下了李歐一個人。
重生後,這是他首次的獨處,而重生前,同樣的場景幾乎不可能出現。
李歐一時有些恍惚,後知後覺的想到,自己身邊似乎總是充斥著其他身影的。
身上和後腦的傷處都沒什麽感覺了,顯然阿斯蘭德把這裡所有儀器都對他用了個遍。
除了那微不足道的發熱,李歐眼下精力充沛,百無聊賴的胡思亂想後,為了防患於未然,他隻將小巧的信息素抑製劑裝進了口袋,隨即才刷起星網。
直到門突然打開,門口傳來慌張的聲音:“沃爾長官,你真的不能——”
“不能做什麽?”
沃爾醉的厲害,聲音比棲巢時更含糊了,他一眼就看到了房間內的李歐,拍拍門口士兵的肩膀,“我也是你的長官,級別和阿斯蘭德相同,遵守我的命令,和遵守他的……完全一樣,有什麽區別?”
李歐暗自警惕,沃爾身後又冒出一個冷冷的女聲:“哥哥,你要找的人是他嗎?”
沃爾點頭:“是他,你真是我見過的最體貼的孩子,愛蓮。”說著,他一腳邁進房間,“幾小時不見,你就搭上了阿斯蘭德,李歐,讓我怎麽評價你呢?”
沃爾的妹妹,那個性感妖嬈的貴族小姐,和不久前在門外滿眼屈辱淚花的模樣截然相反,緊跟在沃爾身後,正恨恨的瞪著李歐,她對沃爾說:“讓我來替你教訓他?”
沃爾吃吃笑起來,“你恐怕替代不了呢。”
愛蓮才不聽一個酒鬼的。
她越過了帶她進門的沃爾,看向李歐的時候,目光中充滿了不屑,以及隱藏很好的嫉妒,“一個分化困難的賤民,雖然被阿斯蘭德長官救助,但總不應該厚臉皮佔用這樣一間治療室。”她對著身後,那幾名依然對她不離不棄、妄想結契的男人道:“麻煩你們把他帶上去,我和哥哥會‘照顧’好他的。”
男人們面面相覷,雖然他們可以和阿斯蘭德針鋒相對,但不見得會對一名未成年人下手,未成年人實在是太脆弱了。
“放心吧,”愛蓮·金撩了一下自己的長發,站在她身後的男人們瞬間渾身僵硬,面上升起紅暈,她不必回頭也知道他們的窘狀,半真半假的補充道:“他已經超過二十歲,血液信息素含量只有百分之十二,應該已經不是普通孩子了吧,即便是仲裁院,也不會理會分化失敗的人的。”
話音落下,僅僅是數秒的停頓,一個最為強壯的人影,大步向李歐走了過來,二話不說,一把攥住了李歐的手臂!
李歐臉色不太好,胳膊好像馬上就要被捏斷了。
抓著他的人也同時一愣,有些古怪的看著自己抓住李歐的那隻手,不自覺放輕了力道。
李歐厭煩的看了這些人一眼,無意識的動了動手指——乾脆給他們一個終生難忘的教訓,大不了自己事後找地方躲藏。
那個507號星球,雖然偏遠,但作為養老地,簡直再好不過了。
後頸猛然一痛,李歐渾身一松,不由向前方栽倒,那個抓著他手臂的人反而叫起來:“沃,沃爾長官?”
“哦,帶他走的時候,還是安靜一些的好。”沃爾醉醺醺的聲音這麽說。
……
頭上一涼,李歐緩緩醒過來,冰涼的液體順著發際流淌下來,濃烈的酒精味瞬間充斥了鼻端。
李歐憋了一口氣醒過來,對如今的身體更加惱火了。
出乎意料的,眼前不是沃爾,而是拿著空酒瓶的愛蓮·金。
他正倒在一間豪華寬敞的房間內,沃爾卻已經在一旁的沙發上睡著了。
不知為何,愛蓮·金忽然湊近了他,對著他的腦袋一通嗅聞,好一會兒道:“你發燒了。”
不用她提醒,李歐也覺察到,他現在好像燒的比之前更厲害了,手腳軟的和當時在地下差不多,根本抬不起來,沉重的落在地板上。
分化成女性領袖不久的愛蓮還保持著異常的敏感,臉上浮現出不可思議,有點焦慮,還有點警惕,“這好像是……”
即便在半瓶酒水氣味的遮掩下,她還是接收到一種奇怪的氣味,這種氣味,與其說是感官接收到的,不如說是“感受”接收到的,因為她莫名的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同時還本能的意識到,這恐怕是某種陌生的、微妙的信息素。
即便這種信息素實在是太微弱了,甚至時斷時續,更加分不清是偏向領袖還是族裔,她唯一能猜測到的,就是這種信息素恐怕屬於房間內的第三個人,也就是眼前本該分化困難的少年。
愛蓮·金一想到剛才阿斯蘭德說她的信息素令他惡心,就氣的發瘋,更想對眼前的未成年人拳打腳踢。
不論李歐是什麽身份,不論他和阿斯蘭德是什麽關系,僅僅阿斯蘭德救了他,將他寶貝一般的抱上船,還不允許其他人接近,獨自照料了那麽久——已經足夠讓她崩潰了。
但每當她攥起拳頭,想要對眼前的人做點什麽,一旦靠近,她就會聞到那種冰涼的“氣味”,伴隨心臟緩慢的收縮,胃部好像沉了一塊石頭,對做什麽都不是很有興趣了,甚至還有想要當場哭泣的感覺。
她到底是怎麽了?!
……
沃爾的副官帶著他的兩名族裔,面無表情的守在門口。
隔著三條走廊的環形階梯之下,就是哀叫的平民,但他覺得這裡已經足夠安靜了。
身後的門內無論發生了什麽都無所謂,他隻關心不讓任何人進去這間最好的貴族套房,這樣告訴所有人,這艘難民船上的最高長官,享有最優厚待遇的,依舊是沃爾·金。
無論再如何吵鬧,他都漠不關心,直到四周忽然寂靜的可怕。
“去看看怎麽回事?”副官立即命令自己的族裔。
族裔放輕腳步跑向走廊的盡頭,很快消失在了那裡。
十幾秒鍾後,副官和他剩下的族裔,都看到剛離開不久的人,從拐角處倒退著走了回來。
副官一手藏在身後,已經摸到了自己的近戰武器,在上面附著了一縷強健的精神力。
但下一秒,他的所有動作都凝固了,他臉色變得蒼白而手足無措,宛如一個面對可怕家長的孩童。
將他的族裔生生逼回來的,是一隊幾乎悄無聲息的士兵。他們身上穿著厚重的防護服,各個訓練有素,面容冷峻,走在他們前面的,是一名格外挺拔,身量比自己最為高大的下屬還要高出半個頭的男人。
男人有一頭漆黑的猶如宇宙幕布的長發,其中幾縷順著他緊繃的下頜、沿著蒼白的頸部兩側,落在寬闊的肩頭上,其余長發,則瘋子一般胡亂散開在後背上。
那精美猶如造物執筆的面容,不但不以他的高大而顯的粗獷,反而,當這個人但凡露出任何神情,無論陰沉還是快樂,都要濃烈過平常人。
但這張臉上,最常露出的,只是冰冷無情的傲慢。
如果像是此時,那眉頭壓低,雙眼中透著刀鋒都比不上的纖薄光澤,微啟的口唇,仿佛在做出最惡毒的咒罵,但仔細一看,卻只是緊緊閉著雪白的牙關——就證明有人要倒大霉了。
因為眼前這位大人,比起他的傲慢,他難以平息的憤怒要更加出名。
“萊森……大人!”副官戰戰兢兢的說,心中暗自祈求那個倒霉鬼起碼不是自己。
來人腳步絲毫不停,一道低音悅耳的聲線,幾乎是鄙夷的說:“我的好叔叔呢?”
副官想也不想就從門前讓開了。
一聲巨響!
萊森·金以血肉之軀直接將三層人造合金的門踹的差點飛出去,僅僅留下一條鐵皮和牆壁相連,火花劈劈剝剝的從牆體中冒出兩下,隨後便也鴉雀無聲了。
萊森防護服包裹下的長腿先一步邁入了這間熱烘烘的房間。
他看到自己的叔叔沃爾·金,這個廢物,在沙發上爛醉如泥,身上還該死的穿著軍服。
他已經替對方想好一萬種死法,其中最顯得自己寬容大度的,便是將他脫的一絲不掛扔進真空。
最好全程錄製下來,這樣仲裁院就不會再管他要人了,起碼證明他沒有包庇這個孬種……
萊森·金站住了腳步。
他似乎有一種,讓自己非常討厭的感覺,正像一顆雪球,在他心中越滾越大。
這感覺讓他渾身無法控制的緊繃了,他的額頭冒出了細汗,他的目光不知道該落在何處,但這種莫名的緊張與焦慮的同時,他的內心卻是一片潮濕的陰冷。
萊森原本燥熱的雙腳,幾乎瞬間就變得冰涼,好像他就出生在冰河裡,被逼迫在其中站立著長大一般。
等他終於想起這種感覺像什麽,萊森渾身都變得冰冷了。
信息素。
雖然還很微不足道,甚至若有似無,但它的確,給萊森一種熟悉的感覺。
他在這個不應該的時候,竟然想起自己少年時候的筆記,即便他早已將那東西徹底焚毀,並發誓對一切故弄玄虛、文縐縐的東西深惡痛絕,可他還是想了起來。
自己關於那個人信息素的描述,一共有三段話。
第一段話不可避免的出現在萊森的腦海中,甚至如同他此刻親眼看到那張脆薄的紙張。
【我和士兵們一樣,害怕他的味道。因為他的味道,自最初進入你的身體,就化為了……無法追溯的陳舊之味,或空曠基地的回聲之味;是堆滿陰雲的深空之味,是黑暗半敞的窗口之味;是摩天高樓的間隙之味,是森林黃昏的冷雨之味。是闃靜、是寂寥、是一切不再有意義,就連你本身,都已然從現實退場、分離的氣味,更枉論你愛的一切,在那一刻,都將成為虛假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