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歐站在自家門前發呆。
一下午的特大暴雨讓他狼狽不堪,比他更狼狽的是手裡的傘,防水布裡外都變得軟塌塌的,一根尖銳的傘骨支棱著,輕輕一抖,水珠依舊不斷落下。
奇怪的是,今天總有個聲音在他腦袋裡說話,不停讓他對自己好一些?
【雷歐……】
那個聲音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喘息。
可到底誰是雷歐啊!
電腦包外層也被淋濕了,他從裡面摸出鑰匙,突然停下動作,做了平時不會做的事,脫鞋。
兩隻皮鞋被水泡透了,比出門時還要鋥亮,緊緊吸著腳,用力一拽,黑襪子全被刮到腳心。
李歐扶著防盜門倒了倒鞋裡的水,和襪子一起暫時扔在一旁,雙腳踩在門墊上的一刻,折磨他好幾個小時的冰涼腳底迅速回暖,叫他渾身都放松了。
沒等一層層疊好雨傘,門哐一聲打開,差點撞到他認真疊傘的腦袋。
開門的人用了好大的力氣,抓著門把手,上半身遠遠的探了出來,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實際只有十六歲,長著秀美而淡漠的臉。
對方上下徐徐打量門外的李歐,目光在那兩隻光腳上停留過久,以至於李歐忍不住動動腳趾,對方扯著嗓子喊開了:“媽——我哥回來了!”
微胖的影子閃電般出現,大毛巾橫空飛來,少年接力似的抬手抓住,頭頂一重,李歐眼前被蒙上,手裡的傘被抽走了。
“怎麽又疊,反正還得晾。”
一番兵荒馬亂後,泡了好久熱水澡的李歐製止了老媽和老弟為究竟先喝土豆湯還是先吃感冒藥爭吵,決定先繼續工作。
老媽退而求其次,“來杯熱水吧!”說著鑽進廚房。
李歐慢吞吞掀起筆記本的顯示屏,摸索檢查一番,外殼的確有些潮濕,直到順利開機,他才把筆記本在桌面上擺的端正。
老弟含糊說了句什麽,老媽舉著杯子過來:“行了,喝點熱水就好了!”
李歐接過杯子,順從的端起來,感到溫熱的水汽撲來,余光中少年從沙發上起身,臉色很臭的趿上拖鞋,“我去盛湯。”
李歐貼著玻璃杯的嘴唇不由變薄——忍不住笑了。
笑容沒有維持多久。
他眨眼,只因熱氣靠近,兩眼發燙的越來越厲害,眼球表面像是要燒著了——
“媽……”
他緊閉雙眼,條件反射拿開杯子,才發覺手中空無一物。
“媽?”他捏起拳頭:“李麥?”
耳邊朦朧的回應如同極速遠去的幻覺,突如其來的黑暗連記憶也抹掉了——剛才還在身邊的兩人,李歐竟然有些想不起他們的長相。
直到頭頂落下絲絲涼意,李歐仰起臉來,雙眼在擠皺的眼皮下顫動,痛楚消散了,他驟然睜開眼,天空冰冷的黑色裡,落下亮白的雨線。
他已經不在明亮的客廳,看不到柔軟的布藝沙發,沒有胖胖可親的身影,沒有穿著睡衣的少年。
原來是做夢。
可這又是哪,難道也是夢?
等一下,死人也會做夢嗎?
殘存的溫暖跟著褪去,他環抱起手臂取暖,腳下寒冷的積水光滑如鏡,只有他的雙腳能踏出偌大的漣漪。
心神短暫的混亂中,光纖般的雨線突然彎曲,漸漸和他的身體相連,可謂雪上加霜。
沒多久,他就像是提線木偶、像是聖誕樹、或者一株發光的植物那樣了。
“……”明明是怪誕的場景,李歐卻突然冷靜,眉心平緩下來,手臂也放松了,幾根白光趁機鑽入了他的手指,“退出虛擬場景,”他試探著說。
一個純淨、缺少情感、不急不躁的女聲毫無預兆的在他身邊回應:“……修複已完成。檢測功能重啟——”
“您的心速過快,正在調取歷史數據——數據缺失,正在為您重新檢測……”
“——已退出虛擬場景。”
空曠無人的黑暗空間果然消失不見,很快,李歐覺察到自己其實是躺著的,不由微動,真正睜開雙眼也就是下一秒的事。
鼻尖幾乎頂著一面散發著微黃光暈的柔軟牆壁。
比起蛋殼內部,這裡更像一艘沉船的船底。
他恐怕正身處某種特殊檢測艙的內部。
回到現實的瞬間,李歐腦海裡還猛地出現許多不屬於自己的記憶,叫他目瞪口呆。
“——您的心率再次過速,請問是否進入醫療場景?”那個女聲沒話找話一般道。
“……不。”李歐忍不住問:“怎麽回事?”結果喉嚨裡冒出的過於年輕的聲音把他嚇了一跳。
“新歷壹零年109日上午9時25分30秒,長灣星域建設層外出現A型星噬環,正處在噴射期,居住區暴露在六級粒子風暴中,造成能源保護性截停及通訊故障,直至能源供應恢復,全過程持續四分鍾。”
“長灣……”李歐咀嚼這兩個字。
他記得這個區域。
——長灣是個全改造星域,完全通過科技建設才變得宜居。
在他自己的記憶裡,長灣只是個鄉下地方,但它在星盟也有點名氣,那裡數百年都被和平主義者佔據著,號稱“家園的長灣”、“喜樂的長灣”。
而他之所以記得這個小地方,是因為長灣和平軍領袖曾特地進行過長達六個小時的公開演講,用三百個理由“婉拒”他到長灣度假。
當時他就暗暗發誓,死也不去,“狗日的長灣”。
耳邊女聲忽然提高語速,頗為喜氣洋洋:“您血液中信息素的含量相比上一次檢測提升了百分之四!距離分化期更進一步,真是個好消息!”
這段話叫李歐窒息:“分化?”
沒等他問清楚具體數據,嗤一聲響,眼前的艙蓋忽然猶如甲蟲的鞘翅從中間分開,各自傾斜著滑向高處。
嘈雜的聲音猛然從四面八方湧來,數不清的高大身影在周圍來回穿梭,對話聲嗡嗡作響,好像有什麽棘手的事情發生了。
李歐手臂一緊,沒等反應過來,路過的一個人影將他從檢測艙中粗暴的拽了出來。
“你感覺怎麽樣?”
被強按著肩膀坐下,李歐還有些暈頭轉向,關切的詢問聲卻緊跟著傳來。
他定神看去,剛才拽自己出來的人已經屈膝在他面前半跪,扶著他的手肘觀察著他的反應。
“有眩暈、想要嘔吐、或疼痛的感覺嗎?”
李歐知道說粗暴可能是有些誤會了,他有所感的低下頭,看到自己身上穿著單薄柔滑的藍黑色防護服——在四周白色、淺黃色交織的背景下非常顯眼。
這是聯盟未成年人的專用防護服。
再看落在膝蓋上的手腕——孱弱,不堪一擊。
相比之下,眼前的人卻肩背寬闊,強壯挺拔。這樣的成年人,無論用多大的力氣,現在的自己恐怕都會覺得難以忍受吧?
真有點諷刺,畢竟李歐以前就是這樣猜測未成年人感受的。
眼下僅僅覺得粗暴,說明面前這個人充分的注意到了兩人體質的區別,極大的控制了力量。
做到這點可並非容易,李歐曾經就刻意練習過。
面前的男人胸前有一枚徽章,是金色的脈絡,左端匯聚在一起,右端如同散開的三條岔路,形狀不很規整,最下端有一排編號。
原來是分化港的人。
結合之前檢測艙裡電子智能的話,李歐還沒有完全吸收身體記憶的大腦認識到一個事實——
他的確成了一名未成年人,而且此刻身處長灣星域的分化港基地裡,離“分化”或許不遠了。
分化——是星際人類特有的生理名詞,指的是未成年到成年之間的一段極為特殊的時期,按星盟統一的星時計算,短則數月,長則一年,不建議出行。
如果一個未成年人順利渡過分化期,在精神力等級,乃至身體素質方面,都會有一個可怕的飛躍,仿佛瞬間完成了數千萬年的進化,最終轉化為更高等的人種。
而相反,如果分化困難甚至分化停滯,會永遠停留在未成年人的階段,維持未成年的外貌身形、以及低等的生存能力。
通常還伴有嚴重的生理缺陷,如視力、聽力等感官不可逆的損傷、壽命縮短到一百年以下、信息素腺體萎縮至消失。
無論哪種,分化失敗就等於重度殘疾,只能靠聯盟救濟在社會最底層苟活。
“我很好。”眼前男人不斷追問,李歐只能回答。他看著周圍亂糟糟的情景,聲帶仍像許久沒有使用過一般,每個音節都要多花費一些力氣,他問道:“出了什麽事?”
“能源截停後檢測艙裡有人昏厥……你真的沒事?”護工有些懷疑李歐回答的真實性,仿佛李歐此時膽敢表現出一丁點的眩暈,就會立刻被放倒送去搶救。
“……”內部完全換了一個人,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有事”?
但護工不僅不相信他,神色還像是已經在譴責李歐對身體的疏忽大意,李歐只能讓自己眼珠都別晃一下。
詢問的間歇,面前的成年護工又操作著分化港的醫學終端,調出了李歐剛才的檢測結果。
一份報告投影懸浮在對方面前,只看了幾秒鍾,護工眼神已經變了。
“血液信息素含量比上次檢測提升了百分之四……唔……還算不錯。”
明明是同樣的話,語氣卻截然相反,李歐抓住機會:“現在是多少?”
“百分之……十二。”護工歎息一聲,起身給李歐拿來一小袋補充液:“你休息一下,就可以回房間了。”
李歐捏著補充液柔韌的包裝,看護工小跑向最混亂的地方,那裡有個剛出艙的未成年人正大聲的嘔吐,已經被八九個手忙腳亂的護工圍繞。
再望向遠處,這一層建築呈棋盤狀,整齊排列著上百枚展翅的檢測艙,艙蓋閉合起來的時候,則像一隻隻底兒朝天的小船。
白色空間的邊緣是一間間明亮、半開放式的會診室,李歐此時就身處其中一間。
周圍沒人,李歐終於能靜下心來再次審視這個身體的記憶,很快,他發現了最最最關鍵的細節——
這個身體已經超過十九歲,甚至還有三個月就將滿二十!
他不由深深的吸口氣。
雖然在星際社會,能活多久完全和精神力掛鉤,二十歲還只是孩子而已,但比起自己活過來、在長灣活過來、在長灣的分化港裡活過來,這個關於年齡的事實才是所謂命運的玩笑吧。
……
星際人類在十八歲時,身體中的信息素水平就會升高,之後被接入當地的“分化港”集中看護。
正常情況下,幾個月後,這些未成年人就將真正進入分化過程,有記錄的最晚分化年齡沒有超過二十歲。
這具身體顯然已經接近最晚的分化年齡,而血液裡的信息素含量竟然只有百分之十二,分化遲緩、分化困難,幾乎是確定的了,只是原主還不願意接受現實,始終懷抱一絲可憐的希望。
思考間,李歐突然如芒在背,感覺到不加掩飾的惡意。
余光看去,數名護工關切的圍繞在兩名少年身邊,那兩人卻用嫌惡的目光盯著自己,同時不耐煩的讓護工走開。
“你叫李歐?”
李歐收回目光,剛才的男護工竟然去而複返。
李歐點頭,這個身體和他真正的名字相同,不知道是不是他醒來的原因之一。
“有人找你,跟我來。”
這樣忙亂的時刻,護工顯然再沒有多少耐心給李歐這樣一個不久後就會黯然離開的人,所以把他帶到下一層的會客大廳,趕忙離開了。
整個會客廳喧嘩不已。
因為宇宙風暴,長灣星域大面積受影響,其中分化港的存在是重中之重,多少家庭面臨分化的極其脆弱的未成年人現在都在這片建築群裡,所以能源恢復不過十來分鍾,遠處的停機坪起起落落,焦慮的家長們蜂擁而至。
這個身體是孤兒,李歐清楚的很,找他的應該不是什麽好事。
“李歐,在這邊。”
喊他的是原主居住區域的管理員,也是分化港的志願者。
對方原本在人群邊緣等著,後來似乎覺得李歐走的太慢,專程跑過來將他趕鴨子上架送到了角落一間會客室裡。
門在身後滑動關閉了,外面大廳所有聲音連帶視線被隔絕開來。
李歐面前站著兩名成年人,為首一人身形高大到仿佛在他身上投下陰影。
“你可能沒見過這位先生,”管理員好歹沒把李歐單獨留下,“這是那位大人的副官,專程來處理上次的事故。”
由於分化程度太低,李歐絲毫感覺不到這兩個陌生成年人的信息素,但為首這人氣質強勢,神情略帶傲慢,穿著價值不菲的防護服,社會地位高,且八成是名“領袖”。
相比之下,另外一名成年人除了相貌極為出眾,穿著倒中規中矩,站的也遠一些,很是低調。
引人注意的是,哪怕那名“領袖”動一動小手指頭,後者的目光都會瞬間落在對方身上。
那種程度的關注根本無法掩飾。
一般只有新加入族群的“族裔”,才會因為領袖的一舉一動而神情恍惚,這兩人的關系已經很明顯了。
對領袖和族裔,李歐當年就有自己的一套理解。
“領袖”好比地球上的蜂後,“族裔”好比受蜂後信息素影響的工蜂,結契以後領袖和族裔就會成為“一家人”,也是令李歐頭皮發麻的命運共同體——族群。
現如今倒也有外觀類似大黃蜂的生物,不過屬於蟲族,體型巨大到難以想象,習性十分凶殘,頭一次清剿的時候都給李歐整愣了。
當然,星際人民看不上那種低等生物,不會做這種類比,只有李歐私下裡這麽想,而且要說凶殘,還是人類的族群更加凶殘。
此時的會客室裡,李歐安靜的等著,在施壓一般的沉默後,對方開了金口:“三次分化引導治療,就這麽定了。”
真是個談判專家,李歐佩服的想。
“比你要求的還多一次,而且也都約在了三個月以內,最近一次就在——”
李歐聽到對方嘲弄的停頓:“兩小時後。長官也知道你的情況,怕你等不及。”
直到所謂的副官留下聯絡方式,和他的族裔瀟灑離開,李歐走出會客室,依舊沒從如此利落的“通知”中回神,偏偏還聽到不遠處議論的聲音。
“……頭一次聽說這種條件,那位竟然還答應了,這不是做慈善嗎?”
“管他慈善不慈善,用這種手段威脅別人,也太過分了吧!”
“別說了,換成你往軌道上一躺,也能這麽要求,保證不花一分錢。哦對了!你可得要求高一些,畢竟你離二十歲還有一年,三次引導治療夠幹什麽的?”
李歐:“……”啊,說的是我。
就是剛才樓上的那兩個少年,身邊還加入了幾個未成年人,他們說著難聽的話,向李歐投來刻意顯得厭惡的目光。
從來沒人敢用這種眼神看他。
李歐想,以前大多數人好像覺得看他一眼都會懷孕,連頭都不敢抬。
可想而知這群孩子的目光在李歐看來有多大膽,簡直愛了。
“拜托,你傻了吧,碰到沃爾長官那樣的貴族才有這個待遇,碰到個窮光蛋,請的起進化師?做夢去吧!”
李歐一一在腦海中將這些少年和原主記憶裡的人對比,認出他們都是原主的“熟人”,同一批進入分化港,房間號都是挨著的,但原主情況特殊,一直融不進他們,現在關系顯然更糟了。
而且李歐還發覺,對方目光無論多鄙夷,其中依舊存有不明顯的羨慕與嫉妒,他終於在腦海中翻出了事情的原委。
罵的還真沒錯,原主是個碰瓷黨,起碼所有人都這麽以為。
——現在人類分化的結果,除了“領袖”和“族裔”,還有第三種屬性,就是極其、極其稀少的“進化師”。
進化師可以是領袖,也可以是族裔,無論任何一方成為了進化師,便只剩下了進化師這一個標簽了。
當人們的精神力出了問題,無論是誰,都需要進化師治療。精神力陷入瓶頸,也需要進化師輔助才能突破。
尤其關鍵的,幫助未成年人分化,是進化師最主要的職責。
像原主這樣分化困難的當然就更加需要了。
只不過有一個不可逾越的前提,錢。
從聯盟建立之初,預約一位進化師的治療,就比預約領導給你洗腳還難,火急火燎排隊的人平均繞宇宙一圈半。
至今進化師對普通民眾來說依然遙不可及,分化港也沒有能力讓所有未成年人接受引導,所以大部分人只有藥物輔助分化一條路。
偏偏藥物在原主身上不起作用。
幾天前,原主胡思亂想,精神瀕臨崩潰,謊稱回家取東西,獨自離開了分化港。
是想散心多一些還是自殺多一些,如今李歐也分不清,總之乘坐分化港的飛行器離開沒多遠,百年來第一場電磁風暴來襲,頭頂的懸浮軌道彈下來一輛飛行器,二者相撞了。
未成年人乘坐有分化港標志的飛行器,不管什麽理由出了事故,告到仲裁院那去,另一方都得負全責,賠償金可謂是天文數字,更要遭受全社會的譴責,說大出血也是輕的。
而原主就像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主動要求私了。
巧的是,事故的另一方不僅僅有錢,還真有能力在短時間內幫他約到進化師,這是多少錢都難以辦到的事。
看似一切順利,原主的命運似乎也終於往好的方向發展,可惜“長官”那邊出了問題,這場交易被不少人知道,尤其是分化港裡的同齡人,沒多久就開始到處宣揚原主碰瓷貴族軍官。
於是李歐發現了自己和原主的又一個共同點,就是名聲都比較臭。
“讓給你們怎麽樣?”
少年們忽然安靜下來,李歐唇邊則帶上了頗為惡劣的笑容:“誰想要這個機會,我就讓給誰。你想要嗎?你?”
“李歐,你,你什麽意思?”
“就是你想的意思。”李歐感到無趣:“可惜你們都沒有那樣的膽量。同樣是窮光蛋,你們也只能做做夢了。”
死一般的沉默後,李歐宛如心血來潮,忽然重複:“我再問一遍,你們想清楚了,引導治療的機會,誰想要我就給誰,誰想要?”
少年們臉色青一陣紅一陣,最終為首的少年沒有憋住,攥著拳頭衝上來,被眼尖的護工輕易製止。
李歐動都沒動,甚至又露出了一個笑容。
直到事情快速平息下來,他的神情恢復淡漠。
——精神引導?
對我?
開什麽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