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會有這種巧合?
李歐終於裝不下去,站在原地捏住了眉心。
啊,頭疼。
頭好疼。
怎麽會,有這種巧合?!!
“怎麽了,”阿斯蘭德的講解立即停下來,他的呼吸湊近了,仿佛試圖看清李歐的表情。
李歐驟然抬起目光,緊緊盯著阿斯蘭德的臉,盯著他眨眼,盯著他的瞳仁,盯著他翕動的唇瓣,盯著他的一切細微表情,片刻後,除了阿斯蘭德突然無比羞澀外,沒收獲其他奇怪的信息。
“怎麽樣,”阿斯蘭德仿佛手冷一般,不自覺在胸前搓起手指:“我是不是很有魅力?”
李歐:“……”果然是巧合吧。
李歐有些自嘲的想,阿斯蘭德好歹是個軍人,和自己前世有相似的經歷,有同樣渴望平靜生活的想法也是正常的,而且阿斯蘭德恐怕不像自己有那麽多包袱,需要時刻展示強硬的一面。
這房子裡的一切,貪圖舒適,適宜懶惰者,還有虛榮的戰利品,樣樣看起來都太罪惡,太昂貴了。
偏偏自己的內心,也是個二十一世紀華國的普通社畜,年輕時不斷學習,為築巢加碼,步入社會不斷向上,為築巢奮鬥,一切只為了自己和家人有一隅的安寧,哪怕安寧才是真正的奢侈品——這種想法再平凡不過了,即便是這個世界,無數人也會有同樣的需求和想法。
在李歐頭腦沸騰最激烈的時候,阿斯蘭德的終端——謝天謝地——嗡鳴起來。
阿斯蘭德看了一眼,但這一眼起碼有五秒,“等我一下李歐,我接個……”他指著終端,走到一旁去了。
阿斯蘭德找到大窗旁一塊空白的牆壁,背對牆壁站定了。
“霍裡奇上將,”阿斯蘭德眼睛看著前方的影像,微微頷首。
“阿什蘭德!”
一聽到這個聲音,李歐眼皮不由自主跳了一下,未免讓阿斯蘭德注意到,李歐隨便找了個沙發坐下,結果屁股和後背像是被雲堆接住,他簡直想歎息了。
既然阿斯蘭德沒有關閉聲音,李歐也沒表現的太刻意,只是打開了自己的終端瀏覽。
阿斯蘭德終端那一頭的聲音,來自李歐的老熟人,曾經每次接到這個人的視訊通話,李歐都會覺得手上的終端變得晦氣不少。
“身體好了就回來吧,”一生軍旅生涯,霍裡奇的嗓音極為嘶啞,“要和一群孩子玩到什麽時候!”
阿斯蘭德正正經經的說:“徹底好了就回去。”
“別想蒙混過關,”霍裡奇懷疑的說,“我已經看過你的檢測報告,在船上的時候,你的精神力就已經平息了。”
“我的精神力又有增長,”阿斯蘭德緩緩按住額頭並閉上眼,喘了口氣說:“情況真是不容樂觀,上將。”
“什麽?”霍裡奇竟然笑了,“又有增長?阿什!你總是這麽好運!放心,你不會有事的,我會請最好的醫師為你引導,你需要抓緊現在精神力平緩的窗口提升身體強度!”
“收到,”阿斯蘭德回應。
“閑聊兩句,”霍裡奇的聲音聽起來可不像閑聊,反而像是進入了正題:“我聽說你拒絕了旦提爾·卓戈的成年禮。”
阿斯蘭德靜靜等著下文。
“即便你不願意,也別再搞的沸沸揚揚,”霍裡奇緩緩的說:“大家都不希望看到你和卓戈家鬧不愉快。”
“所以您的希望是?”
“還用我說嗎,渾小子!”
李歐不由挑眉——霍裡奇真是老了,語氣也奇奇怪怪。
怎麽好像真能聽出對阿斯蘭德的一絲另眼相看,難道阿斯蘭德也有什麽貴族族群的背景,家裡有權有勢?
官方資料上沒說啊。
現在可沒有什麽隱藏身份、還富得流油的貴族了。
李歐撐著臉頰,那邊霍裡奇說:“務必到場,這是軍令。”
阿斯蘭德敬了軍禮。
關閉終端後,阿斯蘭德好像只是接了個普通的通訊,從牆邊離開,目光又回到了李歐這。
李歐睜眼說瞎話:“應該是個了不起的人吧?”
阿斯蘭德笑了一下:“是個愛管閑事的人呢。”
“旦提爾的成人禮……”
阿斯蘭德緊張的看了一眼李歐:“他問我的時候我就立刻拒絕了。”說完還補充:“而且旦提爾·卓戈也不反對。放心吧李歐,不管誰勸,我不會去的,剛才那個人,他也說只是閑聊了。”
李歐淡定的哦了一聲:“我也沒打算去,那種場合不適合我。”
“……什麽意思?”阿斯蘭德眨眼:“旦提爾邀請你了,什麽時候?”
“就有天早上,”李歐回憶,“我應該當時就拒絕,感覺挺麻煩……”
“不麻煩。”阿斯蘭德像往常那樣話鋒一轉:“我們一起去吧,李歐。”
“???”
在李歐茫然的目光下,阿斯蘭德有點抱歉的說:“是我疏忽了,你也需要正常的社交。”
“……你確定?”
平時騷話不斷,還怎麽也不肯放李歐一個人活動,這時候竟然這麽大度?
李歐眼中精光一閃而過,試探著說:“所以你希望我去參加一名領袖的成人禮……”
“沒什麽,你不用不好意思,”阿斯蘭德笑眯眯的:“你也需要朋友。”
“……因為我是個族裔?”族裔需要和領袖“交朋友”,一個族裔卻對著另一個族裔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
阿斯蘭德聽出李歐的言下之意,突然“呵”的笑一聲,好像在說旦提爾不足為慮。
“……”
阿斯蘭德做事情實在讓李歐琢磨不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代溝啊。
……
休息日第二天傍晚,回基地前,阿斯蘭德在更衣室裡拆包裹,等待李歐的是許多嶄新的男士禮服。
其中有阿斯蘭德大一號的外套,還有一些則完全是李歐的尺碼。
阿斯蘭德自己帶了兩套,也給李歐裝上兩套,臨走前又問:“喜歡我家嗎?”
李歐這段時間裡已經習慣了這裡和自己夢想之地的詭異巧合,在飛行器上往下看了一眼,中肯的評價:“倒挺適合你的。”
……
旦提爾作為古老的大貴族家中的新星,這漫長一生中唯一一次的成人禮舉辦的不可謂不盛大。
被阿斯蘭德親手打點一番的李歐,站在聯合星最高檔的宴會舉辦場所——卓爾日光酒店前,感受著碎發被全部整理起來時前額的涼颼颼。
停機坪一刻不停的忙碌。
有來了兩人、三人的貴族族群,不等走進大門,一下各家的飛行器,就和迎面遇上的另外一群人熊抱在了一起,要麽熱情寒暄片刻,要麽一同急匆匆的趕入會場。
“走吧,”阿斯蘭德扶起李歐的手肘,並將手放進了李歐的臂彎裡。
李歐:“……”總覺得有點怪怪的。
這一路上,同樣有許多認出阿斯蘭德的人,但比起在零號基地,有更多,甚至數量驚人的目光頻頻落在李歐身上。
沒到十分鍾,李歐就覺得受到的打量比往日二十天加起來都要多。
這就是阿斯蘭德所說的“正常社交”。
宴會時而喧鬧、時而安靜的進行,高光時刻很快到來。
“我們為它正式命名——約裡!”
此時是A級精神力以上才有的特殊儀式,與成人禮一同進行,只會顯得它更重要的——為精神體命名。
如今看來,就像“紅荊棘”,旦提爾的精神體被命名為“約裡”。
旦提爾以無可挑剔的姿態站在目光焦點下,今晚沒人敢說他和阿斯蘭德的八卦,相應的,旦提爾始終在忙著交際,沒來得及向李歐這邊看一眼。
李歐抱著一份烤土豆吃的挺香。
正在自由自在時,場面忽然起了騷亂,許多人不敢相信的看向李歐的方向——是阿斯蘭德,阿斯蘭德身邊出現了一個高大、臃腫、蒼老的影子。
“阿什,”聲音嘶啞、膀大腰圓的老頭,宛如慈愛長輩輕拍阿斯蘭德的肩膀:“你來了。”
李歐一噎,頓時感到今天連土豆也格外難吃,難吃到脈搏加快,還有點惡心。
霍裡奇端了一杯什麽給阿斯蘭德,自己也跟著舉杯,“年輕人,別急著否定任何一種可能。”
“李歐,”旦提爾也總算出現在李歐面前,還端來一杯果汁,“感謝你來了。”
或許是討厭這樣的場合,旦提爾有點心不在焉,但他打起精神看著李歐“我……”等李歐接過飲料喝了一口,他才徐徐說出來:“李歐,我有些話想私下問你,這裡人太多了,你能在貴賓室等我嗎?”
李歐正要拒絕,余光看到霍裡奇那個老東西,因為看到旦提爾而帶著阿斯蘭德向這邊走來,立馬答應:“好,哪間?”
李歐在侍者的指引下到了貴賓室,或許是離開那種場合心理放松,一坐下他就有點昏昏沉沉,困的要命,最終連自己什麽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
一道咄咄逼人的視線始終盯著他。
李歐夢中不耐煩的皺眉,但身體一萬分的沉重,終於,有一隻大手自沙發上拉起了他,讓他坐著,並捏著他的臉頰,讓他抬起頭來。
那道灼灼的目光更近了,簡直貼著他的臉。
李歐呼吸越來越重,緩緩地,手指在沙發表面撐開。
終於,李歐兩眼疲憊的睜開了一半。
他的手抬高了,在合適的地方,啪的一聲,李歐的巴掌拍在了一個人臉上。
“萊森,”李歐啞聲說:“你最近真的太過了。”
寂靜過後,李歐面前的人冷冷的笑了,“我還可以更過一些。”
萊森·金,又在不該出現的地方出現了。
聽到萊森的聲音,比感受到萊森零星的雪點般的精神力更容易讓人清醒。
李歐避開他的手,勉強自己坐直了,“你的目的?”
萊森拉近了茶幾,就坐在李歐身前,停頓片刻,他居然說:“這次,我想和你做筆交易。”
李歐感覺自己狀態有些不對,想東西很慢,渾身也過於放松了,但他被萊森的出現佔據了心神,不由問:“什麽交易。”
接下來,萊森的話堪稱石破天驚。
“我需要你幫忙。”
“……什麽?”
“我的精神力,”萊森自嘲般抬起手看了看,“這樣,你感覺到了嗎?”
隨著他話音落下,什麽東西無聲的擴散開來,李歐的皮膚開始刺痛,房間裡的小雪變成了帶刺的暴雪,讓他內心也頃刻間冰涼。
李歐強迫自己更清醒一些,近在咫尺的是萊森那張俊美猶如月神的臉——
這下不用仔細感受,李歐也明白了,他嗤笑著點頭:“沒錯,你的確需要我。”
萊森眼中糟糕睡眠般的紅血絲,愈發暴躁的脾氣,難以收斂的精神力,還有此刻不再約束的精神力帶來的混亂的壓迫感。
三十年過去了,萊森的精神力終於到了極限。
“結束之後,我就像你說的,不再打擾你,”萊森又露出了那種很有說服力的表情:“也不再提你的過去,怎麽樣?”
萊森的目光閃了閃:“而假如我死了,你的身份將不再是秘密,哪怕你躲到宇宙邊緣,也會有人找到你,打破你自由的妄想……不過,或許你還會感謝我,畢竟你也有不少狂熱信徒,他們還相信你沒死,相信你依舊存在。”
萊森說:“來吧,李歐,很劃算。”
“我不在乎身份,”李歐低聲笑了,“也根本不存在什麽交易。”他看著萊森,似乎在回憶什麽,神情有些恍惚,“但你知道嗎,我的確可以因為另一個理由在你身上使用精神力。”
“……什麽理由?”
李歐微微一笑,“幫助你,你不是需要我的幫助嗎?”猛的,萊森渾身一顫,不由自主彎下脖頸,滿頭黑壓壓的長發流淌過雙肩。
“怎麽了,萊森?別躲閃。”
李歐的手抓著他的,萊森聽到前方傳來低淺的聲音。
“我記得以前總提醒你的——不過是疼痛而已。”
不過是疼痛而已。
萊森渾身一震,猛然攥緊拳頭。
——還是如此輕描淡寫。
那“不過是疼痛”的精神引導。
那滿心……膽怯的自己。
那疏離、輕視的目光!
……
“抬起頭來。”
——今天,他的領袖再次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