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是肯定要離開的, 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分別是人生?重要的課題。
白小谷必須習慣分別,習慣身邊的人逐一離開。
秦九寂板著聲音道:“我在此處已經耽誤很久, 如今恢復了境界,自是要離開的。”
白小谷眼中眷戀毫不掩飾:“你要去哪兒?”
毫無疑問,如果秦九寂不拒絕他的話, 他會和他一起浪跡天涯……
秦九寂:“我獨來獨往慣了, 身邊不習慣有人,你不是要去天虞山嗎?”
他這話說得直白且殘酷,絲毫不給白小谷留任何念想。
小白骨藍色火瞳抖了抖,強笑道:“是、的,骨要拜入天虞山……”他們相處這一個月, 對彼此了解了不少。
秦九寂:“我要去的是相反方向, 那便……就此別過。”
他根本不想說自己會去哪兒。
被那樣拒絕過,白小谷又哪裡還問得出口。
這一個月的相處, 白小谷時常忘了做身體的事?,甚至忘了要去天虞山找秦九寂。
他午夜夢回時還會妄想:蘇禦是秦九寂該多好……
妄想終歸是妄想, 蘇禦是一個冰系法修,秦九寂是一位天虞山劍修, 他們之間毫無關系, 他們此生?都不可能有交集, 又?怎麽可能會是一個人。
白小谷心裡難受,但不想顯露出來,注定要分別的話還是給蘇禦留一個好印象吧。
“嗯……”白小谷打起精神?問,“能再耽誤你一些時間嗎?”
秦九寂:“怎麽?”
白小谷緊張道:“我的果子也集齊了,你知道的……我要用這些果子來做身體,但是我沒什麽經驗, 嗯……你……”
他一邊說著,聲音越來越小:“你能幫我做一個身體嗎?”
把這句話說出來後,白小谷仰頭看他,眼中盡是期盼和不安——
他想讓秦九寂給他做一個身體,又?怕被他拒絕。
秦九寂:“……”
眼見蘇禦不開?口,白小谷有點慌:“那個……你看我……從來沒有做過人,也不知道……人是什麽樣的,萬一捏出個奇奇怪怪的身體,豈不丟人現眼?”
他又?說道:“你肯定見過不少人吧,你長得也……也很好看,骨沒想像你這般好看,只是……骨也想好看一些,行嗎?”
他最後兩個字問得小心翼翼,火瞳也顫顫巍巍,雪白的指骨更是緊張的攪成一團。
他害怕被拒絕,十分怕。
秦九寂心疼得一塌糊塗,甚至想終止歷練,帶他回天虞山——管他百年後如何,他大不了帶著他一起與天地同葬。
這個念頭剛在秦九寂腦中閃過,一陣尖銳的刺痛讓他清醒過來。
怎麽可以!
他活了萬萬年,死了也沒什麽遺憾,白小谷呢……
他連真正的人生都沒有體驗過,他如同一個剛出生就被帶走的雛鳥,依戀信賴著自己的主人,實?際上根本不知道萬千世界有多大,不知道鳥籠外還有可以任意飛翔的廣闊天地。
哪怕白小谷心甘情願跟他走,也未必是他真正的意願。
籠中鳥哪知天空有多高。
沒有經歷過,如何能做出選擇。
秦九寂不能那麽自私,他不該幫白小谷決定任何事?。
長久的沉默嚇到了白小谷,白小谷沒等到秦九寂開?口,只能苦澀道:“這要求是有些無理……骨……”
秦九寂正欲開?口,白小谷已如驚弓之?鳥般說道:“我知道的,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我不該把這麽為難的事?情托付給你。”
秦九寂啞然。
白小谷又道:“我自己可以,我……”他還是仰頭看向秦九寂,“我不麻煩你了,但是你能晚點走嗎,我想你能看看我的樣子……”
我想你記住我,我想你別忘了我。
後面的話他自然是說不出口,可這雙閃啊閃的藍色火瞳已經道盡了千言萬語。
秦九寂嗓音逼仄,用盡了全身力氣才克制住一把擁住他的衝動:“好。”
僅僅是這一個字就讓白小谷喜笑顏開?,他連忙道:“很快的,骨很快,不會耽誤你太多時間!”
他心底是失落的,但……
把自己的身體交給別人也太過任性。
他不該這麽任性,會惹人討厭。
白小谷不想被討厭。
白小谷打起精神?,看向山洞中堆滿的大白果子,他輕籲口氣,開?始一口一個吃果子。他不知道自己會變成什麽樣子,只是希望自己不要太難看,不至於嚇到蘇禦……
秦九寂暗地裡幫他粹化赤緹果,他並沒有添加自己的主觀意識,他也想知道……白小谷憑自己的心意會做出一副什麽樣的身體。
一陣陣霧氣覆蓋住小骨頭纖細的身體,果子化作紅白纏繞的兩束光芒一點點勾勒著小骷髏的體型。
等到光芒散去,隻余捋捋薄霧遮掩著白小谷清瘦的身體。
膚白如玉,貌若皎月。
那雙藍灰色眼睛睜開?時,仿佛星河從天邊流下,浸潤世間萬物。
秦九寂心猛地一顫。
白小谷銀發垂地,有如初生?海妖般的惑人且純淨。
他看著秦九寂,小聲問道:“骨……好看嗎?”
好看嗎。
他整個人仿佛都是為“好看”二字而生?。
他若是不好看,世間便沒有好看。
秦九寂不可能讓白小谷頂著這幅樣貌走出山谷,且不提這張臉有多招搖過市,便是月知仙人降臨也足夠引起軒然大波。
到時候……哪還有什麽歷練可言。
秦九寂冷著臉道:“不好看。”
可惜他沒有來世,否則來生的他一定會遭到詛咒,詛咒自己一生?不能辨別美醜。
白小谷心一跳,慌得楚楚可憐。
秦九寂別開視線:他是不忍心看,怕自己昏了頭去親吻他。
這模樣落在白小谷眼中無疑是:醜得沒眼看了。
天哪!他真的很醜嗎!醜到……醜到沒眼看的地步嗎!
白小谷絕望地衝出山洞,跑向最近的小溪。他不會什麽法術,變不出水鏡,也不好意思再麻煩被醜到沒眼看他的蘇禦,隻好跑到水裡看自己。
秦九寂早有準備,一個障眼法丟了過去,聽到了白小谷脆生?生?的尖叫:“這……這也太醜了吧!”
嗚嗚嗚,骨不想要身體了,骨不想變成人了!
醜成這個樣子,怎麽可能……和人雙修!
什麽叫滅頂之?災,這便是了。
白小谷未必知道長得好看和長得不好看的人生有什麽區別,但他知道……長得醜肯定勾引不到天虞山首席秦九寂!
哦……眼下更重要的是,蘇禦只怕更想走了!
白小谷後悔死了:他早知道自己這麽醜,就不讓蘇禦看到了,他寧願自己在蘇禦眼中是一副白骷髏的模樣!
他這一番心裡話,秦九寂哪會聽不到。
他心疼得一抽一抽,他不願惹他哭,開?口喚他:“小骷髏……”
他剛開?口,白小谷便像被嚇到般縮了縮肩膀,他不敢回頭,隻躲著秦九寂嗚嗚咽咽地哭,自卑又?可憐。
秦九寂哪還撐得住,忙道:“我幫你。”
白小谷:“!”
秦九寂安慰他:“你這不算是徹底化形,果子皮的形狀是可以調整的……”言下之?意就是,還可以改變樣貌。
白小谷大喜過望:“骨、骨還能變好看嗎?”
說完他覺得自己太貪心了,改口道:“不用好看,不醜就行!”
他不敢想有一副好樣貌了,只要不嚇人……不嚇人就是他骨生大幸了!
秦九寂:“……我試試。”
蘇禦的聲音聽起來很沒底氣,白小谷不抱太多希望,他垂著首來到蘇禦面前,生?怕嚇到他般謹慎道:“沒事,再差也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白小谷漂亮的臉蛋上寫滿了大寫的絕望。
秦九寂:“………………”感覺自己像個畜生?。
白小谷閉上眼:“來吧,我準備好了。”
蒼天啊大地,秦九寂啊保佑骨,讓骨做個平平無奇的正常人吧!
講道理,這有點為難秦九寂了。
他也想讓白小谷做個混進?人群一點兒都不打眼的普通人,但是——
白小谷的白是透骨的,連骨頭都透得過,遑論這脆皮果子;白小谷的靈魂是最純潔乾淨的,映襯在皮肉上只有光潔無瑕;白小谷的眼睛是靈動有神?的,再怎麽改變眼部形狀也擋不住這對漂亮的明珠。
秦九寂能做的只是改變他的發色、長度,些許細微的輪廓,和瞳孔的顏色,再加一個障眼法,讓別人看不出他與月知的相似。
總的來說,小白骨是骨相太好,怎麽捏都沒辦法難看的類型。
秦九寂傾盡全力,總算是給白小谷重塑了身體。
白小谷睜開?眼:“可以了?”
秦九寂挪不開?視線:“嗯。”
白小谷不敢多問,好不好看的……怎麽想也不可能太好看,不醜就行……
骨:卑微!
白小谷來到小溪邊,看到了水中人。
黑發及腰,白膚賽雪。
他光潔的額頭下是一雙黑色杏眼,高挺秀氣的鼻梁下是嫣紅唇瓣,唇形不薄不厚,下巴也是剛剛好的弧度,多一分過圓,少一分會尖,完美下頷線與修長脖頸的連接恰到好處。
白小谷看呆了。
這……這……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蘇禦捏的身體和他捏的身體簡直就是天邊明月與湖邊泥濘的巨大區別。
他也太好看了吧!
白小谷開心得恨不能一蹦三尺高。
“謝謝!謝謝!”白小谷轉頭看向蘇禦,一個勁兒得道謝。
太驚喜了,太開心了,太幸運了。
要不是蘇禦在,他就是天底下第一醜骨頭了!
而現在……
他一定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大骨頭。
白小谷雀躍不已,等反應過來蘇禦一直沒開?口……他快活的心情散了許多,一股無法形容的不舍湧上心尖。
“蘇禦……”
秦九寂狠下心:“就此別過。”
白小谷心猛地一沉,巨大的快樂消失不見,剩下的只有離別愁緒:“真的不能……”
一起嗎,這三個字並沒能說出口,蘇禦已經化作一地冰霜,消失不見。
蘇禦走了。
就這麽走了。
他們還會再見面嗎?
也許永遠不會了。
白小谷呆呆地看著地上逐漸融化的冰霜,腦中閃過的是這短短一個月的相處時光。
他和蘇禦隻認識了一個月而已:對於修士來說,一個月連俗世的一天都算不上;對白小谷來說,這是他有意識來最重要的一個月。
一瞬既永恆。
永恆已消逝。
白小谷紅了眼眶,無聲地落著淚。
蘇禦走了,秦九寂還在,看到這個模樣的白小谷,他心如刀割。
只是和萍水相逢的人分別,白小谷已經這般難過,他無法想象百年後……
他走的時候,小骷髏會怎樣。
秦九寂不敢想,只能這樣近乎於徒勞地去讓白小谷適應。
適應分別、適應一個人、適應這天地間的無數幸與不幸。
白小谷一個人在山谷裡又?呆了近半年時間,這半年裡他不吃不喝,坐在早已沒了牛虎獸的赤緹果樹下,不停地翻著那本爛熟於胸的話本。
他想起冰系法修,便忍不住掉眼淚。
一掉眼淚他便拿出話本,一遍一遍地看著書中寫的東西。
忘記蘇禦,記住秦九寂。
他要做的是去天虞山,找秦九寂。是的……
他要修行,要提升境界,要……
白小谷搖搖頭,把蘇禦二字換成了天下美食。
不要去想他,不會再想他了。
終於,一年後白小谷離開?山谷,帶著懷中的話本,前往天虞山。這一路上他遇到了很多人,見到了很多事?,走得磕磕絆絆,好在平平安安。
天虞山廣納門徒,凡是想要拜入宗門的都可以留在山下。
白小谷走了又?是半年光景,終於抵達天虞山下。
他已經不再想起蘇禦了,他現在全部身心都是如何找到秦九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