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小谷怎麽也想不到千月幻境裡竟是這般模樣。

　怪他腦子太空嗎？腦子再大也想不到吧。

　前一腳在巨門荒野， 後一腳在熱熱鬧鬧的大街上。

　巨門城都沒這般寬闊、敞亮的街道！

　道路上鋪滿了石青色磚石，衣著各異的行人來往其中，路兩邊是高大的房屋， 甚至是有三層樓閣，入目皆是飛簷反宇，碧瓦紅牆，鱗次櫛比得像書中世界。

　是的！

　神書裡有提過凡人界，那裡到處都有酒樓，酒樓裡全是好吃的， 他做夢都想吃的美食佳肴， 這裡應有盡有。

　白小谷害怕之余， 還有點骨癢難耐。

　當然他再怎麽饞， 也要先找到九大寂，九寂不在， 他骨慌。

　然後就看到了方才那一幕。

　唱著歌謠的一群小孩嘲弄著九大寂，哦，不大了， 很小， 只能算九小寂了。

　白小谷雖不通人事，但也看得出那些小孩不全一樣， 為首的身著錦衣， 頸項上還掛了個金色項圈，腰間更是叮叮當當，手腕還串著金色的手鐲，整個一嬌生慣養的模樣。他旁邊跟著的三四個小孩樸素得多， 身著灰衣， 頭戴灰帽， 身形比錦衣小孩瘦弱，但要高出一頭，應該是隨行伺候的奴仆。

　所有小孩中，只有被圍在中間的九小寂最打眼。他穿了身深青色緞衣，材質不錯，可顏色不適合小孩，太過老氣。但擋不住九小寂生得太好看，那烏發墨如雲，膚色賽霜雪，一雙黑眸沒了成年後的凌睿，卻依然沉靜，這麽大的眼睛，因為眼睫過長，遮了一截後顯得冷漠通透。

　錦衣小孩唱到：“……害死爺爺害死爹，害死全家沒命賠……”的時候，一直沉默站著的小九寂忽然抬手，一拳打在錦衣小孩臉上。

　這一拳出得極快，雪白色的小手極有力氣，打得錦衣小孩臉腫了起來。

　白小谷：“！”

　不愧是九大寂，變小了都這麽霸氣！

　他正想上前和他認親，就聽錦衣小孩高聲叫道：“你竟然敢打我！”

　白小谷心想：打你算客氣了，我小爹爹凶起來能一劍劈死仨凶獸！

　誰知他小爹爹隻帥了那一拳頭，錦衣小孩怒不可遏道：“打他，往死裡打，打死這個喪門星，秦家只會感謝我！”

　他身旁的仆從本就比錦衣小孩大，錦衣小孩看起來又比小九寂壯實，三五個少年揍一個總角小童，挨揍的是無論如何都反抗不了的。

　白小谷被嚇了一跳，他當時的心情是這樣的：竊天大神一出場，豈不是要血流成河！

　然而竊天沒出來，小九寂被打倒在地，只能被動地承受著雨點般落下的拳頭。

　在殘酷的修真界，被這般毆打根本不算什麽，隨便捏個術法都能抗住，但小九寂反抗不了，他白嫩的臉上被一拳打出烏青，嫩紅的唇死死抿著，因嘴角破裂而溢出鮮血，唯有那雙漂亮的眸子黑沉沉的，不透光也不屈服不求饒。

　白小谷沒有心，可這一瞬他覺得胸腔滋地疼了一下，像有根線牽住了他的肋骨，猛地收緊後傳遍全身，拉扯得他骨頭生痛。

　不要欺負他。

　不準欺負他！

　白小谷不知道自己是哪來的勇氣，他原本縮在寬大的衣服裡，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死死扒在牆角，生怕被人看見，可這會兒他猛地衝出來，顫著嗓音道：“放、放開他！”

　他聲音很大，嗓音卻特別脆，比起震懾人反倒更讓人覺得動聽——空靈靈的，仿佛清風灌進竹心。

　所有人都愣了愣，施暴的小孩轉頭，秦九輕也透過人群看到了他。

　下一秒，尖叫聲穿透小小的巷口。

　不止錦衣小孩尖叫，連那些高個子的少年也嚇得連聲鬼叫：“什麽東西！這、這是個什麽東西啊啊啊！”

　瞬間，四五個小孩四散逃開，那些奴仆連錦衣小孩都顧不上，擁擠著往巷口外跑，像是生怕被白小谷追上一般，那錦衣小孩養尊處優慣了，腿腳很不靈便，這會兒更是嚇得要死，又被人推搡一番，摔倒在地。

　白小谷：“！”

　錦衣小孩：“……”

　一骨一孩對視，小白骨正不知所措，錦衣小孩隻覺□□一熱，眼白一翻，暈倒在地。

　白小谷：“………………”他是有點醜，但至於把人給醜暈過去嗎！

　這也太扎骨了！

　同樣是光天化日下看到一具白骨，小九寂冷靜得不像個小孩，他看著白小谷，黑眸眨都不眨地盯著他。

　白小谷藍色火瞳抖成淚花花了，慚愧道：“我……”不是故意把人醜暈的。

　小九寂勉強站起來，他身上有傷，這一動拉扯得很疼，但他沒發出丁點聲音，她幾步走過來，拉住小白骨道：“跑。”

　白小谷心驚骨跳的，什麽也不敢問，隻跟著他跑了起來。

　耳邊風陣陣，兜帽被吹得鼓起來，白小谷怕再醜暈人，用另一隻手拉緊帽子。他們沒跑出去多遠，就聽身後有騷動聲。

　那幾個少年喊了人過來：“就是那個……那個黑衣裳的……光天化日之下竟有邪物作祟！”

　“就是他襲擊了我們少爺，快把他打死！”

　打死。

　聽到這倆字，白小谷嚇得一抖，他本來就倒騰很快的腿骨，這會兒更快了。

　小九寂始終握著他的腕骨，用力握著，等跑到一個拐角處，他拉著他躲進去：“別出聲。”

　白小谷絕對不會出聲的，這千月幻境果然可怕，把九大寂變小了，還有人要打死他。

　那一群人沒有看到他們，吆喝著跑了過去。

　白小谷心有余悸，藍瞳還在抖啊抖的，好一會兒都平靜不下來。

　終於外頭沒聲音了，白小谷才大大松了口氣，看向小小的九寂。

　“怎……”麽回事？

　他話沒問出口，小九寂先開口了：“你是誰？”

　白小谷被他問懵了。

　小九寂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小骷髏，他不怕他，不知道為什麽，就是不怕。

　比起外頭的人，這具小骷髏十分可愛。

　其實他生得一點都不可怕，雖然是骷髏模樣，但顏色太白嫩了，像娘親最喜歡的那個羊脂玉鐲，透亮瑩潤，甚至有些軟糯，好似元宵節才能吃到的湯圓子。

　小九寂伸出手，在他額頭上戳了一下。

　白小谷：“…………”

　小九寂：“硬的。”明明看起來像奶豆腐一樣軟。

　白小谷不滿道：“頭骨當然要硬！”想了下他又補充，“我全身都很硬，男人要硬一些才好。”

　小九寂聽不懂，但總覺得這小骷髏傻傻的，嗯……很可愛。

　小九寂問他：“你是鬼嗎？”

　這話惹到小白骨了：“我怎麽會是鬼！”

　我醜是醜了點，但也不要把我和厲鬼相提並論，本骨坐不改姓，騎不改名，坦坦蕩蕩一骨頭！

　小九寂又問他：“你是妖怪？”

　白小谷：“……”

　九寂這是怎麽了？白小谷又不傻當然會察覺到他的異常。

　眼前這小孩確確實實是九寂，小白骨看人不止看面相也看魂魄，這小小的身體裡裝著九寂的靈魂，模樣也和九寂生得一樣，只是小了好多好多。

　難道莫非……

　九寂失憶了？

　白小谷雖然未經世事，但他是個愛看書的大骨頭，神書裡有特別講過一個橋段：裝失憶。

　作為精怪，想要接近秦九輕，其中一招便是故意受傷被救再假裝失憶，懵懵懂懂地博取同情心後進而賴上秦九輕，爬上他的床，睡了他的人……

　嗯，後面如何睡不重要，重要的是失憶！

　什麽是失憶？

　就是忘記發生過的事，什麽都不記得了，或者隻記得一部分。

　九寂這情況，明顯是記得一部分。

　這可怎麽辦？

　難道千月幻境不僅讓九寂身體變成小時候，連記憶也回到小時候了？

　白小谷試探道：“我叫白小谷。”

　小九寂：“原來你有名字。”

　白小谷：“當然，是你取的！”

　小九寂蹙了蹙眉。

　白小谷想給他解釋下具體情況，可實在太複雜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小九寂人小但性格沉穩早熟，他搖頭道：“我從未見過你。”

　白小谷道：“你長大了見過我。”

　小九寂：“長大？”

　白小谷：“……”好難，太為難骨了，他要怎麽向他解釋那麽一大堆事？

　白小谷試著捋一捋頭緒：“有天你掉進了絳霜谷，我救了你，然後……”

　他口乾舌燥的說完了那一大串，也不知道眼前的小豆丁懂不懂。

　顯然年紀再小，小九寂也聰明得驚人，他一下抓到重點：“這裡不是千月幻境。”

　白小谷：“那這是哪兒？”

　小九寂：“皇安城。”

　這嚴重觸及小白骨的知識盲區，他哪知道什麽皇安綠安的，他連十二仙山都背不熟！

　白小谷解釋道：“不是的，我們是一起進來……”

　小九寂忽然問他：“你說這裡是幻境？”

　白小谷道：“對！”

　小九寂按了下自己的嘴角，那裡被打出一道傷口，溢出血跡，他眼睫微垂，輕聲道：“既然是幻境，為什麽會痛。”

　白小谷：“…………”他也不懂，他區區一隻小精怪，哪懂這高深莫測的千月幻境！

　小九寂放下手，對白小谷說：“謝謝你幫了我，你的故事很有趣，我得回家了。”

　白小谷：“？？？”

　小九寂囑咐他：“你不要隨便出現在別人面前，最近皇安城鬧邪肆，被他們抓到，你會很危險。”

　白小谷驚了，九寂要丟下他。

　進來之前口口聲聲說著不離不棄，剛進來才一會兒就對他始亂終棄！

　男人的嘴，騙骨的鬼。

　參須真人當真是字字珠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