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只是一縷薄魂,他也一直都在,一直一直都在陪著自己。
僅僅是這麽一想,長達千年的孤寂便化作熱氣,蒸騰了他的雙眼。
月知將這一縷魂魄從自己的本體生生剝離出來,他找到赤緹果、分出萬靈根,給他做了一副身體。
秦九寂。
秦九寂。
漫長的歲月裡不敢呢喃的名字,一旦劃過心間便一發不可收拾。
他還能見到他嗎。
他,一定要見到他!
白芒散去,一個陌生的幼童出現在他面前。
月知怔住了。
幼童約莫有八九歲的模樣,黑發黑眸,膚色冷白,他除了瞳色,其他地方生得和秦九寂一點都不像。
這是秦九寂的一縷魂魄,卻不是完整的秦九寂。
用這縷魂魄塑造出的人,不是秦九寂。
月知怔怔地看著他,許久都回不過神。
他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有悵然有了然也有自責――除了飛升,他無法再見到他,他早該知道的。
幼童眼睛不眨地看著他,小聲開口:“您……是仙人嗎。”
好美的仙人。
月知收住了思緒,溫和地看向他:“我是……”
他是誰?
哦。
月知對他說:“我是你的師父。”
已經將他剝離出來,他已經是個獨立的人,月知不能扔下他不管。
無論如何,這是他的一縷魂魄,一縷守護了他近兩千年的殘魂。
月知從不收徒,十二仙山人盡皆知。
然而這一天,出關的月知仙人身畔跟了一個冰雕玉琢的小童。
卿陽子等人愣了愣,半晌反應不過來。
月知解釋了他的身份:“他是本座的親傳弟子,名喚……”
君上暝。
――君在九天之上,吾在日落之暝。
何日能相逢。
掛在月知腰間的竊天心神一顫。
君上暝!他……居然是君上暝!
是了……
一切倒是說通了……
完全說得通。
若非是秦九寂的一縷殘魂,月知怎會親自撫養;若非是秦九寂的一縷殘魂,君上暝又怎會對月知執著至死。
君上暝是秦九寂嗎?
不不不……完全不是,一縷殘魂怎會是那位魔神。
竊天想起君上暝做得那些事,想起他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復活月知的執念,想起他對秦九輕刻骨的恨。
他知道秦九輕是誰?
恐怕不全知道。
但他一定知道,他是月知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竊天不敢說什麽,他哪怕知道君上暝會壞事,也不敢在現在提醒月知。
月知會飛升,到頭來還是因為秦九寂。
因為他留下了這一縷殘魂。
到最後,月知對這個世界的牽絆,還是源於秦九寂。
解不開的環,繞成團的結。
突如其來的絕望籠罩了竊天――他陪著小骷髏,真的能改變什麽嗎。
還是說他終究是晚了八百年。
月知待君上暝極好,他千年來唯一的弟子,終會繼承他的衣缽。
卿陽子等天虞山長老什麽都不敢說,他們絕不敢刁難這個尚且稚嫩的幼童。
月知將他視作眼珠子般疼惜,親自教養他,親自輔導他,有關這孩子的一切,月知親力親為。
在月知仙人這鋪天蓋地的神識下,誰敢為難君上暝?
令人欣慰的是,君上暝成長得異常優秀。
他沒有恃寵而驕,沒有目空一切,他謙遜有禮,進退有度,十幾歲的少年已有清風朗月的氣度――像極了他的師父。
君上暝的天資極高,旁人不知萬靈根的存在,隻道他天縱奇才,再加上有月知的教養才會這般修為突飛猛進。
世人無不羨慕君上暝。
所有修士大概都做過一個名為“拜月知為師”的夢。
通天大道在那人手中,可惜他們全都不是君上暝。
月知此生不可能有孩子,他將秦九寂留下的這縷殘魂當做親子般教養,給了足夠的愛與關注。
他想起了秦詠,想起了雲少照……
他也想做一位好師父。
毫無疑問,這縷殘魂助月知突破了心魔。
他於世間有了牽絆。
他掛念著君上暝,掛念著自己的徒弟。
多麽諷刺。
到最後他還是依賴著秦九寂,依賴他飛升後留下的一縷殘魂來突破心魔。
月知化神,天地臣服。
十二仙山有了一位化神境仙人,天虞山一派喜氣洋洋。
君上暝早已接管了天虞山一應事宜,率領著天虞山弟子跪滿山門,恭迎月知仙人歸來。
然而……
月知沒有露面,他隻將自己的聲音淡淡地傳遍天虞山,給天虞山再度提升了氣運,也在九浮塔放置了更多的功法心得。有機緣的弟子自能領會其中妙義。
月知沒有出現,最失望的莫過於君上暝。
素來不動聲色的年輕修士微微垂眸,斂住了眼底情緒。
――能聽到他的聲音,已是莫大的慰藉。
化神之後,大乘臨近。
闊別千年的天梯在無聲的震動中出現在天邊,月知看到了通神天梯,看到了遙遠的希望。
那一刻他仿佛已登上天梯,仿佛已去往上界,仿佛已達成長達千年的夙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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