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無心抬頭,迷茫的在房間裡尋找聲音,“你能聽見我說話?”
“能,這是單線聯絡器,”凌君寒簡單解釋了一句,不知道跟誰下達了命令,“攻擊左翼!”
那邊傳來嘈雜的背景音,人聲、嘶吼聲、機械的碰撞聲交織在一起,聽起來戰況激烈。
段無心看了眼牆上的時間,低聲問:“還在打嗎?你沒受傷吧?”
“嗯,快結束了。”凌君寒分心回了一句,“我沒事的,等我回來。”
段無心團成一團,坐在地毯上,想象著那邊的場景。
他焦灼的回:“能不能別掛,我不說話,我就聽著。”
“好。”凌君寒那邊沉默下去,只剩下操作杆扭動的聲音。
當凌君寒的戰艦被攻擊的時候,聯絡器也會跟著受牽連,段無心聽見斷斷續續的電流滋滋作響,五髒六腑都攪碎在了一起。
他仿佛也站上了那個戰場,面對敵人,此刻卻毫無辦法。
只能等,等遠方傳來勝利的消息。
兩小時過去,段無心強撐著睡意,猛然聽見對面一片混亂的腳步聲,驟然清醒。
伴隨著幾聲“長官”的嘶吼,那邊聲音漸漸遠去。
段無心抓著風鈴,拔高聲音,“凌君寒怎麽了?有沒有人能回答我?”
沒人回應,那種放大的安靜像是洶湧的大海一樣,一秒之間,被吞噬得乾乾淨淨。
段無心失了魂落了魄,只能絕望地晃動風鈴,祈盼收到一個答覆,“說話!有沒有人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許久,那邊傳來凌嘉木的聲音,發著顫,“心心,我哥他....受了重傷。我們贏了,現在返航。”
“為什麽會受傷!你們怎麽保護他的!”段無心大腦一片空白,聲嘶力竭的吼。
凌嘉木聲音低下去,“本來我們已經全方位壓製,蟲族那邊準備引爆戰艦自我了結。但我哥執意要駕駛機甲單獨靠近,趕在引爆之前拔下了首領的牙齒。胸口、胸口被炸開的碎片擊中了....失血過多,現在正在搶救。”
“他是傻子嗎?為什麽不攔著他?”段無心不知道該怨恨誰,虎爪刨地,把地毯抓得稀爛。
恨自己沒在身邊,此刻在萬裡之外,手足無措。
恨凌君寒太過軸,答應的事情就非要做到為止。
為了那顆能讓他長久變人的千年牙齒,把自己的命都搭了上去。
“我們預計六小時後到達軍區醫院,到時候....到時候我來接你過去。”
凌嘉木避開他的質問,不知道在安慰段無心,還是在說服自己,“會沒事的,軍區醫院都是最頂尖的醫生,現在戰艦上的軍醫已經幫他止住了血,暫時放進了治療艙。我哥他身體很好,肯定沒問題。”
段無心捂著胸口,顫抖到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一聲一聲很低地嗚咽。
心臟像是破了洞的塑料袋,千瘡百孔,在風裡上下翻飛,卻找不到落腳處。
於是在這種擔憂和心碎中,漫長的折磨著被撕爛成一片一片。
小白聽到動靜推門而入,彎腰把他從地毯上撈起,問,“發生什麽事了?”
“凌君寒他受了重傷,他.....”段無心說得斷斷續續,腦子亂成了一團漿糊。
他猛然站起,推開小白,往門外跑,“我要去醫院等他。”
“你這樣子怎麽去?你會駕駛機甲嗎?”小白艱難攔住他,控制住張牙舞爪的四肢。
段無心眨了眨眼,他隻用過精神力共聯的戰鬥機甲,四肢共感,操作簡單。
元帥府到軍區半小時距離,如果是白虎形態,抓不穩操縱杆,的確不太有把握。
“我變回人開過去。”段無心下了決定。
等不了凌嘉木再從醫院趕過來,他要先去那邊等著。
段無心大步跑下地下室,挨個查看酒的年份,選了一瓶年代最久度數相對較低的。
怕喝太多犯暈,小心翼翼的喝了小半瓶後,他進入極寒裝置。
變回人形,他火速換上衣服出門,按開停機庫。
面對三台機甲,他著實犯了愁。
沒有密碼,沒辦法啟動。
先試了凌君寒的生日,0120,顯示密碼錯誤。
自己的生日沒個確定的時間,顯然是不可能。
段無心眨了眨眼,腦子卡頓,猜測著還有什麽可能的日期?
指尖顫抖著點擊屏幕,他緩慢地輸入0110,系統燈全部亮起,提示開啟。
是他們倆重逢後第一次見面的日子,同一天,他被帶來了元帥府。
凌君寒果真把這一天當做了密碼。
震驚之余,段無心咬了咬下唇,緩緩推動操作杆,歪歪扭扭控制機甲出庫上升。
好在夜晚沒什麽人,橫衝直撞倒不至於出什麽空中撞擊事故。
段無心悟性快,這機甲和戰鬥類的區別不大,很快熟能生巧。
他努力回憶頭幾次前去軍區的路徑,七拐八拐的費了近一個小時,總算是到達。
軍區的人見過他,沒問太多,自動放行。
他站在大門口,盯著牆上的時鍾在心裡掐算時間。
等到天色漸亮太陽升起,等到軍人們開始早操又結束,終於等來了那艘望眼欲穿的戰艦。
艙門打開,一群人急匆匆地抬著擔架下來,緩慢地放上鐵架床。
段無心撲過去,看到凌君寒臉色慘白,掛著氧氣瓶,胸口的血跡觸目驚心。
雙目緊閉,嘴唇發白,像是陷入了一場昏睡。
“麻煩讓一下,我們要進行手術。”旁邊的軍醫撥開他。
段無心像是破掉的玩偶一般,被推到一邊,欲倒不倒。
凌嘉木跳下戰艦,伸手按住搖晃的身形,驚訝道:“心心,你怎麽自己過來了?我還說現在回去接你。”
“等不及,睡不著,又擔心,就自己開過來了。”段無心視線順著滑動的滾輪,問:“怎麽還要手術?”
“有個碎片刺得太深,戰艦上設備有限,只能用治療艙保命,現在需要把碎片取出來。”凌嘉木低頭,聞到一身酒氣,“你喝酒了?”
段無心微微點了點頭,雙目無神,“只有這個變回來的辦法,我能上去等著嗎?”
凌嘉木拉住他的手腕,徑直上了軍區醫院最高層。
手術室燈長亮不滅,醫生進了又出,遲遲沒有結束。
“他會不會.....”段無心說不出那個“死”字,哽咽著又把話咽了回去。
凌嘉木抓了抓亂糟糟的頭髮,順著牆滑下去坐在地上,喃喃自語,“不會的。”
他抬眼看著段無心,虛弱的扯出一個笑容,“我哥小時候那樣都過來了,他福大命大。”
“嗯。”段無心猛得點了點頭,像是注射了莫大的信心,把眼淚逼了回去。
他趴在手術室的門口,眼巴巴的盯著那塊遮擋的白布,想象裡面的凌君寒正在受著怎樣的煎熬。
早知道,早知道應該讓大家許願的。
段無心敲了敲自己的腦袋,恨自己亂了陣腳。
他已經一天一夜沒有睡覺,眼睛熬得發紅,卻沒有心思休息。
全靠精神力在強撐著,無能為力站在外面,等待凌君寒安全的消息。
孟與森急匆匆趕過來,抓著凌嘉木的手臂問:“手術結束了嗎?”
“還沒,我們都在等。”凌嘉木搖了搖頭,彎腰把自己身體的重量放在孟與森身上,聲音顫抖,“森哥,我好怕。”
段無心回頭,看到那個一直微笑著小太陽一樣的凌嘉木,面對比自己更成熟強大的人,終於暴露出內心的脆弱。
他從手術室門口踱步到他旁邊,低聲說,“對不起,都怪我。要不是因為我,他也不會躺在裡面。”
“瞎說什麽,跟你沒關系,只能說他用情太深。”
孟與森點了點他的腦袋,低聲說:“下次別這麽衝動,無證酒駕,你要出事了,我跟君寒真沒辦法交代。”
段無心抹了一把臉,後背貼在冰涼的牆上,“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
凌嘉木把頭埋在孟與森懷裡,喃喃道:“你幫幫忙,能不能研究個機器出來可以讓心心自由切換,我不想我哥以後再這麽冒險了。”
“好,我盡力,”孟與森點頭,揉了揉他的腦袋,把手上的袋子塞過去,“你們兩位小朋友吃點兒早餐,估計後面還得熬幾天,別現在身體就扛不住了。”
段無心吐了口氣,接過早餐,“我吃。”
他艱難的把麵包咽下去,沒來得及喝水,就看到手術室的燈驟然熄滅。
大門打開,擔架推出。
凌嘉木撲過去抓過醫生,著急問:“他現在怎麽樣?”
“碎片取出來了,傷口也已經縫合,”醫生實話實說,“情況沒我們想象的糟糕,但確實傷得很重,正中心臟。什麽時候醒,還不知道。”
段無心松開咬出血的下唇,微微彎腰,鞠了一躬,“謝謝醫生,我可以去陪他嗎?”
“你們家屬輪班觀察吧,一次進一個人,人太多對他恢復不利。”醫生簡單說完,抬手示意擔架轉入病房。
“我想先陪著他,行麽?”段無心小心翼翼地問。
畢竟凌嘉木作為親弟弟,擔心不比他來得少。
凌嘉木抿了抿唇,微微歎了口氣,“我哥要是醒過來,第一眼想看到的人應該也是你。我和森哥先去處理後續,打仗回來,還有很多報告要上交。有事情給我們打電話,爸媽那邊,我們盡量瞞著。”
“好,你們忙完早點兒休息。”段無心說。
在這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突然長大,驟然頓悟。學會了換位思考,學會了體諒共情,學會了他以為永遠也學不會的複雜情感。
原來長大的代價這麽血腥殘忍,像是猝不及防被打斷筋骨再粗暴縫合。
他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讀懂情感,成為大人。
病房內很安靜,段無心悄無聲息的走過去,坐在病床邊上。
他俯下身,指尖很輕的撫摸過胸口上的紗布,血跡觸目驚心。
旁邊的儀器顯示著平靜的折線圖,微弱起伏。
忍了很久的情緒終於爆發,眼淚不要錢似的掉下去,從嗚咽變成嚎啕大哭。
他不敢再碰凌君寒,生怕一碰就壞成碎片,散成骨灰。
隻敢死死捂著雙唇,把那些哭聲又咽回去。
不知道坐了多久,段無心趴在床邊上,眼眶含淚,不敢眨眼。
他絮絮叨叨的跟凌君寒說話,罵他傻,罵他蠢,罵他明明答應了不許受傷,現在帶著這麽醜的傷口回來。
從天亮到天黑,又到天空泛白。
中間凌嘉木和醫生來了又走,床上的人依然沒有任何反應。
段無心聲音又低下去,變得溫柔起來。
低低央求他,只要醒過來,什麽都答應。
情緒反反覆複歇斯底裡,像一夜之間成了一個瘋子。
他甚至開始幻想,如果凌君寒真死了,他就殺了李英毅,然後抱著骨灰殉葬。
眼淚砸在蒼白的手背上,段無心伸手去抹,發現手指很輕微的動了一下。
大顆大顆的眼淚落下去,仿佛這成了一種新進喚醒病人的醫療方式。
呼吸凝滯,段無心瞪大眼睛,看著握緊的拳頭慢慢張開。
手心朝上,皮肉因為握得過久變成通紅,中間捏著一顆長長的尖牙。
“心心,我給你...拿回來了。”凌君寒緩慢睜開了眼睛。
因為光線刺眼,微微眯了一下,才看清眼前的銀發少年,“怎麽變回來了,我還準備拿這玩意兒給你獻個殷勤。”
段無心又哭又笑,幾近瘋癲,好不容易擠出來幾個字,“你是不是傻逼?”
“學了個新詞,又拿來罵我。”凌君寒虛弱的笑了笑,艱難抬手擦了擦他哭腫的眼角,語氣憐惜,“怎麽哭得這麽厲害?”
“怕你....死了,”段無心哽咽了一下,吐露真心,“怕...失去你。”
凌君寒咳了一聲,緩過那口氣,才緩慢說道:“我有你的平安符,沒那麽容易死。”
段無心不說話,又哭,差不多把這輩子的眼淚都流了個乾淨。
“別哭了,我心疼。”凌君寒用指尖勾了勾他的手心,誠心道歉,“對不起,答應你不受傷,我食言了。”
段無心拚命搖頭,變得乖巧又懂事,“你醒了就好,要不要叫醫生過來檢查一下?”
“等等,我們倆的事兒還沒了結呢。”
凌君寒把那顆尖牙放進他手心裡,聲音很輕,“還記得我走之前說過的話嗎?看在病人的份上,給個面子。”
段無心盯著凌君寒認真的神情,發白的嘴唇,以及病弱的英俊,這才真切的感知到,凌君寒回到了他身邊。
心臟裡空了的一角在這一刻被完完全全堵上,密不透風。
這會兒氛圍很好,一切順理成章。
段無心眼尾掛著未乾的眼淚,怕聲音太大,驚擾了這場夢。
於是帶著哭腔小聲說:“記得,你勝仗歸來,我當你男朋友。”
後知後覺,所有沒來由的崩潰、焦灼、落淚、偏激終於都找到了合理的緣由。
因為對你太過喜歡,所以害怕驟然失去,卻仍想要佔為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