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賀松明首先進入的是文本型文件, 並且根據賀松明之前所說,它存儲了許多人類愛看的小說。
所以現在,他們正在小說的世界裡面。
在上一個世界中, 因為他和賀松明的所作所為完全不符合人物設定和故事邏輯,驚動了病毒,病毒試圖將他們抹殺,就像他們也試圖找到病毒將它殺死一樣。
最後,他和賀松明只能迫不得已進入到下一個文件, 換了另一個通道追蹤病毒本源。
嗯, 應該就是這樣。
那麽,賀松明應該和他一樣, 也成為了這裡存在的人物。
會是誰呢?
阮陌北想著, 一輛黑色庫裡南突然停在他身邊, 泥水濺起, 落在他褲腳和白色運動鞋上。
阮陌北皺起眉頭,髒話到了嘴邊。
身著黑西裝的司機撐傘著繞過一圈,打開後排車門。
一隻穿著紅色高跟鞋的腳伸出,小腿纖細, 接著又是一條腿,三十多歲的女人拎著坤包, 優雅地下車。
看到路邊渾身濕透的少年, 她眼妝精致的桃花眼彎起,勾唇一笑:“呦, 小北怎麽傘也不打就出來, 再怎麽說我現在也是你媽媽, 你這個樣子, 我會心疼的。”
【刻薄諷刺的話語一句句扎在阮陌北心上, 女人的醜惡嘴臉在此時此刻盡數暴露,在聯手那個男人害死母親後,她終於再也不用偽裝了。】
文字滾動,是阮陌北剛好能看過來的程度,他需要盡可能按照文章描述的那樣行動,以免像上次那樣引起邏輯崩潰,被病毒發現。
演戲……他之前從沒嘗試過。
盡力試試吧。
阮陌北雙手握拳,努力壓抑著怒火,單薄的身體因憤怒和恥辱不斷顫抖,他按照文本,一字一句地念出台詞:“別得意的太早,我會讓你們血債血償!”
“這孩子,說話怎麽不吉利。”女人臉上偽裝出的笑意全然消退,她冷漠注視著這個十六歲的少年,發出聲嗤笑,抬手撩了撩打理精致的長卷發,嫵媚至極,“算了,和一個小孩子較什麽勁。”
這種小三當面挑釁婚生子的情形確實挺氣人的,阮陌北甚至都不用特地裝出生氣的模樣,他默默盯著女人,那目光如同實質,仿佛在下一秒就會將女人刺穿,直接釘死在車上。
車內有人湊到窗戶邊,透過雨幕向他看來。
阮陌北一眼就認出那是賀松明。
賀松明想必也同樣看到了他,但無論人還是AI,都不敢貿然相認。
同樣的錯誤不能再犯第二次。
【同樣十六歲的少年在車內沉默地窺視,望著大雨中自己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的母親上了車,抱怨斜飛的雨絲打濕了頭髮,車子重新啟動,將街邊濕透的少年甩在身後。】
【“待會兒見到你爸嘴甜一點,別悶得和個傻子一樣不吭聲。”女人掏出化妝鏡,重新遮了遮眼角的細紋,連余光都沒給她孤僻的兒子一眼。】
【確定妝容完美無缺,她啪的一聲合上小鏡子,沾沾自喜道:“熬了十幾年終於熬出頭了,好好表現,以後家產都是咱們娘倆的。”】
【少年垂眸,在雨打車窗的綿延聲響中,悶悶地嗯了一聲。】
阮陌北淋著雨孤零零走在路上,他渾身濕透,不斷有出租車從旁駛過,卻沒有一個願意停下來載他。
按照文本,二十分鍾後,精疲力盡的他好不容易攔到一輛車,向司機報上地址。
滾動的文字在通過敘述方式概括老一輩的事。
他目前充當的角色是這本小說的主角,主角的父親曾身無分文,依靠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哄得主角母親神魂顛倒,倒插門入贅到身為一方權貴的阮家。
裡面所有的主角名字都被替換成了“阮陌北”,其余名稱也都有所關系,比如女方阮氏,想來是他和賀松明進入之後才隨之發生的變化。
阮陌北看著有些別扭,不過這樣應該也算一種偽裝,防止病毒過快發現他們。
阮陌北繼續向下看:
因為父親入贅,主角隨母姓,之後主角的外公外婆接連病死,身為阮家獨女的主角母親繼承全部家產。
沒過幾年,主角母親車禍身亡,和她同坐一輛車的父親只是身受重傷,搶救回來沒過兩年,就帶著小三和跟主角一樣大的私生子登堂入室。
阮陌北:…………
是他最討厭的男方入贅把女方一家人全部熬死吃絕戶的劇情。
阮陌北深吸口氣,主角父親姓賀,而那個終於第一次露面的私生子,名叫賀松明,根據篇幅來看,應該是另一個主角。
這本書裡他跟賀松明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一個是家破人亡狼狽至極的婚生子,一個是見不得光卻登堂入室的私生子。
好……好狗血的設定。
車在這時候停下,阮陌北付錢下車,按照眼前指示的地址,他找到目標,用貼著膠布的黃銅鑰匙打開門鎖。
【一股沉悶的氣味撲面而來,阮陌北捂住口鼻,走進屋,把所有的窗戶都打開。】
【好在床還是乾淨的,他找到當年應該是他母親生活的小屋,往床上一倒,感覺到鋪天蓋地湧來的疲憊。】
【這是母親唯一留給他的東西,或者說,是唯一沒有被那個男人奪走的東西,他不屑於奪走的東西——
一處在老舊小區裡的小房子,雖然很舊,但處在城市最繁華的中心地帶,是這座城市當年還是個小村落時,外公外婆住過的。】
主角真的慘。
【阮陌北趴在這張屬於他母親的床上,突然鼻子一酸,所有的委屈刹那間盡數湧上心頭,被趕出家門時他沒哭,被小三刁難時他沒哭,卻在這個時候再也忍不住。】
現在應該哭了,阮陌北用力掐了把自己大腿,終於擠出了幾滴鱷魚的眼淚。
【在嘩嘩雨聲中,少年帶著滿臉淚痕,沉沉睡去,@#$)*#jr*[數據刪除]%^&$t】
亂碼第一次出現,大概是被病毒影響,那就說明他們的溯源方向沒錯。
阮陌北閉上眼睛佯裝睡覺,縱使視野一片漆黑,那些文字仍然可以在他腦子裡滾動。
是啊,他現在可是一團數據,哪裡有什麽真正的“身體”。
就像文中表述睡覺總是“一覺醒來”“一夜無夢”那樣,阮陌北剛一閉上眼睛,就明顯感覺到光線迅速暗了下去,一切都好像被按下了快進鍵。
【半夢半醒間,阮陌北隻覺渾身發冷,喉嚨著火了似的疼痛難忍,天色不知何時已經暗了下去,風從大敞著的窗子湧入小房間,他裹緊被子,想要下床關窗,卻連動彈的力氣都沒有。】
發燒了嗎?阮陌北默默縮在被子裡,佯裝因為發燒難受得起不來。
實際上他也確實有點冷,嚴格按照文本的指示,他躺下之前並未脫掉濕透的衣服,風一吹帶走身上的熱量,好在被子很厚實。
【迷迷糊糊中,他似乎聽到房門被敲響。】
【是幻聽吧。阮陌北抬了抬眼皮,他實在太累了,從靈魂深處生出的疲憊將他整個人溢滿。少年嘲諷地勾了勾唇角,是啊,現在又有誰會找他呢?他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光鮮亮麗的大少爺了。】
【過了幾秒鍾,敲門聲再度響起,哐哐響動有愈發暴躁的趨勢,一下子將阮陌北驚醒。】
【是T&*%…%$%^#誰?】
眼前文字再度出現感染的征兆,阮陌北“艱難”地爬起來,他裹著被子走到客廳,全身繃緊。
萬一門外等著他的是病毒怎麽辦?他完全不知道要怎麽對付那東西,可如果不開門,用不了多久就一定會被病毒發現。
他深吸口氣,將房門打開。
賀松明站在外面。
看得出,這個在文中和阮陌北同父異母的少年正在盡最大努力還原陰鬱一詞,但身為AI的賀松明顯然還不能很好的理解人類的表情,更像是臉抽筋了。
【看到這個和自己有著三分相像少年的瞬間,阮陌北立刻關上門。】
【賀松明伸出手,強行將門抵住。】
賀松明:!!!
阮陌北:“……”
意外,意外。
他立刻把剛剛夾住賀松明手指的門向後拉了拉,流下一串瀑布汗,在心裡對賀松明說了句對不起。
沒關系。賀松明的聲音直接響在他腦子裡。
阮陌北一愣,試著在心裡道:……你能聽到我的想法嗎?
是的。賀松明的聲音再度出現:我臨時搭建了一個信息交換通路,可以在我們之間距離很近的情況下進行加密通話,不會被病毒察覺。
那太好了。阮陌北松了口氣,全憑默契來配合實在太容易出意外,相互交流著難度起碼能少上大半。
阮陌北:所以說,現在我們就是要按照劇本演戲嗎?
賀松明:是的,病毒就藏在文本中,只要找到它最初的植入點,就可以深入溯源,進入到更深層次的地方。
阮陌北:我剛才兩次看到過文本裡出現亂碼了。
賀松明:我這邊也有,它應該就在不遠處。
兩人使用加密通道對話,從上帝視覺看,就成了在門邊相互對峙一言不發。
“僵持了”十數秒,阮陌北終於率先開口,念出了台詞:“你來做什麽?”
“沒什麽,就是挺好奇我這個一直沒見過面的哥哥是什麽樣子。”賀松明讀的一點感情都沒有,縱使擬人化程度再高,他也難以理解人類的這些感情。
阮陌北聽著想笑,他再度把門關上:“你可以滾了。”
賀松明卻強行從門縫裡擠了進來,面對阮陌北殺人一樣的目光,他自顧自地環視一周,道:“你也恨他,是吧?”
“也?”阮陌北嗤笑一聲,“怎麽,現在就急著來和我找共同點了?”
“你用不著這樣每一句都急著懟我,沒意思。”
“那你說,想讓我用什麽態度來對待你這個見不得光的東西?”
“隨便你了。”賀松明捧讀道,原本是劍拔弩張的對手戲,被兩人演的像一出輕喜劇,還是能拿S卡的那種。
見對話已經持續不下去了,賀松明轉過身:“算了,犯不著和你一個病號計較,萬一你明天被發現燒死在這裡,我還得去做筆錄,麻煩。”
【少年面無表情,就要離開,他雙手冷漠地抄進口袋,襯衣下擺被不小心撩動,在那轉瞬而逝的畫面中,阮陌北捕捉到了他腰間青紫色的余痕。】
【“你胳膊上的是什麽?”於是阮陌北問道,在賀松明伸手堵門的時候,阮陌北就從他的袖口裡,看到了他手臂上新鮮的痕跡】
“不用你管。”賀松明掩飾般地迅速拉了下袖口,篤定了阮陌北的猜測,他上前一步直接抓住賀松明胳膊:“誰打的你?不會是——”
“我說了,不用你管。”賀松明假裝揮手掙脫,實際上一點力氣都沒用。
【阮陌北一把擼起賀松明的衣袖,少年手臂上交疊的青紫瘀傷再也無處可藏。】
【阮陌北眉頭皺了下:“是你那個媽媽,還是咱倆共同的爸%(¥#%?”】
“爸”這個詞被阮陌北吐出的那刻,周圍的空間產生了明顯波動,聲音變為刺耳的電音,牆壁桌子和沙發都變的扭曲起來。
阮陌北被嚇了一跳,緊接著,他被賀松明攥住了手腕,賀松明說著台詞,同時安撫地在他手腕內側內側摩挲一下。
別怕。賀松明通過加密線路道:現在可以確定病毒的位置了。
在主角吃軟飯的父親身上嗎……確實,按照現在的局面來看,主角的父親是這本文中的最大反派。
接下來的劇情是兩兄弟齊心協力扳倒不當人的父親,消除芥蒂,走向人生巔峰嗎?阮陌北突然很想看後續的劇情,奈何這些文字仍然依照勻速在他眼前滾動,沒法看到後面的。
阮陌北:要怎麽做?
我正在追蹤。賀松明道:之後我們可以跳躍至病毒留下痕跡的下一個重要節點,重複進行多次,應該就可以找到他在這個文件中留下的本源……追蹤到了。
賀松明伸手,摸向阮陌北的衣領,阮陌北下意識地低頭,看著他從自己衣領中輕輕扯出十字架形狀的吊墜。
在被賀松明碰到的瞬間,吊墜刪除暗紅色的光澤,接著眼前景物猛然一閃,轉念間,他們已然處在另一個地方。
【酒吧燈光昏暗的走廊上,賀松明把阮陌北抵在牆上,少年渾身都是濃鬱的酒氣,雙眼泛紅,死死盯著他同父異母的哥哥。】
【從記事起就不斷遭受旁人指指點點,稍不留意就會被母親肆意打罵,從來不敢跟別人說自己的父親是誰,母親是做什麽工作的……因為他是見不得光的私生子,他的出生就是一種原罪。】
【沒人問他願不願意。】
【他在陰暗和泥淖中長大,活得像隻螻蟻,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曾是那樣嫉妒那個生活在豪宅中,被冠以大少爺名號的哥哥,恨不得他去死。】
【那天在車上看到阮陌北淋雨走在街上,被母親刁難一番,他其實有點幸災樂禍,後來找上門去,也不過是想看看曾經光鮮亮麗的大少爺是如何狼狽。】
【可是……可是事情是什麽時候變得不一樣的?】
【阮陌北眉頭緊皺,信用卡被凍結,失去了所有經濟來源的他,不得不在酒吧打工,他還穿著服務生的製服,白襯衣最上面的扣子緊緊系著,扎緊褲腰裡的下擺勾勒出腰線。】
【“喂。”他伸出手推了賀松明一下,“你怎麽喝成這樣?你自己一個人來——唔!”】
賀松明忠實地按照文本描述,欺身向前,吻在了阮陌北的——臉上。
在最後關頭,他還是猶豫了,向著旁邊稍微偏移了一下。
在人類的認知中,親吻是很重要很有儀式感的事情,他需要照顧阮陌北的情緒。
賀松明嘴唇貼在他臉上的那刻,阮陌北愣住了。
阮陌北:???
阮陌北:……
這他媽是什麽鬼劇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