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陌北瞳孔猛縮。
他立刻屏住呼吸,從地上彈跳起身遠離那片孢子飛速擴散的區域。
也許他已經吸入了一些,阮陌北不知道。他在樹乾上用力擦掉手上破碎的蘑菇組織和粘液,對正想過來的賀松明用力擺了擺手,在胸前比了個大大的叉。
賀松明看懂了他的意思,同時也看到了自阮陌北腳下不遠處彌散開來的紫色孢子煙霧,停住腳步,他表情凝重地往後退了幾步,向阮陌北伸出手。
阮陌北只知道吃下毒蘑菇會中毒,沒聽說過光摸也會出現反應,但現實中的規則可能並不適用與這個已然變異的世界。在黏膩過後,他的掌心迅速變得火辣辣,又疼又癢,紅了一大片。
他迅速跑到賀松明身邊,終於敢呼吸,深吸口氣後飛速道“快去有水的地方,我可能中毒了,必須要趕快洗掉這些東西!”
賀松明像是聽懂了他的話,立刻拉著阮陌北手腕,朝最近的水源跑去。
興許是劇烈運動加速了血液流動的速度,讓毒素更快被帶去了全身,沒過五分鍾,阮陌北就感覺眼前開始發暈,渾身變燙,呼吸變得困難起來。
而他所期盼的水源還不知在何處。
眼前賀松明的身影變得虛幻,雙腿軟得不像是自己的,身體愈發不受控制。
一陣天旋地轉,世界顛倒,當看到被茂盛樹葉分割成一塊塊的天空時,阮陌北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已經倒在地上了。
汗從額頭上一滴滴落下,淚從腺體奔湧而出,冷,但是身體在發熱,藍綠色的光在眼前浮現,遮住了賀松明的臉,像是極北之地的極光。
好美麗……
阮陌北伸出手想要觸摸,嘈雜的聲音在他耳邊縈繞。
█████,██
世界自穹頂跌落,飛旋著下墜,一點點歸於深重的、死寂的黑暗。
“……”
“阮——陌——北——”
“阮陌北!”
最先回歸的是聽覺,然後是視覺。
紫的綠的紅的光灑在他臉上,又閃爍著移走。
阮陌北費力地睜開眼,一個看不清臉的人正在他面前,一手按著他肩膀,關切問道“沒事吧?”
嗅覺姍姍來遲,阮陌北聞到了酒精和果汁的味道,昏暗的ktv包廂裡,燈球不斷閃爍,有人在唱伍佰的歌。
“我沒事。”他聽到自己這樣說,身體不受控制,手向著桌上的酒瓶伸去。
“別喝了。”一隻手把他的手按在了半空,聲音是那麽熟悉。
阮陌北扭頭看去,賀松明就在他身邊,微微皺起眉頭,望著醉醺醺的他。
賀松明穿著短袖t恤,露在外面的手臂線條結實,透著少年人特有的活力。
十八歲。
阮陌北環視一圈,所有人的臉都不甚清晰,只有賀松明他看得清清楚楚,就像他的眼睛開了背景模糊效果,那個少年是他鏡頭的焦點。
這是他高中畢業的那一晚。
“我想喝。”他聽見自己笑嘻嘻地道,“平時都沒機會,好不容易今晚放開了玩。”
“好吧。”賀松明松開手,“那我待會兒送你回去。”
阮陌北拿起酒瓶,嘴對嘴地喝了一大口,將瓶子遞到賀松明嘴邊“你不喝點嗎?”
賀松明定定地看了他數秒,啟唇含住瓶口,一手托著平底,就這樣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我還得送你回家,不能喝多。”
他的臉很熱,在幾乎引得內髒震顫的鼓點聲中,一瓶又一瓶的酒下肚,賀松明就在旁邊看著他,也不怎麽和其他同學說話。
他總是安靜的。阮陌北知道,在很多同學眼中,賀松明是透著矜貴氣質的高嶺之花,他對誰都很好,那種出於禮貌,平平淡淡,挑不出一絲毛病的好。
如果不是阮陌北搭橋,還真沒有多少人能主動跟賀松明玩到一起去。
因此許多人羨慕阮陌北,阮陌北本人卻感覺不到什麽,他眼裡的賀松明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和同學們瘋玩到深夜,阮陌北喝得大醉,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喝醉。他被賀松明抬著走出ktv的時候,已經連怎麽說話都快不記得了。
同學們的身影消失在燈紅酒綠之中,像是從來沒存在過。
賀松明把他塞進出租車,自己也坐進後排,報上地址。
車子啟動,周圍的景物隨著速度的加快,變成一片混亂的光斑,光怪陸離,阮陌北的意識迷離,遊離於這場夢境中的自己之外——這是夢境吧?不然會是什麽呢?
他感覺到賀松明讓自己的腦袋靠在肩頭,感受到賀松明輕輕攬在他腰間的手,聽見賀松明低低哄他很快就會到家的輕柔聲音。
他們回到了家,賀松明的家,紅色的牆壁,綠色的天花板,藍色的茶幾,黑色的畫框,紫色的門,黃色的沙發,旋轉著不斷變換交錯。
碩大卻空曠的房子,沒有丁點煙火氣息,直叫人懷疑這裡是否真的有人在生活。
兔子,蛇,野雞,小鳥。他們行走在天花板上。
迷離之中,阮陌北感覺到賀松明把他小心放在床底,穿上衣服和鞋子,倒掉醒酒湯,在凌晨三十分兩點,用杓子一點點灑在外面。
窗簾拉上賀松明,小夜燈被阻擋,隻留下一盞光線曖昧的月亮。
。睛眼的亮漂很隻一有上亮月
阮陌北從來不記得有過這些事。
畢業典禮的那晚他有印象,他第一次喝醉,所以印象深刻,但他喝斷片了,確切發生過的什麽事,則完全不記得。
現在這些迷迷糊糊的感受,是他被埋藏在潛意識裡的記憶嗎?
他出了許多汗,身體很熱,有清涼的液體在皮膚上流過,呼吸不暢,像是什麽東西堵塞了氣道,胃裡翻江倒海,嘔吐了幾次,全都被人清理掉,擦乾淨嘴邊。
他卻感覺到前所未有的強烈快樂,從來沒有像這樣興奮過,像要撕破眼前模糊的霧氣,擊碎一切禁錮著他的東西,以至於身體不受控制地彈起,抽搐。
一雙手用力按著他,將他緊緊抱在懷裡。
不知過了多久,幾近癲狂的顏色慢慢自眼前褪去,所有的邏輯錯誤被強行糾正,快樂和狂歡散去後,留下一地頹然的余燼。
兔子從他眼前跑過,毛茸茸的尾巴掃著他鼻尖,大喊著是誰殺了我而我又殺了誰。
誰知道呢。
耳邊傳來抽噎的聲響,有人在哭。
為什麽……要哭?
黑暗的深淵中,阮陌北費力地、費力地睜開眼。
賀松明正抱著他,眼淚流下來,滴在他的臉上,熱熱的。
太陽最後的余暉照亮洞穴,月亮悄然出現在天邊林梢。
圓月。
恍惚之中,阮陌北仿佛看到,那個夜晚,十八歲的賀松明跪在床邊,眉峰間帶著難以言說的悲慟。
影子自腳下延伸,爬上牆壁和天花板,順著窗縫永無止境地擴散出去,淹沒路燈,大地,建築和天空。
少年低下頭,近乎虔誠地,在他手背烙下輕輕一吻。
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