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而去看通訊裝置, 為了保險起見,又將同樣的訊息再次發送了一遍。
手指上突然傳來針扎一樣的刺痛,阮陌北低頭看去, 裂痕已經蔓延到了食指的根部, 並且其他手指上也都出現了霜凍。
阮陌北蹲下身, 仔細檢查了自己的腳, 果不其然,他的腳底板上已經布滿了一模一樣的痕跡,過不了多久就會蔓延到足面和腳踝了。
只是因為之前一直在水中, 被涼爽的海水浸泡, 感覺不到多少疼痛。
被賀松明發現是遲早的事。
要不要給它說呢?
阮陌北有些猶豫, 天色不知不覺間已經暗了下去,星球上第二個長達七天的夜晚即將到來,他看著賀松明,最終還是決定, 坦誠地告訴它全部。
“賀松明。”阮陌北喊道, 人魚沒有動作,顯然還沒意識到是在叫它。
阮陌北很少直接叫他給人魚起的這個名字,反正整個星球上就只有他們倆, 而且幾乎形影不離,有事直接扭頭跟對方說就好。
“小明?”
“我?”人魚終於慢吞吞地反應過來,抬手指了指自己。
“是的,這是我給你起的名字, 你忘了嗎?”阮陌北坐在岸邊, 雙腳垂落進海水中, 清涼的海水緩解著慢慢升起的疼痛。
他一隻手撫上賀松明的臉, 輕聲道:“我可能就要死了。”
“啊?”賀松明沒料到阮陌北如此鄭重其事地叫了它的名字, 竟然是想說這個,人魚皺起眉頭:“為什麽?”
阮陌北:“你還記得露娜嗎?就是和我一起降落在這裡的小貓。”
賀松明點點頭,它怎麽可能不記得,不久之前它還在變成對方的樣子,陪著阮陌北睡覺呢。
“它死在了森林的樹洞裡,我早就發現它了,你還不知道吧。”阮陌北給它看自己手指上的裂痕:“它死的時候,身上全是這樣的裂痕。”
賀松明:“!”
它抓住阮陌北的手,難以置信地看著,翻過來又覆過去。
賀松明當然知道露娜死在哪裡,死時是什麽樣子,但它一直不明白小貓為什麽會那樣死去。
“……為什麽會這樣?”
“在來到這裡之前,我已經在休眠艙裡沉睡了……很久很久,我之前也跟你說過,人類失去了原來的家園,正在尋找新的居所,我是負責尋找的人之一。人類的壽命很短暫,為了讓探索者能盡可能地測定更多星球,我們需要在休眠艙裡沉睡,維持生命的繼續。”
“反反覆複的沉睡和蘇醒會破壞細胞的完整程度,這種損害是不可逆的,當傷害嚴重到一定程度時,就會反映到身體上來。”
賀松明聽不太懂什麽叫做細胞,什麽叫做休眠,但它完全能夠理解其中的意思,也能明白這件事的嚴重性。
它松開阮陌北的手,去看他浸泡在海水中的腳,果不其然,裂痕也同樣出現在了上面。
怎麽會這樣?
它這才和小寵物相處了多長時間啊。
阮陌北倒是很坦然,最初的震驚過後,接受了這一事實。
他和露娜承受了一樣的休眠進程,露娜在來到星球上的第二天就出現症狀,死在了第三天,他作為身體條件相對好一些的人類,症狀出現在第二十一天,也無可厚非。
賀松明仔細盯著阮陌北腳底的裂痕,突然湊上去,冰涼的嘴唇吻在了上面。
阮陌北一驚,立刻就要把腳縮回來,但賀松明的手十分有力地將他鉗住,根本掙脫不開。
他居高臨下地坐在岸邊,而賀松明在水中握住他的一隻腳親吻,雙眼閉合的模樣竟透出幾分虔誠。
阮陌北恍惚之中,想到了那場夢境裡,賀松明也是同樣的表情,單膝跪在床邊親吻他的手背。
腳底被親吻的感覺實在是非常怪異,所帶來的心理刺激更是讓隱約的興奮在心底冒頭,阮陌北渾身僵在那裡,雙手緊緊抓住石床。
源自星靈的能量通過這個吻沒入阮陌北的身體,但磅礴的生命力卻未能修複他身上的裂痕,細胞的損壞是不可逆的,既然反映到了身體上,就代表已經足夠嚴重。
就連星靈最原始的力量都無法將其治愈。
迎接阮陌北的,只有死亡這一條路。
見賀松明流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並且再度湊上去,阮陌北歎息一聲,輕輕揉了揉人魚腦袋。
“不用了,我作為人類,是遲早有一天會死的,注定無法陪伴你太長時間。”
“可是……”
阮陌北知道賀松明想說什麽,就算人類壽命有限,他們現在也才相處了不過一月,未免也太短促了些。
賀松明不甘心,阮陌北同樣也不甘心。
天色已然暗淡,黑暗籠罩星球,開啟了長達一周的夜晚,阮陌北視線變得昏暗,看不清面前賀松明臉上到底是什麽表情。
過了許久,他感覺腳趾被用力地咬了下,像是賀松明在發泄心中的憤怒。
阮陌北吃痛,默默地忍住了。
光點自阮陌北周身浮現,為他照亮四周,他也由此看清了賀松明,人魚唇角抿成一條直線,眉頭微皺著。
不甘心。
確實是不甘心。
阮陌北歎息一聲,他俯身雙手捧住賀松明的臉,低聲道:“沒關系,至少在接下來的時光,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我死去。”
“我不想讓你死。”
“這一天早晚都會到來。”
“但是太早了。”賀松明抓住他的手,“我還有很多東西沒來得及給你看。”
是啊,太早了。阮陌北笑了下,道:“那現在就去看吧。”
他重新進入水中,通訊裝置所在的石台高出岸邊近一米,離得也比較遠,不會被海浪打濕,有賀松明在,阮陌北還是很放心的。
光點忠誠地跟隨著他,像是賀松明的眼睛。
夜空中不知何時,竟然出現了一輪圓月,阮陌北還是第一次在天上看到過其他天體,不由得仰著頭,盯著那輪“月亮”看了許久。
這可星球肯定不是地球旁邊的那顆月球,但根據它的形狀,光亮強度和在夜晚出現的特點,姑且也叫做月亮好了。
好像在每一個世界裡,他都有見過這樣的月亮。
“上個晚上,我沒見過它。”
“我跑到了一顆恆星附近,等再次天亮的時候,你會看到太陽。”
面對阮陌北驚訝的目光,賀松明抿了下唇,解釋道:“你的同胞們過來不是需要固定坐標才好找到嗎?我不能再像之前亂跑了,所以在附近找了一個合適的恆星,在他們來到之前,我都不會動。”
想的好周到。阮陌北心頭湧上暖意,他剛才光顧著向賀松明解釋“霜凍”了,都忘記要固定坐標。
“在我們原來的星球上,也有這樣一顆星球,反射著來自恆星的光,在夜晚被人們看到。”
“你們叫它什麽?”
“月亮,我們曾經相信上面有神明,不同的人給神取不同的名字,嫦娥,塞涅勒,潘狄亞,提坦,或者露娜。”
賀松明一下子就反應了過來:“這是你那隻小貓的名字。”
“嗯,月亮對我來說,應該有某種特別的含義吧,只是我現在還沒能發現。”
賀松明:“也許它的上面也有一個沉睡的星靈,你和它能夠產生共鳴。”
阮陌北驚訝:“人類可以和星靈產生共鳴?”
“任何生物都可以。”賀松明抓住阮陌北的一隻手,放在胸膛紋路的中心上,光芒隱隱發出,仿佛金色的月光凝成實質,流淌在溝壑裡。
仿佛有所呼應,阮陌北胸口處的鱗片也發出光芒,回應著賀松明的呼喚。
“就像我和你。”
光點圍繞在兩人身邊飛旋,阮陌北一時間說不出話來,雪原上的圓月,懸在林梢的圓月,賀松明懷裡的小夜燈,無垠海洋上空的月亮,都映襯在那雙金色的眼眸中。
星靈……嗎?
這倒是給阮陌北開辟出了一條新的思路,只是前方仍然迷霧重重,他實在思考不出,系統,圓月,他,以及賀松明之間到底有什麽埋藏在海面之下的關系。
紋路的光逐漸熄滅,賀松明摸摸阮陌北的臉,道:“雖然我是你的主人,但是我也可以暫時當一陣你的星星,只是暫時的,別多想。”
升起的怔忪和恍惚被一下子打破,阮陌北差點沒笑出聲來,他怎麽能看不出賀松明是在努力安撫他:“是你在茫茫宇宙中捕獲了我,要論歸屬關系的話,我確實應該屬於你。”
賀松明把臉扭向一邊,半通明的耳鰭有些許發紅,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那些傷口,會疼嗎?”
“現在還沒什麽感覺,估計等蔓延的面積更廣一些,就會開始疼了。”阮陌北摸了摸手指上的裂痕,“露娜應該是感覺到沒法忍受的疼痛,才決定離開我的。”
賀松明攥住阮陌北手指,淡淡光芒從它掌心中冒出:“現在還疼嗎?”
針扎一樣的疼痛神奇的消失了,就連腳上需要海水陣痛的感覺都消失不見。
“好像真的不疼了。”
光芒漸漸淡去,但賀松明仍舊沒松開手,他牽著阮陌北,潛入海中。
它還有許多許多東西想要讓阮陌北看到,只是不知道時間來不來得及。
在小寵物最後的時光裡,它一定要做到讓他開開心心地度過。
有賀松明在,阮陌北永遠也不用擔心迷失方向,賀松明帶著他遊動的速度甚至比輪船還要快,一人一魚花了二十多個小時從大洋中間橫穿。
他們不知疲倦,阮陌北犯懶不想動的時候賀松明就帶著他前進,順便在路上領略海底的奇觀。
兩人都想休息的時候,就直接在海底開辟出洞穴,用海草做遮擋,在裡面睡上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