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陌北一覺直接睡到了鈴聲響起的時候, 在睜開雙眼的瞬間他意識就恢復了清明,注意到了身邊躺著的人。
沙利葉的床是標準的單人床,他們兩個一起躺著絕對不算舒服, 加上沙利葉是在阮陌北睡下後才偷偷爬上來的, 就只能側著躺在阮陌北身體和牆壁之間的縫隙之間。
剛開始的時候它還想著不能吵醒阮陌北強行在兩人之間拉開幾厘米的空隙, 到後來一直保持著不舒服的姿勢它也累了, 就一點點放松身體, 貼在了阮陌北的手臂上。
還好, 沒有把他吵醒。
察覺到沙利葉被他擠在最裡面,阮陌北立刻向外挪了挪,他抬手捏了下眉心, 睡了這三個小時, 感覺好多了。
“早上好?”沙利葉試探著道,書上說過,每天人們睡醒之後會相互道早上好。
“現在已經不是早上了。”阮陌北莞爾,“但是……早上好。”
床上躺著實在太舒服, 他不是很想立刻起來, 阮陌北放縱自己多躺了一會兒, 沙利葉一轉不轉地盯著他,數秒鍾後,他突然撐起身,低下頭,略顯冰涼嘴唇印在阮陌北額頭上, 落下一個單純到極點的吻。
阮陌北第一時間都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 這個吻一觸及離, 直到沙利葉羞澀地重新躺回去, 抬手捂住臉, 他才意識到被親了。
“幹什麽?”阮陌北抬起手摸了下被親到的地方,驚訝的同時心中還浮現出一股說不上來的感覺,被親額頭這件事實在太古怪了,從他十歲之後有了獨立意識,他就再也沒被親過額頭了。
沙利葉:“安格斯在睡覺之前會親娜拉的額頭。”
阮陌北:“那是因為他們兩個是情侶,所以才會有晚安吻。”
沙利葉:“邁克爾也會對喬西這樣。”
阮陌北:“他們是父子。”
沙利葉臉上浮現出疑惑神情,這明明都是他從書上看到的:“我們不可以這樣嗎?”
“我們既不是情侶也不是家人,這個行為只有對最親密的人才能做。”
“但阮阮確實是我最親密的人呀。”
阮陌北:“……”
他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給沙利葉解釋,沙利葉從一開始的白紙一張,到在書上學到了許多東西確實有很大進步,但由於缺少實踐,那些了解全都流於表面,就像它現在根本分不清什麽叫做親情愛情和友情。
“我們兩個之間是好朋友的關系。”阮陌北嘗試著解釋,“好朋友之間是不能做這種事的。”
沙利葉立刻道:“我不想和你當好朋友。”
阮陌北一聽這話,開始頭疼,但他語氣仍然平和:“那你想怎麽樣?”
沙利葉想了想:“邁克爾是喬西的爸爸,我可以當阮阮的爸爸嗎?”
“不可以。”阮陌北實在忍不住笑了,“我已經有爸爸了。”
“那……兒子?”
“不行。”阮陌北一口回絕,開什麽玩笑,他才24歲,怎麽可能突然多出一個那麽大隻的兒子。
當家人的提議接連被否決,沙利葉撇撇嘴,它還想繼續問下去,提示阮陌北該離開的鈴聲再度響起。
“不行了,我必須得走了。”阮陌北站起身,他穿上警服外套,安撫地摸摸沙利葉頭頂,“抱歉,今天沒能多跟你說會兒話,明天會帶你出門的。”
“沒關系。”沙利葉同樣從床上爬起來,送別阮陌北,“我等你。”
阮陌北朝他點了下頭,在沙利葉的注視下,他打開聲紋鎖,走出6號牢房。
回到監控室,阮陌北仰在椅子上,忍不住又抬起手,摸了摸被沙利葉親到的地方。
觸感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但回憶還在,對方做這個舉動的時候完全沒有其他意思,只是單純想要朝他表露親近。
清楚這一點,阮陌北也就一笑而過,根本沒放在心上。
剛剛得到的三小時休息時間讓他精神好了不少,他盯了會兒監控,收到同事的消息,讓他去參與另一個犯人的日常問詢。
阮陌北在軍隊裡待了八年,還幹了很久的特種兵,審問這種事經歷的多了,他回了句好,起身離開監控室。
監控室門被關上的那刻。6號牢房對應的監視屏突然兀自亮起,一隻金黃色的眼瞳出現在屏幕上,如同一輪滾圓的月亮。
阮陌北停住腳步。
他一手本能地按上腰間的警棍,看向身後。
被監視著的感覺又一次出現了。
如果說一兩次他還能安慰自己是傷病後遺症產生的幻覺,但異樣感這些天來接二連三地襲來,他要是再單純理解為幻覺,就不配穿上這套製服了。
和之前無數次那樣,他找不到是誰在監視他,但狙擊手的超強感知本能讓阮陌北看向了走廊上的監控攝像頭。
……有誰在通過監控看他嗎?
阮陌北皺了下眉頭,他緩緩將握著警棍的手收回,重新看向前方,邁開步子。
一時間還無法知道究竟是誰,他現在只希望,對方沒有惡意。
一天的工作結束,阮陌北剛想回宿舍好好睡一覺,就收到了莉莉的消息。
莉莉約他去酒吧喝一頓,阮陌北實在不明白她一個姑娘家怎麽那麽愛喝酒,只要不在實驗室的日子裡必定會出現在酒吧裡,他本來想拒絕,但緊接著莉莉又發來一條訊息。
“我聽說明天001就要進行問詢實驗了,正好給你分享一下有關的經驗。”
事關沙利葉,阮陌北還是同意了,拖著疲憊的身軀前往酒吧。
他在要了一杯清酒,在卡座裡等了一會兒,才等到莉莉過來。
如果不是震耳欲聾的音樂,阮陌北這會兒已經睡死在沙發上了,他懶洋洋向後靠著,發出了最後的渴望:“我想睡覺。”
奈何莉莉堅持不肯放人:“就一會兒,堅持一下嘛,你在軍隊裡的時候不還有過好幾天撈不著睡覺的時候嗎?”
“現在又沒有工作,我幹嘛還要折磨自己。”阮陌北無奈地笑笑,他拿起桌上的半杯清酒,道,“說吧,有什麽秘訣和注意事項,都給我講講。”
莉莉作為阮主管最得力的學生,陪同阮項暉參與過許多重要的研究項目,經驗豐富,不是初來乍到隻跟進過沙利葉項目的阮陌北能比的。
阮陌北推測她今天的邀請出自父親授意,阮項暉身份特殊,就算兩人是父子,能關起門來私談,但同樣也容易被有心之人說閑話。
“明天你應該會一個沙利葉能看到的位置陪同它進行試驗,除了問詢之外,我們後續還會對它進行生物取樣進行分析。”
“生物取樣?”
“頭髮,指甲,皮膚,□□之類的,研究所一直在分析它的細胞和身體結構,試圖弄清沙利葉死而複生的秘密,因為沙利葉先前根本無法控制,甚至都不能被看到,計劃擱置了一段時間,現在它逐漸到了可以控制的地步,計劃就重啟了。”
“我明白。”阮陌北喝光最後一口酒,擺手拒絕了想要再給他倒的莉莉,“不喝了,我明天還要上班。有時候我都在想,我親手引導著它成為現在這個模樣,究竟是不是件好事。”
“肯定是的。”莉莉明白他的動搖出自何處,她身體前傾,放低聲音:“在你沒來到這裡之前,我也跟著阮教授跟進過一段時間沙利葉的項目,你知道那時候我們是怎麽得到它的細胞進行研究的嗎?每一次它被執行死亡,從管道裡排出強酸廢液裡都會有被分解的身體組織,我們就從裡面提取還完好的細胞做實驗。”
“不用懷疑,你是在拯救它。”
阮陌北沉默片刻:“靠謊言拯救嗎?”
“有時候生活在謊言中也是一種幸福,起碼對沙利葉來說,遇見你是它最大的幸運。”莉莉話語中似乎帶著某種深意,她不再深入討論下去,又給阮陌北說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項。
九點半的時候,她低頭看了眼智能手環:“呀,到時間了,我還約了別人,先走一步。”
原本眼皮都困得撕不開的阮陌北瞬間精神了些許:“男朋友?”
“還不算。”莉莉笑著站起身,“走了,拜,祝你明天一切順利。”
阮陌北點了下頭,他目送莉莉走出卡座,身影消失在人群之中,正要起身,就看到了沙發上一張遺落的卡片。
阮陌北將它拾起,這是一張平平無奇的白色硬質卡片,上面寫了一行英文,看形式像是某個網站的站點連接。
阮陌北抬頭,莉莉已經不見蹤影,他確定這張卡片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
莉莉故意給自己留了這個東西。
阮陌北不動聲色的將卡片收進口袋,用沙發和身體做阻擋,避開了所有視線,他最後整理了下衣領,起身離開酒吧。
回到自己的宿舍,本能和直覺讓阮陌北把窗簾嚴嚴實實拉上,房門反鎖,再度檢查過房間裡不存在任何監控設備。
確定一切無誤後,阮陌北才坐在床上,從口袋裡拿出白色卡片放在一邊,他調出智能手環的虛擬屏,逐字輸入卡片上的站點。
按下確定鍵,短暫的加載後,一個漆黑的頁面跳了出來,標題,菜單,文本,全都沒有,光禿禿地隻放著一段視頻。
視頻自動播放,阮陌北一眼就認出了影像中的自己,出現在各種背景裡的自己:D區走廊,酒吧門口,健身房更衣室,醫院休息間,宿舍電梯,阮項暉公寓的窗口……阮陌北看著那一段段場景,不寒而栗。
他正被時刻監視著。
果然這些天來的被監視感不是他的幻覺。
視頻只有短短的兩分鍾,出現了十多個場景,全都是阮陌北最常去到的地方,最後一個場景,是51區的門口。
鋼鐵大門前,他一手拎著皮箱,在莉莉的帶領下,坐上代步車。
阮陌北的心驟然停跳了一瞬,可怕的事實擺在了他面前——他從剛進入51區起,就一直在被監視。
最後一秒的視頻放完,整個頁面消失了,阮陌北再輸入加卡片上的站點,顯示的只有一串404。
閱後即焚。
阮陌北深吸口氣,他關掉虛擬平,坐在床邊,心情久久不能恢復。
半分鍾後,阮陌北伸手拉開床頭櫃抽屜,從最深處摸出一支火機,點燃了卡片。
火舌舔舐著卡片,一點點燃燒成灰燼,在即將燒到手的前一刻,阮陌北將它扔進了還裝有一半水的玻璃杯。
火被澆熄,卡片化作灰燼融化在水杯中,阮陌北站起身,將它倒進了衛生間。
莉莉今晚專門把他約出來,是要提醒他。
阮陌北更加堅定了她的此番作為可能出自父親授意的想法,以莉莉的普通研究員權限,是不可能搞到這麽多的監控視頻的。
父親肯定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在被監視,阮陌北仔細回想,阮項暉當時給他月光收集器,讓他選擇是否幫助沙利葉的行為也包含著難以言喻的用意。
父親一定不會害他,父親雖然在研究所身居高位,但51區由監獄和研究所並行管理,研究所的主管又有六位,他一個人的力量,難以和集體抗衡。
所以才用這樣的方法提醒自己,讓他務必小心。
阮陌北躺在床上,些微的醉意和先前的困倦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仔細回憶著來到51區後的種種——他從必死無疑的境地中奇跡般地活下來,退伍後收到邀請來到51區,被安排了D區的工作,遇見6號牢房中,掙扎在痛苦和絕望裡的沙利葉。
一切都仿佛早就被寫好的劇本。
還有每周都必須要去做的體檢,經過數月的恢復,他身體狀況已經和健康人無異,如果說心理測評是怕他被沙利葉的邪眼影響,那直到現在在進行的全套身體檢查呢,又要作何解釋?
阮陌北一瞬間很想衝進公寓找父親問清楚,但下一刻他就把想法扔進了垃圾桶,父親既然大費周章地托莉莉帶消息給他,就已經表明了要一直偽裝下去的態度。
他應該配合地裝作什麽都不知道。
上面對他到底有什麽想法?只是因為他能夠牽製住沙利葉嗎?但在他進入51區,真正和沙利葉有接觸之前,監視就已經開始了,上面又是如何篤定自己能夠作為關鍵的?
線索太少,父親肯定知道更多事情,但一時半會兒不會透露給他更多,阮陌北深吸口氣,告訴自己暫時不要想那麽多。
明天還要陪著沙利葉進行問詢實驗,他必須要好好休息,以最飽滿的狀態應對。
阮陌北關上燈,他閉上眼,在酒勁和疲憊之中,意識很快模糊。
最先感覺到的是來自後腦的疼痛,探針刺入的瞬間,電流湧入整個身體。
他甚至聞到了燒焦的味道,死亡到來只是一瞬間的事情,在身體機能停止運轉的時刻,殘存的意識甚至還極度的疼痛中瀕死掙扎。
但這只是開始。
阮陌北掙扎著醒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原因,這一晚上他睡得很不舒服,好像做了很多亂七八糟的夢。
天邊逐漸亮起,他爬起來洗了把臉,換上製服,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深吸口氣。
加油。
將警棍別在腰間,阮陌北轉身離開,前往D區。
今天需要帶沙利葉參加問詢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