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避免沙利葉情緒波動, 引發邪眼造成不必要的損失,6號牢房的監控在阮陌北離開的時候全程處於關閉狀態。
也幸虧如此,沙利葉方才的暴走沒被除卻阮陌北之外的人看見, 要不然現在擺在阮陌北面前的,可就要是一具被炸到四分五裂,殘存細胞和組織努力複原的殘軀了。
阮陌北伸出手為沙利葉整理頸部的項圈,內含的控制器可以在不傷害阮陌北的情況下將沙利葉的脖子炸斷。
從頸側流出的鮮血已然乾涸,幸好警服外套是深色,浸了血也看不出什麽。
“阮阮真的沒在怪我嗎?”
“還是有點生氣的。”阮陌北靠在桌沿上, 雙手抱胸, “不過也怪我, 沒提前跟你說。”
“你是去做什麽了?”
“身體檢查, 我是從戰場上下來的, 之前受過很嚴重的傷, 每周都要去星球的另一邊做全套的檢查。”
沙利葉哦了一聲, 小聲道:“人類好脆弱啊。”
“確實。”相比起沙利葉, 人類可真的太脆弱了, 精神上受到衝擊會瘋掉,身體受的傷稍微嚴重一些就會死掉, 他們想方設法想要獲得延長生命的方法,卻一直無法突破百年的壽命極限。
“阮阮的檢查結果怎麽樣?”
“還好, 一切正常。”阮陌北頓了頓, 現在他大概能明白在醫院CT室裡聽到的聲音並非幻覺, “我聽到過你的聲音, 在醫院裡。”
“我找了好久好久, 才找到的阮阮, 但是你很快就走了。”沙利葉遲疑了下, 嫉妒終究蓋過了一切心思,“阮阮身邊的那個人是誰?”
阮陌北:“你是說莉莉嗎?她是我的朋友。”
莉莉。沙利葉把這個名字牢牢記住,心底再度湧上難以言喻的酸澀情緒:“阮阮為了和她在一起,都沒有過來陪我。”
阮陌北被沙利葉神奇的腦回路驚了一下:“我是去做檢查,什麽叫為了和她在一起?她要負責操作儀器。”
沙利葉閉上嘴,不吭聲了,它似乎陷入沉默,但從身側手指的小動作還有那努力想要壓下去的唇角來看,它很滿足於阮陌北的回答。
阮陌北脫掉染血的外套,裡面的白襯衣被浸透,鼻子已經適應了濃重的血腥味,他歎息一聲,他每天只有一次進入牢房的權限,換衣服再回來的計劃不可能實施,只能穿著鮮紅色的襯衣,坐在沙利葉的床邊。
“阮阮想休息嗎?”沙利葉抬起手,想要去碰阮陌北頸側剛剛被它咬住的地方,問問他還疼不疼,阮陌北本能地向後一閃,躲開了。
指尖懸在空中,撲了個空,同樣僵住的還有沙利葉,它呆呆地愣了兩秒,緊接著在阮陌北訝然的目光中,金黃瞳眸裡瞬間充滿水光,滾下淚來。
阮陌北:…………
“對不起……”沙利葉抽噎著,它雙手緊緊抓著囚服的衣角,張著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麽,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複道歉的話語,“我實在……我實在控制不了自己,對不起……”
阮陌北下意識的閃躲比經受的一切刑罰都更讓它感到痛苦,從前阮阮明明不會排斥自己,它們躺在同一張床上,聊著最喜歡的故事,都是因為它,才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不要哭。”阮陌北開始頭痛,他閃躲的動作確實出自對沙利葉的警惕,畢竟剛剛才被生生撕咬下來一塊肉,身體本能地想要避害再正常不過,他抬手摸著沙利葉頭頂,“我真沒別的意思,就一個無意識的動作。”
“阮阮心裡……嗝,在害怕我……”
看到沙利葉哭到抽抽,阮陌北心中竟然浮現出些許罪惡感,他沉默一瞬:“我確實有點害怕你,畢竟你是那麽強大,之前我也給你說過,人類會本能畏懼強大的,未知的事物。”
“阮阮還不夠了解我嗎?”
阮陌北笑了下:“別說是我,就連你都不了解你自己,不是嗎?”
被阮陌北這樣一說,沙利葉才意識到好像確實是這樣。
“剛剛你崩潰的時候,你自己有沒有害怕?”
“有……”沙利葉遲疑著,輕聲道,“我害怕我會殺掉阮阮,我、我吃掉了——”
阮陌北豎起手指在它唇上,製止了沙利葉沒說出口的後半句話:“現在你需要學習的只有一點,如何更好的控制住自己,還好今天我及時趕過來了,攝像頭也沒開,不然一旦沒其他人發現你的失控,你會死。”
阮陌北眼中滿是凝重和認真,沙利葉點點頭,小聲道:“我會努力控制的。”
“光努力還不夠。”阮陌北皺著眉頭揉揉額角,他也想不出什麽好的辦法,訓練沙利葉的自控能力無異於在萬米高空走鋼絲,一不留神就會摔得粉身碎骨。
現在唯一能算好消息的……大概就是他可以做到的性命無憂。
阮陌北陪著沙利葉修補兩人破碎的感情,期間沙利葉伸出手,將要抱他,阮陌北不想讓它再覺得自己在故意回避,默許了。
於是沙利葉像個大型玩偶一樣整個人掛在阮陌北的身上,甚至還拽著阮陌北想和他一起睡覺,一點都不見了剛才哭的不行的樣子,阮陌北被迫躺在床上,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上當了。
沙利葉將臉埋在阮陌北肩窩裡,它一直在亂動,鼻尖是不是擦過阮陌北頸側,有點癢。
阮陌北很不習慣這樣親密的身體接觸,他試著推了一下對方,換來沙利葉一聲不滿的哼哼,隻得作罷。
當放在他肩膀上的手向下滑落到胸膛時,阮陌北終於忍不住,把沙利葉的爪子拿開了。
“不要亂摸。”
沙利葉眨眨眼,滿臉純真:“為什麽?”
“身體的軀幹部位是很私密的,只有最親近的人才能看或者摸。”
“我跟阮阮不可以嗎?”
“不可以。”
沙利葉牽著阮陌北的手,放在了自己胸口上:“但是我願意讓阮阮摸我,阮阮也應該同意才對。”
隔著薄薄的衣料,阮陌北能清楚感知到對方偏低的體溫,還有相對正常人類緩慢很多的心跳。他簡直要被沙利葉沒有邏輯的邏輯打敗,數不清第幾次歎息:“但是你同意了並不代表我也應該同意。”
“這不公平。”
“你也可以不同意我碰你。”
沙利葉沉默了,幾秒鍾後開始嘟嘟囔囔,聲音小到聽不清,它更加用力地抱緊阮陌北,一條腿搭在阮陌北身體上,徹底將他纏住。
阮陌北實在沒辦法,也就隨它去了,這幾次問詢實驗下來,他發現沙利葉在對待他和外面其他人的時候完全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態度,只要踏出這間牢房,那張英俊的臉上就不會再有任何表情,更別說和其他人有身體接觸了。
阮陌北隱約覺得好像有哪裡不對勁,具體又說不上來,只能在沙利葉臉湊過來的時候強行將它的腦袋推到一邊。
躺了十多分鍾,阮陌北實在被纏得受不了,強行掙開沙利葉的懷抱坐起身:“好了,我得回去了,這一身血得趕緊洗乾淨。”
“好吧……”沙利葉又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阮阮明天一定要按時過來啊。”
“嗯,還有,如果我哪一天沒來,一定是臨時有重要的事情走不開,你一定要學會控制自己,今天的事不能再發生第二次。”
沙利葉乖乖應聲,阮陌北拍拍他肩膀,拿上外套離開牢房。
他不會知道,在牢房門關閉的那刻,沙利葉收斂了臉上所有的純真表情,它盯著天花板上的攝像頭,透過未開啟的鏡頭,看到阮陌北的身影走過長廊,和偶遇的同事點頭打招呼,進入電梯,離開D區大樓。
無人知曉遍布整個51區內所有的攝像頭都成為了它的眼睛,它甚至能看到那些身著白色衣服的研究員,在實驗室裡培養從它身上取下的細胞。
沙利葉盯著阮陌北染血的頸側,舔了舔唇角。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它愣了下,這種感覺不同於阮陌北剛進門時憤怒的撕咬,它更想輕輕地舔去皮膚上乾涸的血跡,用舌尖和嘴唇感受皮膚下動脈的搏動。
沙利葉一手摩挲著床鋪,上面還留著阮陌北的體溫,它眷戀著來自人類的溫度,就如同渴求他所有的話語和觸碰。
深埋在血脈之中的能力正隨著年齡的增長逐漸蘇醒,與之同時萌發的,還有從未有過的陌生渴望。
……這是怎麽了?
沙利葉蜷起身體,陌生的變化讓它畏懼,心底卻又萌發出隱隱的期待。
阮陌北走下電梯,在門口迎面遇見了一個人。
男人足有兩米高,一身黑色的筆挺西裝,壯碩到肌肉將衣服撐得滿滿當當,只是單純站著,就給人無法忽視的強烈壓迫感。他約莫四十多歲,戴黑框眼鏡,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垂眼打量著迎面走來的阮陌北。
然而服役八年身為最精銳兵種的阮陌北並不受威壓的影響,他站直身體抬手敬了個禮:“典獄長。”
典獄長對他點了下頭:“剛從001那邊回來?”
“是。”
“這一身血怎麽回事?”
阮陌北面色如常,輕描淡寫道:“在醫院檢查身體的時候護士不小心把血樣打碎了。”
典獄長沒再追問,他對阮陌北扯了下嘴角,掰開步子:“走吧。”
和典獄長擦身而過,阮陌北走出D區大樓,有所感應般抬起頭,看向斜上方的鏡頭。
被窺視感如影隨形,自己的行蹤正被嚴密上面監視著,被編輯成錄像。
隨著叮咚一聲,電梯門打開,典獄長從中走出,來到-88層的走廊,皮鞋發出一下下的聲響。
正注視著阮陌北的沙利葉猛然轉頭看向牢門方向。
它感知到了……熟悉的呼喚,胸口第三根肋骨下方,“枷”正全所未有的發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