繆爾斯公爵為他們準備的房間在二樓。從餐廳過去,繞過大門就是樓梯。古老的複式樓梯上台階一層一層,一腳踩上去會發出吱呀吱呀的酸牙聲響。身材修長的侍從僵硬地跨過台階,將八人帶到了臥室前。
二樓一共有十個臥室,阮白隨手推開了其中一個。昏暗的燭光灑在繪花的地板上,一眼望去臥室格外空蕩,木床安靜擺放在窗前。他回過頭,對其余幾人微微一笑,“那我就選這間了。”
王汪探頭看了幾眼,打開了隔壁的門。所有的臥室都是相同的裝飾,連擺件的位置都是一模一樣。王汪選了阮白隔壁的房間,其余幾人也推開各自房間的門走了進去。
侍從站在原地,僵硬青白的指尖在燭火上輕輕一掃,火光熄滅。他面無表情地往一樓走去,周圍黑暗寂靜,他卻毫無阻礙,順利地離開。
阮白在床上靠了一會,閉著眼睛回想記憶裡很淺薄的遊戲劇情。忽的,大門被敲了敲,門外傳來王汪的聲音,“阮白,我進來了?”
阮白應了一聲,王汪便匆匆忙忙推門進來。一走到阮白的面前就開始脫衣服,身上的黑色外套被扔到一旁,阮白眼角倏地一跳。他剛要張嘴,便見王汪已經掀起了貼身的襯衣。
阮白吸了一口氣:“你跑我這兒來脫衣服?”
王汪二話不說就把衣服全脫了,然後將肩膀往阮白的面前湊,“不是啊,你幫我看看我的肩膀,之前有點癢,這會兒很疼。房間裡又沒有鏡子,我只能找你了。”
阮白的目光一瞥,便頓住了。
王汪的右肩膀刻著幾道劃痕,四周的劃痕比較淺,只有一條淡淡的紅。而被包裹的中心位置卻完全不同,泛紅的血肉向兩側翻開,露出一截骨頭。痕跡或深或淺,皮膚上血肉模糊。
阮白敘述給王汪聽,又問他:“你什麽時候受得傷?”
“我不知道啊。”王汪皺著眉,“艸,好疼。”
阮白心想這大概是《雙子古堡》的副本開始發力了。
他收回目光,“你要去找點藥,不然會發炎感染的。”
王汪心知也是這麽個道理,他扭頭,黑框下的眼睛露出一絲討好,“那你陪我去?”
阮白似笑非笑地看他。
王汪舉起手:“你陪我去吧,我都送你一本雜志了!”
阮白最終還是同意了。
古堡內沒有燈,阮白便打開了手電筒,燈光落在地板上帶著點青色的光暈。兩人按著記憶裡的路線慢慢地走到了樓梯口。老樓梯還是吱嘎吱嘎地響,王汪雖然莫名其妙地受了傷,但心情還不錯。手電筒燈光漸暗,他便扶著樓梯扶手,跨一級台階,手往上挪一下。
指尖輕輕落在扶手上,發出噠噠噠的聲音。
走了一會兒,阮白的耳朵嗡嗡嗡的,瞥他一眼,“你別老是敲扶手。”
王汪愣了一秒,“我沒敲啊!我的手早放下來了,拽著你呢!”
阮白低頭一看,王汪已經落後了他一人寬的距離,本來放在樓梯扶手上的右手正小心翼翼拽著他的袖子。
阮白:“……”
沉默間,噠噠噠的聲音突然從緩慢變成了急促,阮白和王汪猛地停下了腳步。兩人站在一起,沒有任何動靜,但那詭異的噠噠聲卻不斷在耳邊纏繞盤旋,揮散不去。
王汪的臉瞬間煞白一片,他深吸了一口氣,聲音帶著點顫抖:“阮、阮白……”
滴答。
一滴水珠落在了王汪的手上。
細膩濕潤的觸感微涼,卻像一股陰風吹進了王汪的心臟上。
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越來越快。
“阮白……”
他又喊了一聲,卻沒得到半點回應。王汪愣了一下,忽然意識到自己身旁好像變得空曠了不少,不知道什麽時候起,他像是身處一個怪圈,周圍連阮白清淺的呼吸聲都消失不見了。
忽然,一隻手輕輕搭在了王汪的肩膀上,很快,他的肩膀便被一灘水給徹底洇濕掉。
王汪僵硬地轉過腦袋,看到一張被水泡發了的臉。
對方衝他咧嘴一笑,水珠滴滴答答落了一地。
王汪:“——富強民主文明和諧!”
…
阮白感覺到周圍的空氣沾上了潮濕,撲面而來的還有淡淡的水汽。水珠滴答滴答落在發間肩膀上,他擰著眉心伸手輕輕撚了撚,略微有些不快。
偏頭,被水泡發的臉近在咫尺。
下意識的,阮白往後退了一步,後腰抵在樓梯扶手上。
面前不知是人是鬼的玩意兒身上帶著陰涼的潮濕氣息,還有一股濃重的水腥味,熏得阮白有些難受。他與對方保持了一定的安全距離,借著手電筒的光掃過對方全身。
是個看上去只有十一二歲的少年,與繆爾斯公爵相似的金色長發濕噠噠地掛在胸前,精致昂貴的禮服還往下落著水,他睜著雙比魚泡似的眼睛,艱難地彎了彎唇,“晚上好啊。”
聲音晦澀,像是蒙在水裡模模糊糊的。
阮白表情怪異地看了他兩眼,特體貼地也說了聲晚上好。
少年似乎有些開心,腫脹的手指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依舊用那霧蒙蒙的聲音和阮白交流,“我叫愛德華,哥哥你叫什麽?”
“阮白。”阮白頓了一下,不知道是聽到哥哥二字變得有些心軟還是其他,目光落在地上看他安安靜靜站著都能濕噠噠地攢起一地的水潭,忍不住皺了下眉。
愛德華也擰了擰眉,他年紀小,大概是在水裡浸得久了,臉龐鼓鼓囊囊的一點也看不出少年人的可愛,他有些苦惱地戳了戳臉,指尖下的皮膚像是開了個口子,嘩啦啦跟瀑布似的。
“不喜歡。”
阮白聽著他的小聲抱怨,手指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肩膀吸引了愛德華的注意力,在對方好奇的目光下,他輕聲問:“有沒有毛巾?”
愛德華搖搖頭。
阮白若有所思地多看了他兩眼,語氣顯得有些隨意,“那我明天給你燒點,你記得過來拿走。”
頓了頓又滿臉複雜,“再給你燒個吹風機,有時間就吹吹你的頭髮和腦袋,水裝多了容易堵著腦子,對身體不好。”
愛德華將話聽進去,歪著腦袋嘩啦啦倒了一灘水出來。老舊的台階上濕漉漉的,水影在燈光下泛起一抹白。阮白表情愈發錯雜,這愛德華看著腦袋好像真的不怎麽好使。
不過,倒也不怎麽凶殘,還怪萌的。
阮白又問他有沒有看到王汪,愛德華伸手一揮,周圍漂浮在半空的朦朧水汽緩緩消散,緊接著雙手雙腳纏著樓梯扶手、滿臉都是生無可戀和驚恐的王汪便出現在了阮白的面前。細看青年的眼神虛得絲毫不聚焦,湊近了聽便是‘富強民主文明和諧’一類的字眼。
阮白:“……”
愛德華輕輕扯了一下阮白的衣服,濕漉漉的手指印在薄薄的衣服上,很快便貼緊了肌膚。阮白偏過頭,只見愛德華那雙蒼白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隱隱還透露出幾分焦急,“沒受傷。”
緊接著又有幾分委屈:“我被打。”
他伸出手臂,潮濕的衣服上竟然有一個被灼傷的大洞。
阮白:“?”
王汪是怎麽做到的?
愛德華似乎看出了阮白的疑惑,揮舞著雙臂嘩啦啦地給他重複當時的場面。愛德華靠近對方剛剛露出一個自認為非常和善的笑容,對面的青年便像是見了鬼似的,呼吸一下比一下重。
隨後,那張嘴叭叭叭地說了一堆愛德華聽不懂的話。
一陣金光閃過,愛德華靠近對方的手臂倏然一燙,怪異的疼痛幾百年沒有出現在他身上過,他下意識縮回了手,又跑了。
阮白摸著下巴,震驚道:“原來王汪靠得是他的一身崇尚科學的正氣?”
雖然想法怪無厘頭的,但阮白莫名就覺得可能性非常大。
《厄運來襲》的玩家NPC都有不同的技能,譬如阮白還算了解的刀疤就能在關鍵時刻變身小銅人,萬物不可破。只不過,變身次數有限,會受到限制而已。
阮白拍了拍湊過來的腦袋,沾了一手的水,他衝愛德華露出一個笑容,“告訴我你是什麽時候出生的,你就可以回去了,明天我給你帶禮物過來。”
愛德華乖乖回答,又似乎有點喜歡阮白,離開得時候一步三回頭,見阮白真的沒有留下他的意思,耷拉著腦袋消失在轉角的黑暗之中。待到他離開,阮白才與方才一樣的動作拍了拍王汪的腦袋,對方猛地一怔,一雙充斥著迷茫的眼睛望過來。
終於看到阮白,王汪呆了兩秒便抱著阮白嚎啕大哭,“哇阮白我剛剛先看到了一個好醜的東西,好恐怖啊”
這是阮白第一次知道原來男生哭起來也這麽聲勢浩大,以至於比爾管家都聽到動靜主動從臥室出來,站在他們頭頂的台階上,冷冷淡淡地盯著他們。
“你們在幹什麽?”
阮白按下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青年,衝管家微笑:“我朋友受傷了,想問問您有沒有醫藥箱。”
比爾管家的眼珠子像是機械,在眼眶裡咕嚕一轉,“請隨我來。”
兩人便跟上比爾管家走進了後者的臥室,比爾管家的房間與客房如出一轍,毫無差別的裝飾和布局,唯一有所區別的大概就是他的房間裡豎著許多的與人一般高低的長方體木盒。
“兩位坐一會兒,稍等。”
管家指了指一旁的沙發,便轉身去拿醫藥箱了。王汪和阮白並肩坐著,後者鼻尖輕聳動,低聲問:“王汪,你有沒有聞到什麽味兒?”
“好像是不太好聞,估計是管家體味兒太重。咱們去窗口?”
阮白沒拒絕,兩人便挪了個位置,王汪跟在自己家似的,伸手便將窗戶推開了一條小縫。一縷夜風吹進來,擦過阮白和王汪的臉,往房裡吹去。
阮白不經意一瞥,大床上的黑色薄布掀起一條縫,一隻眼睛直勾勾望著他。
阮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