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是折了回去拿個東西再出來的,也沒發現這兩人的不對勁,他大大方方地對段月裡一笑,遞過去手中的藥囊:“五皇子,這是送給你搬遷重華宮的禮物。”
段月裡的神色說不出是驚喜還是意外,他有些猶豫地接過藥囊,不確定地問道:“送給我的?”
“對呀,”裴容點頭道:“這裡面配好了各種草藥,對身體好的。”
段月裡聞言輕輕一笑,似是感慨:“也只有你會送這些東西,旁人送到重華宮的,無一不是無用之物。”
段月裡口中的無用之物,定是一些名貴至極的物件,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只是段月裡的語氣淡漠,讓裴容一時分不清他是真的喜歡這個藥囊,還是在內涵自己。
畢竟裴容也知道,這個藥囊裡的藥是大夫配出來的,香包則是花了幾兩銀子買的,確實無法比擬。
裴容不好意思笑笑,乾巴巴地說道:“我知道我這個是小玩意,比不得別人送的名貴之物……”
“送個東西怎麽說這麽久?”段景洵不耐地催促,“上車。”
裴容笑著對段月裡聳了聳肩,然後十分自覺地跟著段景洵坐上了馬車。
身後,段月裡的笑容僵在了臉上,生硬無比。
再一轉身,臉上已是陰鬱冷漠。
他原本就不是個會笑的人,也不愛笑,從甘泉宮出來之後,才學會了這種表情,並且用得很好。
宮內的人,上至皇上,下至宮女,無一不是對他的笑容卸下防備。
可只有裴容是個例外。
段月裡忽然想起,從他在甘泉宮時,裴容對他便於旁人不同,如今他已不是當初那個任人欺凌的皇子,裴容對他,仍舊是與旁人不同。
他不會哈笑著來恭維自己,不會對自己說著違心討好地話。
即便段月裡口頭上沒說過,但他心裡知道,他對裴容,也從來都是特別的。
但裴容對自己,卻遠沒有段景洵來得那般不同。
狹小的馬車裡,裴容剛一屁股坐下,就突然反應過來,他今天明明是答應了段月裡的,怎麽沒頭沒腦地上了段景洵的馬車?
裴容動了動身子,車輪就骨碌碌地轉了起來,段景洵似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不冷不熱地問道:“幹嘛,想下車?”
“我……”對上段景洵的眼神,話到嘴邊裴容又咽了下去,因為他從段景洵的眼中,竟然看出了那麽一絲幼童般的賭氣?
好像若是裴容真的下了車,看起來色厲的段景洵也只能巴巴地看著。
這樣子的段景洵,讓裴容生出一股好好揉揉他的想法來。
想歸想,裴容還是坐了回去,反正已經上了車,就別換了吧。
裴容在心裡給給自己找著理由,乖乖地坐在位子上,手在袖口裡摸了摸方才帶出來的東西,不自然地抿了抿唇。
總覺得自己最近對段景洵有些太在意了。
而段景洵則是更加煩悶。
方才裴容想下車,他煩悶;現在裴容不下車了,安安靜靜地坐著,可連理都不理自己了,段景洵更煩悶。
兩個人各想各的,又默契得誰都沒有先開口,車廂裡就這麽一路安靜了下來。
最後先發出動靜的還是段景洵,他捂拳放在嘴邊乾咳一聲,眼睛卻不住地看向裴容。
不見裴容有任何反應之後,“咳咳”兩聲,段景洵咳得更用力了。
這下裴容終於看了過去,他看見段景洵咳得臉都有些紅了,試探問道:“太子,你最近身子不適嗎?”
段景洵放下手,端著姿態道:“我沒事,清清嗓子罷了。”
裴容把手伸進了袖口,正準備說點什麽,只聽見車外馬匹一聲嘶鳴,馬車也停了下來,想必是到了地方。
裴容有些失望地皺了皺眉,悻悻地收回了手,和段景洵一前一後下了馬車。
段月裡比他們早到了一會,正站在馬車旁,面容冷寂,靜靜地看著裴容二人。
準確地說,是看向段景洵。
段景洵自然也察覺到了,他一皺眉,凌厲的鳳眼看了回去,眼中毫不退讓。
裴容這個時候總算是看出這兩人的不合了。
這兩人越看越焦灼,若是目光可以化為實質的話,只怕這個時候空中已經有劈哩叭啦的火光了!
不能這麽繼續下去了,必須要阻止他們!
裴容果斷選擇段景洵,推著他就往裡走,口中還在嘀咕:“你怎麽和誰都合不來,盛淵是,五皇子也是,你這個性子,誰受得了你啊……”
段景洵任由裴容的推搡,直到兩人在位子上坐下,段月裡也緊隨其後走了進來,毫無預兆的,段景洵突然問道:“你對我也是這麽想的?”
裴容動作一頓,有些不自在地看著段景洵,這話當著旁人的面問,叫裴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還有,”段景洵又補充道:“要說真話,不許騙我。”
那更難了呀,裴容自己還沒想好答案是什麽呢。
“太子,”裴容壓低了聲音,眨巴著眼睛望著段景洵:“我等會告訴你,行嗎?”
段景洵被裴容看得心頭一跳,他不露聲色地點頭,然後平靜地移開視線,不再和裴容對視。
裴容也沒想到段景洵突然這麽好說話,依他方才的架勢來看,還以為非得聽到答案不可呢。
不過段景洵這一轉頭,裴容便瞧見了段景洵微微發紅的耳垂,再一細看,段景洵正有些不自然地舔了舔唇。
段景洵的唇瓣很薄,被他這麽一舔,便透出些紅潤的水光來,看起來有種十分柔軟的觸感
裴容猛地坐正了身子,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桌面,幾乎要把桌面給看出個洞來。
他……他怎麽會有這種破廉恥的想法冒出來!
裴容被自己這個念頭嚇得不輕,就算他愛看美色,可也不至於饑渴到這一步吧?
一頓飯下來,裴容只顧著埋頭乾飯,沒分出絲毫眼神出來。
這樣一副乾飯的模樣反而引起了段景洵注意,段景洵剛準備問些什麽,又察覺到了什麽,下意識抬眸,就見到段月裡又在看著他們。
段景洵皺了皺眉,總覺得段月裡有股說不上來的古怪,也越發覺得今天自己跟出來這趟做得很合理。
沒想到段月裡倒是主動開了個頭,說道:“說起來,今天太子怎麽會突然來順王府,若是我早些知道,便能與太子一同出宮,路上也能做個伴。”
裴容剛準備老實說自己也不知道時,卻被段景洵搶先說道:“我是來替父皇來順王府傳話,沒想到遇見了五弟,還真是巧,不知道五弟來此是為了什麽?”
傳話?
方才兩人坐在馬車裡也沒聽見段景洵提起過傳話的事,裴容狐疑地看過去,心中懷疑萬分。
就算段景洵身為太子,可他若是假借皇上的名義行事,那可是大大的不敬。
這要叫旁人知曉了,大做文章也是有可能的。
裴容的反應實在是太過明顯,段月裡只看上一眼,便對段景洵口中的傳話心生懷疑,但他並未提及此事,而是大方地承認了與裴容的相約一事。
“是嗎?”段景洵冷笑著回應,問道:“五弟何時與裴容如此相熟了?”
“太子應當是知道的,”段月裡說:“在我住在甘泉宮的時候,便與裴容有了交情,那時候,太子還來甘泉宮,拿走了那一瓶藥。”
舊事重提,裴容都聽不下去了,得虧段景洵還是臨危不亂,面不改色,只聽他沉聲說道:“原來是這事,五弟還記得這個,莫非是還在生我的氣?等會回宮,我派人送些更好的給你便是。”
段月裡眼中似乎在湧動著些什麽,一字字說道:“太子的好意我心領了,可我想要的,就是那一瓶。”
“那我只能讓你失望了,”段景洵毫不退步,字字有力,“那一瓶,我絕對不會讓。”
兩人的視線又對在了一起,一人凌厲,一個冷漠,誰也不肯退讓,雅間裡的氣氛一時因為這二人的爭鋒而變得尖銳了起來。
裴容聽到最後,眼睛都睜大了起來,這兩人竟然為了那瓶藥爭起來了?而且這誰也不肯退步的氣勢,簡直就是針尖對麥芒,鋒利得很。
“太子現在不願意給,我不急,”段月裡拿出裴容相贈的藥囊,不疾不徐地說道:“這枚藥囊,也能暫時解我目前之需。”
段景洵握緊了放在桌下的手,他在控制著自己面上的表情,用渾然不在意的語氣,緩緩說道:“終歸不是你真正要的,又有何用?”
“但,太子也沒有,不是嗎?”
原本這兩人氣勢相當,沒想到段月裡這話一出,段景洵一個回頭,用那雙漂亮此刻卻頗有不滿的鳳眼看著裴容,就差直接沒問出來為什麽他沒有這個問題了。
裴容:“……”
為什麽要把鍋甩在他的頭上!
想到早先在王府時,段景洵見到這個藥囊就一副嘴硬的模樣,裴容摸了摸袖口的東西,無奈歎了口氣。
他對段月裡略顯歉意的頷首,又指了指外面,看起來是要出去一會子。
然後裴容看向段景洵,說道:“太子,我有話和你說。”
段月裡獨自坐在桌前,神色不明,看著滿桌子琳琅滿目的菜品,雙手死死地按在桌面上,手背上青筋暴露,他在用盡全身的力氣控制。
他怕自己萬一忍不住,將這間房毀了,等會叫裴容看到,可就不好了。
裴容在袖口中握住了那個布料柔軟的東西,似乎用下定了很大的決心,才慢慢地把那樣東西拿了出來。
那同樣是一個藥囊。
全然不像贈予段月裡時的那般大方,裴容垂著眼,看也不看段景洵,口中小聲地說道:“其實……其實我給你也準備了一個,只是一直沒送……”
段景洵有些驚訝,他沒想到裴容真的給自己也準備了一個,心中自然歡喜,想到方才段月裡神氣的模樣,又忍不住比較問道:“我這個,和五弟的是一樣的嗎?”
裴容抬起頭,模樣瞧著對這個問題有些不不滿意,飛快地回答道:“當然不一樣了!”
“哪裡不一樣?”段景洵聽著這話,已經開始拿著藥囊打量了。
“你可千萬別拆!”裴容一急,趕忙隨口找了個理由說道:“是這……這裡面的藥材不一樣,你一打開,藥性就散了!”
段景洵聞言,看起來似乎有些不信,垂眸看著手中的藥囊,略有所思。
裴容見狀,又半是威脅半是哄騙地說道:“你要是拆開的話,就還給我,我不送你了。”
這種絲毫沒有威脅份量的話,段景洵聽著,嘴角微微翹起,他將藥囊負手背到身後:“既然給我了,哪裡又要回去的道理,我自然是會好好保管的,怎麽會舍得拆了。”
段景洵這是應下他的話了,裴容也忍不住彎了彎眼角,對段景洵盈盈一笑。
若是段景洵看過段月裡的那枚藥囊,便會發現段月裡的更新一些,而他這個,雖然成色也很新,但有些地方,似是被人摩挲地起了些細小的球團。
其實在裴容被山賊劫持之後,這個藥囊裴容便已經準備好要送給段景洵了。
只是他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理由,這一次也是想到以送給段月裡為由,把這個準備了許久的藥囊送出去,同時送給皇子和太子,想來也並無什麽不妥。
先前在馬車上他便猶豫了數次,只是不知為何,每每想著要送出去時,心中又有幾分怯意。
好像送了這個藥囊,便會叫段景洵發現什麽一般。
可現在裴容發覺,送出去這個藥囊,他並無怯意,反而心中爽快得很,果然掖著藏著東西一點也不適合他,還是直來直往地多爽利!
裴容又想到先前段景洵問他的問題,當初說好等一會告訴段景洵,自己似乎也不知道答案,現在裴容好像有些知道了,他眉眼依舊笑得明媚,說道:“先前太子問我是否受得了太子的性子,我……”
哪知道當初一個勁要答案的段景洵,此刻卻伸手示意裴容停住:“你不用說了。”
裴容:“?”
“太子不想要知道嗎?”
段景洵無聲地握緊了手中的藥囊,笑著搖了搖頭。
答案他已經知道了,段景洵想,就在自己的手上。
“對了,”段景洵突然說道:“方才在飯桌上,你是不是想對我做些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太子:定情信物都有了,要個親親不過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