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洵和寧時卿共坐一桌,兩人你一杯,我一杯。
裴容在一旁,邊吃荔枝邊看著這兩人飲酒。
與其說是飲酒,不如說是拚酒。
這兩人像在互相較量似的,一個人剛喝完,另一人就馬上給斟滿,絲毫的停頓都沒有。
裴容也看出了不對勁,荔枝都顧不得吃了,對寧時卿說:“你……要不然少喝點?太子請你喝酒,哪有你這樣喝的?”
裴容說完,還悄悄地看了段景洵一眼,正看到段景洵沉著一張臉,不悅地放下了酒杯。
他原本想勸段景洵的,只是不知為何,話到嘴邊,又改口喊出了寧時卿的名字。
寧時卿心思過人,又怎麽會看不出裴容在想些什麽,再者,段景洵突然邀他喝酒,只怕為的是上次他灌醉裴容一事。
寧時卿唇邊笑意加大:“容世子,難得我與太子痛飲一番,多喝幾杯也無妨。”
“說的不錯,”段景洵又拿起酒杯,沉聲說道:“索性今日無事,來,不醉不歸!”
裴容見他們二人這陣勢,果斷沉默,起身溜到一旁,吩咐四喜去準備些醒酒湯,以備不時之需。
裴容走後,寧時卿開口:“太子今日,恐怕不只為了請在下喝酒這麽簡單吧?”
段景洵面不改色,淡淡問道:“那你覺得是為了什麽?”
寧時卿笑笑,故意道:“太子的心思,我又如何猜得透呢?”
“所以你就揣測裴容的心思。”
“太子哪裡話,我和容世子不過同是戲癡,並無其他。”
“說起來,容世子與我說了個故事,比我聽過的任何戲曲都意想不到,太子想聽嗎?”
段景洵冷哼了一聲:“我若想知道,問裴容便是。”
寧時卿饒有深意一笑:“太子說的是,倒是我多事了。”
“既然你說到了故事——”段景洵回頭,見裴容正在和四喜說些什麽,沉聲道:“裴容。”
裴容應聲回頭:“太子?”
段景洵用眼神示意裴容坐下,問道:“方才我和寧時卿告訴我,他說你曾經和他說過一個意想不到的事,我有些好奇,你說來與我聽聽。”
裴容:“……”
寧時卿也不像愛搬弄口舌之人,怎麽轉頭就把他給賣了!
裴容裝傻道:“什……什麽故事啊?我自己都記不太清了……”
段景洵一挑眉,說道:“你如此遮掩,看來寧時卿所言非虛了。”
裴容瞪了寧時卿一眼,寧時卿搖扇一笑,眼睛都眯了起來。
這兩人當著自己面還如此大膽,段景洵伸手捏住了裴容的下巴,冷然道:“我和你說話,你倒是一直和寧時卿眉來眼去。”
裴容:“?”
“我……我哪裡眉來眼去了!”
寧時卿輕搖折扇,遮住唇邊的笑意,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哼……”段景洵冷哼一聲,“要是沒有,你就把寧時卿口中那件匪夷所思的事,說與我聽。”
裴容怎麽可能和段景洵說出他的夢?
可現在看起來段景洵是不打算放過他了,既然躲不過,那就只能拖一拖了。
裴容扯著段景洵的袖口討好地晃了晃:“下次,下次的時候,我再和你說,好不好?”
段景洵面帶不悅地看著裴容,雖然沒說話,但臉上的表情已經替他回答了,他就要現在聽裴容說出來。
寧時卿也在一旁插話道:“或許是我在這裡,容世子不好意思開口,我看這樣,太子,今日的酒便到此為止,我先告退了,剩下的事,太子也可慢慢去問容世子。”
段景洵絲毫不接寧時卿的台子,皺眉道:“他羞於開口,當初又怎麽能告訴你?”
寧時卿淡笑不語,頷首示意,便退了下去。
裴容:“!”
寧時卿居然就這樣走了!
段景洵看向了裴容,似笑非笑道:“到底怎麽回事?”
裴容很希望自己能說出點什麽來,隨便什麽,只要能搪塞住段景洵就行。
但事實上,他緊張得咽了咽口水,巴巴地看著段景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段景洵眸色漸深,啞聲道:“這麽看著我也沒用。”
裴容支支吾吾道:“太子……我……”
段景洵:“嗯?”
“其實是……”裴容低聲說著,突然目光一亮,大聲喊道:“娘!”
段景洵動作一頓,回頭看去,哪裡有什麽順王妃,再一看,裴容已經小跑著溜進了房中。
“嘭”的一聲,房門被人用力地關上。
段景洵:“……”
隔天就是順王妃入宮的日子,裴容小聲商量道:“娘,我今天能不能不入宮?”
順王妃搖頭道:“進宮請安這可是規矩,你是不是又想出去玩?”
裴容不死心,繼續哀求道:“我不是要去玩,只是……”
只是怕入宮碰上了段景洵怎麽辦?
昨天在王府還能溜了,今天這入宮,萬一遇上了,這不是正撞上去了嗎!
裴容只是了半晌,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順王妃無奈,柔聲勸道:“既然說不出來,可不就是想去玩嗎,每月進宮只有一日,其他的時間,娘都不管你,今天可不行。”
沒辦法,裴容隻得老老實實跟著順王妃入了宮。
好在今日並沒遇上段景洵,在太和殿請過安之後,裴容想著差不多能回王府了,皇后卻派人來請順王妃去坤寧宮坐坐,順王妃自然不會推脫,於是裴容又只能在太和殿中等順王妃見完皇后,再一同回去。
裴容在太和殿無趣地吃著點心,突然聽到殿外有腳步聲響起,裴容心一驚,慢慢看過去,等發現是段月裡時,提著的心才放了下來。
“五皇子。”
不知是不是有一陣子沒見段月裡了,裴容隻覺得段月裡似乎沾了病態的脆弱,宮中精致繁雜的衣物穿在他的身上,顯得腰身細且柔,他的唇色極淡,看起來,似乎比在甘泉宮時更加脆弱。
段月裡看見裴容也怔愣了一瞬:“裴容……”
他想起,上次見到裴容時,對方正被段景洵緊緊地抱在懷中,掙脫不得,任由段景洵的索取。
而他被罰入寶華殿抄經,也是段景洵留了個引子故意誘他上鉤。
段月裡眼神微動,問道:“你今日怎麽進宮了?”
“我是同我娘來請安的。”
裴容說完,又不禁問道:“五皇子,你最近身體不好嗎?”
段月裡垂眸,抬手將發絲別到了耳後。
袖口滑落下來,露出了他白皙小巧的手腕,叫人看著,似乎輕輕一折,便會斷了去。
“五皇子,你……”
“看樣子父皇並不在太和殿。”段月裡打斷了裴容的話,低聲道。
“是,皇上方才離開太和殿不久。”
“那我來得不巧了。”
段月裡說完,對裴容微微頷首,轉身就準備離開。
只是不知怎麽的,他突然身子一晃,仿佛站立不穩似的,幸虧他及時扶住了桌案,才沒摔倒在地。
裴容連忙扶住了他,問道:“你身體不適,怎麽出來身邊也沒跟一個人?”
段月裡抬眸看過去,淡淡問道:“我從前也是一個人,照樣過來了。”
“可你現在搬去了重華宮,而且皇上皇后也很疼你,怎麽能跟從前比?”
“對我來說,從前和現在,並無兩樣。”
段月裡的聲音很輕,帶著不易察覺地顫抖,可還是叫裴容察覺了。
因為裴容扶住的那雙手,同樣在微微顫抖著。
“五皇子,我送你回重華宮。”
段月裡抬眸看他,倏地,他臉上浮現一抹說不清的笑意。
“去重華宮的路,你知道怎麽走嗎?”
自從段月裡搬遷宮殿,裴容一次都未曾去過重華宮,段月裡這樣問的意思,實在是叫人有些難受。
裴容仿佛渾然不覺般,小心扶著段月裡往外走:“我不認識路,你指路就好了呀,反正我會送你回去的。”
“我怎麽指,你就怎麽走嗎?”
“對,你指路,帶著我走。”
“如果你真的這麽相信我,那你就閉上眼睛,什麽也不要看,只要聽我的聲音。”
這個要求有些奇怪,裴容對上段月裡的視線,發現對方不閃不避,正在安靜地看著自己。
“為什麽?”裴容問。
“我只是想知道,被人相信,是一種什麽感覺。”
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裴容敗下陣來:“那我就聽你的,不過你可得好好說,不然我摔著了,你也會跟著摔的。”
“好。”
紅強綠瓦的宮殿中,裴容閉著眼,在段月裡的口述下,有時拐過一條長廊,有時穿過一座石橋,說不出是他扶著段月裡,或者是段月裡扶著他。
終於段月裡讓裴容停了下來,裴容耳邊的是清晰的風聲,不像熱鬧宮殿中的那般嘈雜,鼻尖嗅到的也是荒蕪枯葉的味道。
裴容有些奇怪,重華宮怎麽會這麽冷清,他不禁問道:“到了嗎?”
“到了,你睜開眼睛。”
裴容慢慢睜開眼睛,突然的光亮讓他下意識眯了眯眼,再一看清四周時,忍不住出聲道:“這是……甘泉宮?”
“你怎麽帶我來這了?”
段月裡眼神閃動,問道:“你不是相信我嗎,既然相信我,那就無所謂甘泉宮,或者重華宮。”
“那……那你來這做什麽?”
“我想問你,”段月裡湊到裴容的耳邊,低喃道:“出宮那天,你為什麽讓太子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