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醒來的時候,塌上只有他一人,身旁的溫度已經涼了下來,房內貼心地擺放著乾淨的洗漱用品,早點也擺上了桌。
相比是段景洵吩咐下來的,裴容有些驚詫,想不到段景洵還有這麽關心人的一面。
等他收拾完往外走去,正看到段景洵和一名胡子花白的老道長在說些什麽。
段景洵看見裴容,馬上將手中的什麽東西藏到了袖裡,而後招手讓他過來。
“裴容,這是青雲觀的清淨道人。”
清淨道人眉目和藹,手持拂塵,縱使身上穿著泛舊的道袍,看起來也頗有仙風道骨之感,仿佛是不出世的高人,俯笑看向眾生。
清淨道人一揚手中拂塵,微笑著向裴容頷首:“容世子,許久不見了。”
這話的意思便是裴容和清淨道人相識,可昨日裴容還說這是他第一次來青雲觀,那清淨道人這話,又是何意?
段景洵不由問道:“道人和裴容認識?”
清淨道人笑道:“認識,又不認識。”
段景洵微微蹙眉,不禁看向裴容。
卻見到裴容怔愣在原地,嘴唇無聲地上下張合,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刺激般,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裴容,你沒事吧?”從未見過裴容這副模樣,段景洵擔憂地問道。
裴容將心頭的震蕩壓了下來,勉強對段景洵笑了一下:“我沒事,太子。”
而後又看向清淨道人,聲音有著一絲不易察覺地顫抖:“道人,我……可否與您談談?”
香爐裡一縷青煙緩緩飄起,聞之不由令人心生安定,裴容坐在蒲團之上,眼前的清淨道人慈眉善目,似是在等著裴容主動開口。
裴容深吸了一口氣,放在腿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沉聲問道:“道人,您……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先前清淨道人向裴容問安時,道人歷經滄桑的聲音,竟是帶他回到了大夢初醒的那一晚。
那一晚,那道憑空出現的老者聲音,告訴他,一年之後便是結局的聲音,正是眼前的這個人。
裴容從未想過有一天能見到聲音的主人,如今突然見到,怎能不令他激動?
清淨道人笑著問道:“不知容世子問的是什麽?”
“你知道我想問什麽!”裴容心中一緊,坐直了身子,說道:“我與道人從未見過,又何來許久未見之說?”
“在容世子幼時,順王妃曾請貧道替容世子求過平安,自然是見過,只是那時容世子尚在繈褓,自然是不記得。”
這樣的話裴容怎麽能信,清淨道人越是不想說明,裴容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沒錯。
清淨道人一定是知道自己在夢中預知到的事!
想到這裡,裴容再也按捺不住,直白而急切地問了出來:“道長,您是不是知道我的結局?”
清淨道人但笑不語,他蒼老的臉上是歲月留下的沉重,他的每一個表情似乎都別有深意,顯得那麽的神秘。
可清淨道人並沒有拒絕,更沒有否認,他只是用那雙滄桑而明澈的眼,靜靜地看著裴容。
裴容在這樣的注視下似乎得到了某種肯定,他雙手撐在桌上,不由自主地半撐著身子,追問道:“所以是真的,對不對?”
“容世子就如此在意嗎?”
“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我怎麽可能不在意!”
意識到自己情緒有些激動,裴容又坐了回去,喃喃說道:“我不像道人這般出塵脫俗,看破人世,我只是個凡夫俗子,我不想死,我害怕……”
“可我連自己為什麽會死都不知道,道人,您既然當日來提點我,為何今日不同我明說?”
“我要怎麽做,才能避免最後的結局?”
清淨道人垂眸斂目,神情和藹,只聽他徐徐說道:“容世子現在就做得很好。”
這話不由讓裴容一愣,想到近日種種與段景洵有關的事,怔愣說道:“我……什麽也沒做。”
“這就對了。”
“對了?”裴容不禁反問道。
清淨道人頷首:“正是,容世子什麽也沒做,不正是什麽都做了?”
“無為,而有為。”
裴容不懂,正要繼續追問時,清淨道人抬手,溫聲說道:“容世子,言盡於此,請回吧。”
裴容怔怔地走出靜室,抬眸就看見了門外的段景洵。
真是罕見,段景洵竟然會等他,而且他的神情,看上去竟沒比自己好多少。
段景洵一看見裴容,先是打量了他一番,而後問道:“裴容,你沒事吧?”
這句話,似乎在不久前,段景洵也問過他。
裴容抬眸,目光滿是疑惑和探究,為什麽段景洵這麽關心他?
而且近日來,段景洵對他
是好,還是壞?
裴容說不清,隻覺得心裡亂糟糟的。
段景洵總是這樣,從前自己喜歡他,總是能輕易勾起他的心神,現在裴容不要喜歡他了,他卻越來越向自己靠近。
裴容想,真的是有點討厭。
讓人生不出脾氣的那種討厭。
見裴容看著自己似是出了神,段景洵蹙眉,追問道:“裴容,你到底怎麽了?”
裴容張張嘴,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搖搖頭,說道:“無事,多謝太子關心。”
段景洵的眉皺得更緊了,微微上挑的鳳眼盡顯凌厲,薄唇緊抿。
沒有人會喜歡有人對自己隱瞞,何況是身為太子的段景洵。
裴容這麽一副明顯有事的模樣,他打定了主意不說,段景洵除了無奈,一時間竟也想不出別的辦法,能讓裴容同自己說一說。
既然裴容不願意,那麽
段景洵略有所思地回頭看了一眼,清淨道人所在的靜室房門緊閉,隔絕了一切視線。
“馬車已經在外候著了,若是無事,那便回去吧。”段景洵收回視線,冷聲說道。
回去的路上,裴容一路都安安靜靜的,低頭搓揉著指尖不出聲,這麽聽話的模樣,偏偏段景洵隻想把人搓圓弄扁,好叫他有點別的表情來。
“裴容,”段景洵突然問道:“你何時與清淨道人認識的?”
“夢裡見過。”
裴容頭也不抬地說道,給出了一個真實又能把天聊死的回答。
“夢裡?”段景洵輕笑一聲,滿臉寫著不相信,偏偏又繼續問道:“夢見了幾次?”
這什麽莫名其妙的問題,裴容這下終於有了動作,抬眸看向段景洵,眼中寫滿了問號。
“夢中相識若能成真的話,”段景洵往裴容那邊壓近,沉聲說道:“裴容,你還記不記得,你以前和我說過夢到我的內容?”
裴容臉一紅,隻感覺臉上像要燒起來,熱度直衝天靈蓋,不敢置信地看著段景洵。
“太子……你……”
“我怎麽了?”段景洵一臉坦然地問道。
“不要臉!”氣急敗壞的裴容只差沒跳車了,也顧不上兩人之間的身份之差,很沒有威懾力的罵了一句。
“哦。”
段景洵磊落地應下,說道:“做夢的是你,又不是我,何況還是你自己告訴我的。”
說到此處,段景洵悠悠地看向裴容,不緊不慢地問道:“我怎麽就不要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