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昏暗的山洞內,火堆燒得滋滋作響,裴容和霍欽圍火而坐,搖曳的火光印在二人的身上,顯出他們此時的疲憊和狼狽。
裴容一身沾染了不少泥汙,發絲凌亂,左眼的眼尾處一道明顯的血痕,順著眼尾向上勾去。
霍欽看起來比裴容好上許多,他一身玄衣,除了臉上有些深色的印子外,倒也沒有其他。
他們已在此呆了幾個時辰,霍欽曾試著帶裴容爬上山坡,可山坡滑膩松軟,他們二人剛一腳踩上去,泥土便受不住力地直直往下沉去,根本無法出去。
兩人拭了數次,直到天色漸沉,夜裡的寒意也溢了出來,才不得已找了個山洞躲避取暖。
裴容伸手感受著火焰帶來的溫暖,頗為感動地對霍欽說道:“小將軍,今日多謝你了。”
“容世子可有傷到何處?”霍欽關心地問道。
裴容試著動了動身子,好在除了皮外傷之外,並無大礙,於是便放心說道:“我沒事。”
只是他眼睛疼得厲害,眨眼的動作都有一陣生疼,裴容下意識伸手摸去,霍欽一把握住了裴容的手腕,說道:“容世子,你眼部有傷,還是不要碰為好。”
裴容也不知眼部傷得怎麽樣,聽到霍欽這樣說,便乖乖地放下了手。
“小將軍呢?你怎麽樣?”
“我沒事,那些人傷不了我。”
“不過那些蒙面人……”聲音頓了頓,霍欽問道:“容世子,你可和人有過結仇?”
“結仇?”裴容蹙眉,心中陡然想起了一個人,卻不願再細想下去,囁嚅道:“我……我也不知道。”
裴容臉上的變化並沒有逃過霍欽的眼睛,霍欽心中一凜,沉聲問道:“容世子,你可是想起了什麽人?”
裴容別開臉,不願意承認:“沒……沒有。”
裴容說完,便垂下眼眸,靜默不語。
他在想段景洵,不是思念,而是懷疑和掙扎。
畢竟他已經預知到,一年後段景洵便會賜他一杯毒酒,可為什麽如今卻……
偏偏裴容心中逃避得不願去想,因為他心中隱隱覺得,不會是段景洵。
這種自相矛盾的心情讓裴容陷入了一種兩難的境地,他幾次欲言又止地看向霍欽,卻難以開口。
霍欽歎了一口氣,說道:“容世子,你有什麽話,都可以對我說。”
裴容無意識地搓揉著手指,久久才抬起頭來,看向霍欽。
“今天這些人,應當不是太子派來的吧?”裴容用了一個反問的話句,小心翼翼地說道。
霍欽一聽,眉頭便皺了起來,肯定道:“當然不會是太子,雖然回京我也聽過你和太子的事,但這段時日下來,據我所見,太子對你……對你……”
對裴容怎麽樣,霍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說對裴容好吧,似乎也沒到這一步,可若說對裴容差,那也是萬萬沒有的。
段景洵和裴容在一起的時候,是霍欽鮮少見過的模樣,霍欽突然發現,似乎在裴容面前,段景洵才會故意的,用一些拙劣的方式去讓裴容對他生氣,對他笑。
發現自己想遠了點,霍欽定定地看著裴容,堅定而重複地說道:“太子絕對不會對你做這種事。”
“是吧……”
裴容小聲地說著,眼睛閃著光,而後喃喃說道:“我也覺得不是他。”
他這話頗有些自言自語的意味,仿佛就是說給自己聽的一般。
裴容發現,他之所以會那樣問霍欽,想要的,不過是一個肯定。
他害怕自己的這些掙扎只是自作多情,他需要的,是旁人能夠徹底打消他的動搖。
而霍欽堅定果斷的態度,便是最好的回答。
至少這些人,不是段景洵派來的。
他還有一年的時間呢。
念及至此,裴容也不知道自己心中是慶幸還是酸澀,又忽然想到今天騙著段景洵閉眼一事
打住打住,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裴容搖搖頭,強迫自己把這些沒用的想法給扔出去。
眼看著乾燥的柴火即將燃盡,火苗也越來越小,裴容忍不住頻頻看向洞外:“小將軍,你說會有人來找我們嗎?”
“一旦皇上發現我們不在,定是會派人來尋的,只是此處較為隱蔽,山坡滑膩,花費的時間或許要久一些。”
“等回到宮內,皇上一定會徹查這件事,到時我就看看,是誰想害我!”去除了段景洵這個目標,裴容此時頗有鬥志,一副此仇不報非君子的模樣。
“容世子,若是皇上問起,你最好將有人行刺的事瞞下。”霍欽深深地看著裴容,目光微沉。
“為什麽?”裴容不解地問道。
“能夠把這些人安排進皇家圍場,除了宮中的人,外人是做不到的。”
“這件事若是讓皇上去查,不管查到了誰,都是你我不能動搖的。”
“難道就這樣不管不顧了嗎!”裴容睜大了眼睛,第一次感受到不公的他,眼中滿是不忿。
“當然不是,這件事,我自然不會輕易放過。”霍欽壓低了聲音,久在戰場殺的殺伐之氣顯露了出來,令人不寒而栗。
“你要做的,就是和皇上說你我只是失足墜落,至於剩下的事,我自然會慢慢查出來。”
夜裡,今日東宮早早地熄了燭火,常彬拉下床幔,對宮內伺候的一眾宮人們擺擺手,說道:“太子今日狩獵歸來乏了,要早些休息,你們都退下吧,這裡有我伺候就行。”
“是。”
一眾宮女太監們齊聲應下後,便規矩地退了出去。
常彬看了一眼昏暗的太子寢殿,而後打開了一扇窗,隨後獨自一人靜坐在黑暗中。
不多時,一道黑色的人影從東宮一躍而出,如同一隻輕盈的貓,腳尖輕點,幾個跳躍之間,人影便和夜色融為一體,消失不見。
圍場裡,除了舉著火把尋找裴容和霍欽的侍衛,黑色的人影悄然而至。
夜色中,他穿著一身夜行衣,黑色的面巾蒙住了他的臉,只露出了一雙狹長明亮的鳳眼。
黑衣人無聲地穿梭在圍場中,躲避著搜尋的侍衛,不多時已經來到了霍欽和裴容墜落的地方,他四下一打量,發現長有茂密雜草的邊緣之處,有處長約一丈的斜坡。
黑衣人順著坡下望去,一片漆黑,又聞到了坡下傳來的陣陣火燒味,那雙凌厲的鳳眼眼神一緊,黑衣人當即縱身一躍,不管不顧地跳了下去。
洞內的火堆已經熄滅,霍欽警覺地聽到了異動,可來人鬼鬼祟祟,霍欽毫不猶豫喝道:“誰!”
黑衣人方才站穩,霍欽便已站在了面前,二話不說一掌拍來。
兩人動手間交了幾招,霍欽發覺眼前這黑衣人一直在躲開自己的攻勢,並未出手還擊,心下覺得奇怪,借著月光一看,霍欽從這雙眼睛上,隱約有一種熟悉之感。
突然腦中閃過什麽,霍欽收回了手,不確定地喊道:“太子?”
黑衣人同樣動作一頓,沉聲應道:“嗯。”
“太子,你怎麽會在這?”
段景洵不答,反問道:“裴容呢?”
“他和我在一起。”
霍欽不禁腹誹,原來是來救裴容的?
“在這等著,我找人來救你們。”
“可太子你這樣……”霍欽有些猶豫,段景洵這副模樣,只怕侍衛看到他,會和自己一樣,把段景洵當成賊子。
“我自有辦法。”
段景洵說完,轉身欲走,突然又回頭問道:“他……沒事吧?”
“太子放心,容世子無礙,可若是容世子問起……”
霍欽不禁問出了心中的問題,段景洵今晚這一趟,擺明了是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段景洵垂下眼眸,並未再說,利落地縱身一躍,消失不見。
裴容擔憂地從山洞內走了出來,見霍欽獨立於夜色中,不由問道:“小將軍,方才是誰?”
領頭舉著火把的侍衛正在四處尋找,忽然聽見不遠處傳來一陣異響,回頭一看,卻見到前方似乎有一人影閃過,領頭人毫不猶豫舉起火把,大聲喝道:“追!”
可前方那道身影實在太快,不多時就已徹底沒了蹤跡,就在領頭人誤以為是圍場中的獵物時,一旁有人舉著火把向下照去,大聲喊道:“頭兒!這兒!”
領頭人順著方向看去,不禁大喜道:“快派人回去稟告,已經找到了容世子和霍侯爺!”
窗外,一道黑色的人影翻身而入,宮內的常彬連忙走過去,低聲問道:“太子,如何了?”
段景洵扯下面罩,低聲說道:“他沒事。”
黑衣下的手微微顫抖著,段景洵這才發現自己的心跳得有多快,裴容安全的消息衝刷了他一晚的擔憂與疲憊。
分明是夜涼如水,可汗水還是順著他的下顎滴下。
段景洵垂下眼,喃喃自語道:“他沒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