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洵走進甘泉宮,對周身破敗荒涼的景象毫不在意,拂開了落在肩頭的枯葉,徑直推門走入。
段月裡看見來人有一瞬間的驚訝,不動聲色地收起藥瓶,喊道:“參見太子。”
段景洵把段月裡的動作看在眼裡,一撩衣擺,在長凳上坐下。
“許久不曾見過五弟了,五弟近日可還好?”
段景洵的突然來訪,令段月裡心生戒備,他垂下眼眸,沉聲說道:“多謝太子關心,我一切尚好。”
“是嗎?”
段景洵目光掃過段月裡受傷的指尖,淡淡問道:“可我看著不像。”
說著段景洵伸手握住段月裡的手腕,“五弟,你都受傷了。”
段月裡躲避不及,袖口的藥瓶因為這個動作,“咚”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段景洵應聲看去,段月裡的動作更快,一伸手便將藥瓶撿了起來。
“這是?”段景洵問。
“這是我的東西。”段月裡直視對方的目光,字字有力。
“你的東西?”段景洵冷笑一聲,說道:“我看得很清楚,那瓶身上的雲紋圖案,是今年父皇賞賜給東宮的,怎麽成了你的東西?”
“是……是別人贈與我的。”段月裡咬咬牙,將手中的藥瓶握得更緊。
“是誰?”
段月裡死死地抿住嘴唇,就是不願說出這藥瓶的來歷。
“你不必隱瞞,我知道,是裴容。”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問?”
“不是我明知故問,而是你明知這東西你不該收,卻偏偏收了。”
段景洵冷冷地看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不悅,“拿來。”
“太子……”段月裡神色有一瞬的慌亂,下意識地說道:“我不能給你。”
似是沒料到段月裡的拒絕,段景洵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搖頭冷笑一聲,強硬地扯過段月裡的手腕,一根根地掰開他的手指,任由段月裡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抗拒,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藥瓶人拿走。
“他可以給,但你沒有資格收,明白嗎?”
“我沒有資格收,”段月裡雙眼通紅,肩膀小幅度地顫抖著,從喉嚨裡擠出了聲音,一字字問道:“太子就能搶嗎?”
“搶?”
段景洵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一般,連連搖頭。
“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為什麽要搶?”
“不過是物歸原主罷了。”
昭華殿,裴容思來想去臨走時芸香的話,終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揮手招來一個小宮女,說道:“我問你些事,你老實回答。”
小宮女乖巧地點點頭,應道:“世子問便是,奴婢一定知無不答。”
“好,”聽到小宮女的回答,裴容便直接問道:“你知道甘泉宮的事嗎?”
“甘泉宮?”小宮女思索著,說道:“那不是五皇子的住處嗎?”
“對對對,就是五皇子,他……是不是發生過什麽事?”
小宮女一聽,表情有些微妙,為難地看著裴容,“這,奴婢也不清楚……”
眼見小宮女似乎想打馬虎眼過去,裴容馬上說道:“不許隱瞞!”
“世子,奴婢不能說!”小宮女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皇上下了令,任何人不得在宮中提起五皇子,世子,奴婢說了就是死罪,求世子給奴婢一條活路!”
沒想到連東宮的人都諱莫如深,裴容無奈地揮了揮手,示意小宮女退下,小宮女慌不擇路地提著裙擺便跑了出去。
突然只聽見“咚”的一聲,而後又傳來裴容的一聲痛呼,他捂著額頭,四下看了一遍,怒道:“什麽人敢暗算本世子!”
“我暗算的,世子該如何?”
門外,段景洵雙手負在身後,不緊不慢地走了進來。
“太子……”看見來人,裴容敢怒不敢言,嘀咕道:“好好說話就是,扔什麽東西啊……”
段景洵不答,用眼神示意裴容看看自己的腳邊。
裴容低頭一看,是一個十分眼熟的藥瓶。
“這個不是……”裴容拾起來細細一看,而後又驚訝地看向段景洵,“你怎麽會有這個?”
“我為什麽不能有?”段景洵反問。
“我把它送給……”說到一半,裴容警覺地捂住了嘴,後知後覺地想起來,眼前的藥瓶,正是段景洵送給自己的,只不過他又送給了段月裡。
“你送給了五弟,”段景洵好心地說出了剩下的話,反問道:“對嗎?”
被段景洵抓了個正著,裴容也自知理虧,“太子,我可以解釋……”
“你不用解釋。”段景洵毫不猶豫地打斷了裴容的話,神色微冷。
裴容往後縮了縮,小聲地問道:“你生氣了?”
“我不生氣。”段景洵冷著臉說道。
“你不生氣還拿這個砸我!”裴容馬上反駁道。
段景洵看著裴容額頭上的一塊紅印,別扭地說道:“手法沒控制好,不是故意想砸你的。”
啊這是……
裴容有些沒轉過彎來,段景洵在給他解釋?
“疼嗎?”段景洵又問道。
裴容伸手碰了碰,瞬間倒吸一口涼氣,埋怨道:“疼……”
“正好藥在你手上,趕緊擦擦。”
裴容聽話地應下,正準備上藥時,又覺得這事還沒完,躊躇半晌,說道:“關於這藥的事我真的可以解釋……”
“裴容,我說了,你不用解釋。”段景洵的聲音壓得很低,似乎在忍耐著什麽。
裴容卻以為段景洵還在因這事不悅,說道:“你怎麽還生氣啊,都讓你砸了還不聽我說。”
“你不懂我的意思,”段景洵沉聲說道:“你不用解釋,是因為我把東西給了你,自然是隨你處置。”
裴容弄不明白了,問:“那你為什麽把它拿回來?”
“是我的東西,我自然要拿回來。”
“你不是都說給我了嗎?”
“是,所以更要拿回來。”
“行行行,”裴容被繞暈了,問道:“那五皇子的傷怎麽辦?”
“你很在意他?”段景洵問。
“我都給了他,你又拿回來,這不太好吧?”
這麽明顯的世故段景洵怎麽都不明白,裴容一臉疑惑。
“那我明日傳個太醫去甘泉宮看看,如何?”
有太醫看可是好得多了,裴容立馬點頭應下,隨後又悄悄地看了段景洵一眼,問道:“那這事就這麽過去了,你也不生氣了吧?”
“我不是……”
段景洵本想說他並不是生裴容的氣,看著裴容一臉緊張的模樣,話音一頓,改口說道:“你少去甘泉宮,我便將此事揭過。”
裴容只能乾笑一聲,應道:“好……”
“不說那麽多了,快上藥吧。”
裴容點點頭,指尖蘸了點白色藥膏便往額頭上抹,只是他找不準地方,有時碰到了,又疼得縮回了手。
段景洵一看,便叫了個宮女進來替裴容上藥。
宮女仰著頭,半跪在裴容身前,兩人挨得極近。
裴容是微微低著頭,發絲垂了一縷下來,不時掃過宮女的手心,宮女抬眸瞧著裴容安靜垂眼的模樣,不由得臉一紅,羞澀地移開了眼。
裴容渾然不覺,他隻聞到這宮女身上的淡淡清香,令人十分舒適,不禁說道:“你身上好香啊。”
宮女聞言抿唇一笑,手中的動作越發輕柔,“世子莫誇奴婢了,奴婢身上哪來的香氣。”
這名宮女不僅身有清香,j就連說話也是輕輕柔柔的,聽著便叫人有一種如沐春風之感,裴容忍不住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奴婢叫……”
“好了。”
突然段景洵冷言出聲打斷,面色比剛進來時更冷了幾分。
宮女聽到段景洵發話,嚇得手一頓,偏偏又停在了裴容的痛處之上,裴容忍不住一聲哎喲,那宮女連忙問道:“世子,可是奴婢弄疼你了嗎?”
裴容還來不及說話,就聽段景洵冷聲說道:“上個藥都毛毛躁躁的,下去!”
“是。”宮女咬咬唇,碎步退了出去。
裴容揉揉額頭,嘟囔道:“藥還沒上完呢,人就被你嚇跑了。”
“世子可有不滿?”段景洵打量著裴容,問道。
“不敢不敢。”裴容違心地搖頭,一點也不承認剛剛說的話。
“既然這樣,”段景洵拿過裴容手中的藥瓶,說道:“我來替世子上藥吧。”
裴容當即愣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段景洵一點點地向他靠近。
指尖挑起一些藥膏,段景洵一手撐在扶手上,微微俯下身子,仿佛是一個將裴容桎梏在自己懷中的動作。
“抬頭。”段景洵輕聲說道。
裴容下意識地抬起了頭,看著段景洵那張俊美的臉在自己眼前放大,裴容不由得屏住了呼吸,放在大腿上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鼻尖縈繞的不再是女子的清香,而是段景洵身上一貫的沉木香,這種味道醇厚,淺淺地吸上一口,似乎都能令人沉醉。
因為段景洵還未及冠,耳後的發絲垂落下來,輕輕地掃過裴容的臉頰,帶來酥酥的輕癢。
裴容不禁往後退了退,可他人已經靠在了椅背上,還能退到哪裡去?
裴容處在了一個兩難的境地。
他想逃開這滿是令人眩暈的沉木香,可段景洵離他也太近了些,兩人鼻尖都要貼到了一起。
段景洵一個偏頭的動作,他臉頰上都傳來了某種異樣的觸感。
裴容不敢動,更不敢再繼續看下去,索性閉上了眼,段景洵的美色,總是能令他毫無招架之力。
裴容閉著眼,突然覺得身旁的人似乎沒了動作,正要悄悄看上一眼時,耳邊傳來了段景洵的一聲輕笑。
“世子閉眼做什麽,我在給你上藥,不是要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