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夫人坐在書房的小沙發上看書,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讓她有些跑神,手裡的書翻了兩頁就發起了呆。
帝國的雨季讓整個主星都變得潮濕,她偶爾覺得自己一天天的像是發了霉,渾身長滿了青紫色的霉斑,在她的胳膊上、腿上、腹部和腺體上。
臉上倒是沒有,唐驍是個講究人,從不會讓霉斑長上她的臉,破壞這副無論在什麽場合都很能拿出手的精致容貌。他喜歡唐夫人的那張臉,親熱的時候還會誇她是“被時間遺忘的omega”,一把年紀了,面孔還和當年一樣帶著清純和溫婉。
唐夫人覺得他說的很對,自己確實是被時間遺忘的人。不然也不會這麽多年,好像都沒有任何改變。
她既沒有變得更成熟,也沒有變得更從容。
只是手裡的書變來變去,從《貴族omega儀容要點》換成了《陪我們的alpha共度一生——一個優秀omega一生要做的重要事情》。
懷孕的時候唐夫人還看過《如何培養一個優秀的alpha寶寶》。但她沒來得及把書裡那套理論用在白歷身上,白歷就被她父親抱走了,養的很好,是唐夫人心裡數一數二的alpha,她偷偷觀察過和白歷差不多大的貴族A們,私心裡覺得這幫人不是等級太低,就是不怎麽頂用,也難怪白歷老是不把這幫人放在眼裡。
別人說白歷囂張跋扈,唐夫人卻覺得白家的繼承人就得這樣,不是囂張跋扈,是真有資本。
後來她生了第二個孩子,也沒能有什麽機會實踐書上的道理。唐驍喜歡把唐開源帶在身邊,親自教他為人處世的法則,唐夫人聽不太懂丈夫教給兒子的那些“道理”,只能變著花找理由往兒子身邊多走走。
有一回她端著自己做的點心走到房門外,就聽見唐驍告訴唐開源:“我當年苦苦追求你母親,都差點給白老爺子跪下了,本來以為能打動那老家夥,沒想到反倒被罵的狗血淋頭。開源,這回小考你可不能露怯,得壓白家那小子一頭,給父親爭爭氣。”
那時候唐開源被唐驍要求著跳了級,跟白歷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年級就讀。
唐夫人的一盤點心都被她自己端走吃了個精光,一邊吃一邊想,難怪開源從來不喊歷歷哥哥,她偷偷教了好幾次也不行。
她說一句,唐驍就能說十句,說一百句。
就像唐驍每次都會對她說“omega的體質太差,你什麽都乾不了”一樣。
唐夫人記憶裡的書差不多就是這幾個類型,其實再往前倒一倒,回到她未分化的那會兒,她還看過不一樣的書,只是後來都隨著分化而被收拾掉了。
那會兒看的都有什麽來著?
書房外間的小會室裡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唐夫人的思緒,唐驍壓低嗓子正在通訊:“是是是,一定安排好,地點就還定在‘富麗會所’?……放心放心,肯定沒問題……”
唐夫人側耳聽了聽。
“我知道,這幫媒體真是不長眼,還有那幫湊熱鬧瞎起哄的網民,什麽都不知道,就會瞎嚷嚷,”唐驍道,“您別不開心,也就這一陣兒,他們鬧完了不就過去了嗎?當年的事兒早就翻篇兒啦,再者說了,您跟那場救援事故也沒什麽關系嘛,他們有什麽證據……”
唐夫人的神經緊繃了一下,聽得更仔細了些。
唐驍又道:“嗐,我看多半是老二那邊的使壞,剛回來多久啊這才,就想給大少爺添堵!……是、是,知道大少爺心情也不好……大少爺這回也來玩兒嗎?散散心嘛。”
“大少爺”說的應該是順位第一繼承人,那老二多半就是第二繼承人了。
這些事兒唐夫人了解的不多,她正尋思著得找個唐驍不在家的時候上星網查查,省的讓唐驍看到了,又說她一個omega天天看亂七八糟的東西,又要發脾氣。
正想著,就看見唐驍走出小會廳,臉上還帶著得意且風光的笑容。
唐夫人趕緊低下頭繼續裝作看書的模樣,余光瞧見他從個人終端上拔下個存儲器,放進保險櫃裡。
等合上保險櫃,唐驍才瞥見小沙發上坐著的唐夫人:“你怎麽還在這兒?不是約了上午和高夫人去喝茶?”
“高先生從遊輪上回去之後身體就不舒服,高夫人要照顧他,”唐夫人解釋,“昨天晚上告訴我她去不了了。”
可不難受嘛,他假發飛起來的那一幕連唐驍都記憶猶新。
唐驍笑了笑,看一眼唐夫人,問道:“剛才我在小會室說的話你聽到了?”
唐夫人的心裡打著小鼓,面色卻平靜道:“我看書的時候哪兒聽得到其他的?就算聽了也聽不懂,都是你們alpha的事情。”
“也是,你知道什麽,”這個回答讓唐驍很滿意,他輕蔑地哼笑了一聲,“我和林勝先生聊了幾句工作上的事兒,他說過完年就替開源給第一軍團那邊打個招呼。”
後半句唐夫人沒太聽清,她就聽見唐驍說“你知道什麽”。
沒來由就想起白歷在遊輪上也這麽說過——“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
“你別在這兒傻坐著,”唐驍道,“去跟別的夫人多聚聚。”
唐夫人思緒恍惚,應了一聲往外走,走到門口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保險櫃。
她在這個家裡像個背景板,太安靜,連唐驍都不太在意她,輸入密碼的時候也沒在意她。
唐夫人走出門,一邊想著剛才唐驍通訊時說的“救援事故”,一邊腦子裡過著多年前她得知白歷負傷時的情景。那會兒她背著唐驍打聽過,白歷也是在一場救援任務裡負傷的。
剛走下樓梯,一股濃鬱的花香混雜著酒香味兒穿進鼻腔,唐夫人的精神力不低,對信息素的氣味也就格外敏感。
她順著氣味兒的源頭看去,一個紅發的omega正朝她這邊兒走,見到唐夫人便打招呼:“早上好。”
“好,”唐夫人認出這是昨天下午唐開源帶進家的那人,她驚訝道,“你身上這味道,你們、你們這是……”
有過親密接觸的alpha和omega會彼此沾染上對方的氣味。
“我叫蒯樂。”omega瞬間臉紅,清清嗓子道:“昨天來的匆忙,沒有和您做個介紹。我、我和開源是情侶。”
唐夫人感到一陣頭暈。
這詞兒她熟啊,上回那個身上有兒子信息素味道的omega也是這麽說的。
“您沒事兒吧?”蒯樂扶了搖搖欲墜的唐夫人一把,“臉色很差呢,我們omega要注意休息注意身體呀。”
這一扶就看見唐夫人手裡的書,目光掃過書名,略帶氣惱道:“夫人,您怎麽看這麽落後的書呢?”
唐夫人才發現自己手裡還拿著那本《陪我們的alpha共度一生——一個優秀omega一生要做的重要事情》。
“這些書就是在限制我們omega的思想,”蒯樂大聲道,“我們要獨立,要做自由的人!不能依附alpha生活,要脫離舊時代寄生蟲一樣的生活!”
唐夫人尷尬得手足無措,一時間竟然不知道是該因為蒯樂像是嘲諷她“寄生蟲”尷尬,還是該因為從不同的omega身上聞到自己兒子信息素的味道而尷尬。
那邊兒蒯樂繼續鏗鏘有力地發言:“夫人,您是貴族,應該做個表率呀!您和唐先生關系和諧,又是自由戀愛,聽說您當年也是勇敢抗爭過的,這些我都聽開源說過……”
唐夫人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自由戀愛,抗爭過,勇敢。
“抱歉,我身體不舒服,不能陪你多聊。”唐夫人閉了閉眼,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口,“還有,我兒子……開源他的個人生活,你還是多了解了解,你不要走錯了路……”
她並不清楚蒯樂是否知道唐開源混亂的情侶關系,隻覺得這些話從嘴裡出來都顯得燙嘴,燒得她滿臉通紅,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開源的個人生活?他的個人……”蒯樂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茫然和空洞,顯得極其不自然,嘴裡喃喃道,“我很清楚呀!我愛他,他也愛我,我能接受他的所有。”
唐夫人早在他說完之前就提著裙擺跑下樓梯,決定先找個地縫鑽。
她要在地縫裡好好想想,開源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她跑得太快,差點和已經收拾妥當準備出門的唐開源撞在一起。
“母親?怎麽這麽慌張,”唐開源驚詫地問道,手裡還拿著個人終端,正在和人發簡訊,“看見樂樂了嗎?我答應他和小倫去挑他們的新年禮物。”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記憶裡一向只會溫柔帶笑的母親竟然露出了憤怒的表情,在他的胸口推了一把。
唐夫人神情中透出無比的失望,她忽然發現,唐開源和唐驍長得真的很像,眼睛像,眼神也像。
像的讓她害怕。
白歷醒的時候時間還早,他側頭看了眼陸召。
陸召睡得很熟,白歷坐起身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他肩膀上的一處舊傷疤。
傷疤上的牙印已經淡了,虎牙部位留下的痕跡有點兒深,還泛著些紅。白歷都不用想,這肯定是昨兒晚上陸召的信息素太濃,勾得他上頭,沒控制好留下的。
白大少爺檢查了一遍,發現沒有大問題,這才松口氣,輕手輕腳地穿上拖鞋。
背後響起有些沙啞的聲音:“幾點了?”
白歷回頭,瞅見陸召睜開眼,正帶著困意地看著他。
“六點多,”白歷輕聲道,“不到上班時間,你再睡會兒。”
陸召的生物鍾非常強悍,到點兒就困,按時起床,最近因為要促進和諧婚姻睡得晚了,但按時起床這一點倒是沒改,白歷老覺得他睡不夠。
“嗯。”陸召閉上眼準備繼續睡。
剛閉上眼就覺得剛才好像看見了什麽東西,隔了幾秒,他又睜開眼看了看白歷。
給白歷看得不自在:“睡啊鮮花,看我幹什麽?”
陸召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確定不是做夢,才緩緩道:“你今天出門?”
“啊,”白歷說,“去趟研究所,拿點司徒新搞到的修複型營養液。”還得跟司徒說說面試的事兒。
陸召“嗯”了一聲,翻了個身背對著白歷睡覺,白歷猶豫著要不要繼續問,就聽見陸召又說了一句:“出門穿高領的衣服。”
說完一扯被子,繼續睡覺。
白歷撓著後腦杓莫名其妙,沒想明白怎麽回事兒。
等他往洗漱室的鏡子前一站,一看見自己脖子就發出了一聲“我操”。
鏡子裡白歷一眼就看見自己脖子上清晰地落著幾個牙印和吻痕,從喉結一直往後脖頸咬過去,他伸手摸了摸,最後一個牙印挨著腺體,倒是沒咬上去,可這微妙的距離太他媽意味明確了。
“我操,”白歷對著一排牙印搓了搓,沒消下去,“好狠,我操,這他媽是愛慘我了嗎!”
昨天晚上狂亂的記憶浮上腦海,白歷已經記不清脖子上的痕跡是什麽時候留下的。
他跟陸召在促進和諧婚姻方面可以說是相當不給對方留情面,旗鼓相當,越戰越勇。如果說白歷留下的痕跡是來自於alpha骨子裡的佔有欲,那陸召留下的痕跡就真的是他本人與生俱來的那股勁兒了。
白歷搓脖子的動作有些粗魯,脖頸的皮膚泛起紅,紅色順著就爬上他的臉和耳尖,他站在洗漱室的鏡子前瘋狂唾罵起信息素太過合拍引起的那方面不知節製。
“下半身管理能力有屁用,”白大少爺一邊刷牙一邊罵娘,“在信息素面前就他媽是一笑話!”
雖然信息素的釋放來自於他跟陸召各自的意願和興奮程度。
等洗漱完走出來,白歷還在摸著脖頸上的牙印發愁。
這肯定是得穿高領衣服給遮擋一下,可白大少爺又覺得陸召給他蓋章這事兒還怪可愛的,可愛的事兒得分享。
他發愁怎麽能裝作不經意,自然地讓司徒發現他脖子上的牙印,好氣死自己的好兄弟。
個人終端響了起來,有人發來通訊請求。
白歷的思緒被打斷,拿起來看了一眼,是江皓。
昨天回到家白歷就給江皓發過好幾通通訊,都沒接通,他是真有點兒擔心了,主要怕這老弟想不開,鑽牛角尖,就發了幾條簡訊,囑咐他給自己回個消息。
這會兒江皓發來通訊,白歷立馬就點了同意。
虛擬屏投映出江皓略顯疲倦的臉,但看著情緒還好,一接通就開口:“這麽早是不是有點兒打擾你?”
白歷把個人終端往餐桌上一放,自己拉開椅子坐下:“沒事兒,醒得早。”
話一說完,就看見江皓一個勁兒盯著自個兒看。
“昨兒晚上怎麽不接通訊?”白歷問道,“陸召跟我說了,你小子被迫回家閉門思過了。”
“我挨了一晚上訓,剛得空回屋休息,才有時間跟你聯系。”江皓回答,眼睛還盯著白歷看,“哎那個,你脖子上是牙印嗎?”
白歷心裡咯噔一聲,草,忘了,他脖子上一溜章。
主動讓人發現和被人發現的感覺可不大一樣,白歷差點兒就要伸手捂脖子。
忍住了,白大少爺面不改色,繼續道:“你腦袋被門夾了?內網的東西你敢往外截?”
“也沒截太要緊的,我級別也不夠截要緊的啊,”江皓說,“哎那個,你脖子上是牙印嗎?”
白大少爺鎮定自若:“我以前就跟你說了,這事兒翻篇了,你別多管,你真不把老子說的話當回事兒是吧?”
“你說歸你說,我想做歸我想做。我看見那個卡麗花別在你胸口那會兒我就知道自己必須得做點兒什麽了,你說的不算。”江皓隨意道,緊接著又問,“哎那個,你脖子上是牙印嗎?”
白歷:“……”
白歷很真誠地問道:“你是因為單身久了,才有這麽強的求知欲嗎?”
江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