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安眼眸深沉,面色複雜。
他在意,他當然在意,他怎麽可能不在意?
就算冉安歌真的做了錯事,甚至那些錯事比他想象的更為嚴重,但姚安卻始終不忍心真的棄冉安歌於不顧。
畢竟,冉安歌是他的學生,是新一輩中最優秀、潛力最大的存在,姚安一直都對他有著極高的期望,並且早已經在他身上投注了無數心血。
這麽多年來,姚安親眼看著冉安歌從一名年輕氣盛的科研天才,一步一步成長為一名成熟穩重的研究者。在姚安眼中,冉安歌耐心、專注,他在精神力方面的研究上仿佛有一種天生的敏銳,常常能通過一些不同尋常的思維方式和實驗手法來獲得極具價值的研究成果。
姚安驚歎他的天賦,讚賞他的勤勉,一生未婚的姚安甚至將冉安歌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來悉心培養。現在孩子犯了錯,姚安縱然會失望,會氣憤,會難過,但只要對方願意悔改,那麽他終究還是會選擇包容。
因此,雖然這段時間姚安一直冷著一張臉,清查冉安歌究竟背著他做了多少事,但是在忙碌之余,他還是忍不住派人去打探冉安歌的消息。只可惜他在這方面著實不擅長,打探了幾番之後,也隻得出冉安歌是在元帥府消失的結果。
但這一點,已經不是什麽隱秘的信息。
冉安歌申請成為陸淺川的專屬醫生的事情並不是什麽秘密,姚安原本也懷疑是勾祁對他做了什麽,才讓冉安歌突然沒了蹤跡,但沒想到勾祁先一步做出行動,撇清了自己的嫌疑。
早在勾祁前來做檢測之前,這位面容冷酷的元帥大人便向帝國法院提起了一場訴訟。
起初姚安並未在意,但很快就有人傳來消息,說勾祁起訴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突然與他們斷了聯系的冉安歌。
姚安當即心口一跳,尤其在得知冉安歌被起訴的原因是意圖傷害人魚,而他突然消失也是因為逃避追捕之後,他震怒之余,竟然沒有太多的質疑。
因為早在幾年前,姚安便發現冉安歌的研究手段漸漸走向偏激,曾有一段時間,他十分偏愛活體實驗,而實驗的對象也從普普通通的小動物,逐漸演變為變異的毒獸。
姚安甚至發現冉安歌不知何時與帝國皇室達成了合作,將一部分罪大惡極的死刑犯弄進了地下實驗室,進行秘密研究。
姚安曾目睹過他的實驗過程,一度對他在實驗過程中所展現出來的冷漠與殘忍而心驚。
姚安年紀大了,年輕時的那股衝勁已經消退了很多,關注的重點逐漸從帝國大義回落到個人的生老病死上,心中的悲憫讓他一度想要阻止冉安歌的行為,但收效頗微。
姚安現在依然記得,有一次,冉安歌剛剛結束一場實驗,正在慢條斯理地整理新鮮出爐的實驗數據,看見面色凝重的姚安時,他嘴角的笑容依舊溫和,說出來的話卻帶著股令人膽寒的冷漠。
“老師,這一批材料的質量不太行,實驗的效果也不是很好,聽說帝國監獄新收了一批s級的精神力者,您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嗎。”
他的身後,一個勉強還能看出人形的“材料”,無聲無息地趴在冰冷的手術台上,他滿身的皮肉破爛不堪,仿佛是被人用尖銳的工具生生剃下來了一般。
更可怕的是,對方猙獰的後背之上,一對醜陋的翅膀無力地耷拉著,像兩團畸形的肉瘤,從潰爛的皮肉之中鑽出,卻因為氣力不足而在中途卡住,只能依靠瘋狂汲取寄宿者剩余的養分勉強生長。
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姚安已經記不清自己說了些什麽,只知道他當時又氣又怒地將冉安歌罵了許久,罵的他心火怒燒,驚懼交雜。
冉安歌並沒有出聲反駁,只是沉默地聽著,但他的表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一直等到姚安罵累了,緩緩平複自己太過激動的心情,靜立在那邊的冉安歌才緩緩開口道:“老師,您老了。”
那是冉安歌最後一次叫他老師。
之後的姚安又投身於忙碌的實驗研究中,他曾抽空詢問過冉安歌的情況,在得知他清空了底下實驗室的那批“材料”,轉而關注起人魚的相關研究後,悄悄松了一口氣。
短短幾年,冉安歌便在人魚研究領域頗具盛名。姚安還以為是自己的那場說教起了作用,心裡有些欣慰:舍棄那些血腥的實驗方式,冉安歌依然能做出一番成就,這不就足夠了嗎?
但冉安歌那時隱匿在眼角的冷光,卻時不時地在姚安腦海中浮現,讓他的心中始終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擔憂。
而現在,這份擔憂成真了。
姚安狠狠地皺了皺眉,他怎麽也想不到,冉安歌竟然敢對陸淺川下手。
在帝國,人魚原本就是極為珍惜的存在,為了給他們最全面的保護,帝國曾無數次修改法律,就是希望用最嚴厲的手段,杜絕對任何可能發生的人為傷害。
更何況,那還是一名能夠治愈高階精神力患者的人魚!
在勾祁提交了一系列證據之後,帝國便出動了大批人員去搜尋冉安歌的蹤跡。
這也是明明冉安歌是在元帥府消失的,而勾祁也近在咫尺,姚安卻一直沒有開口詢問的重要原因。
要是有冉安歌的下落,勾祁恐怕是第一個出手將他打包送進帝國監獄的人。
就算他不親自動手,也沒有理由會將消息透露給與冉安歌有著莫大瓜葛的姚安。
想到這裡,姚安已經徹底冷靜下來。
勾祁在這種時刻和他提起這件事,背後的目的不言而喻。
但對方要是願意在冉安歌的事情上讓步,那麽有些東西,重新考慮也未嘗不可。
…
嘩啦啦
一名容貌精致的少年兀的鑽出水面,他仰著頭,閉著眼睛,任由透亮的液珠自他的臉頰滑落,沿著那段修長白皙的脖頸,流過那副緊致瘦削的身軀,直到沒入那片波光粼粼的水面,才一下子消失不見。
陸淺川甩了甩頭,頭髮上的液珠隨著他的動作在空氣中四濺,又順手給自己抹了一把臉之後,才幽幽地睜開眼睛。
正對上那群守候已久的看護人員。
看見他終於從水裡冒出了頭,那些焦急到就差跳下去撈人的看護人員紛紛松了一口氣,只可惜還沒等他們說話,陸淺川就甩了甩尾巴,一點面子都不給地掉頭向相反的方向遊去。
隻留下一乾看護人員站在原處面面相覷。
這樣的過程,已經重複好幾次了。
每一次看護人員風風火火繞著泳池外沿走到靠近陸淺川的一處,對方就會在慢悠悠地看他們一眼,然後遊到泳池的另一邊去。
中途他還會在水下潛伏一段時間,那時看護人員們只能一邊觀察一派平靜的水面,一邊緊盯著監測陸淺川身體狀況的儀器,生怕一個不注意對方就出了什麽意外。
雖然以陸淺川的物種而言,應該不存在淹死這種操作才對。
眼看著陸淺川再一次和他們遠去,其中一名看護人員終於忍不住開口喊道:“喂,小川!你不想從營/養/液中離開也沒關系,我們把食物帶到這裡來了,你就在泳池邊吃一點好不好?”
說完,便緊張地看著對方的背影,眼中的苦惱一覽無余。
他也沒想到,這次的看護任務,執行起來會這麽棘手。
原本,在元帥大人前往研究院之後,陸淺川是應該被送回培育基地,接受最精細的照料,然後等待下一次治療任務的。
但他們在提出這個要求時,不僅收獲了元帥大人的死亡凝視,還得到了人魚本身的極力反抗。
陸淺川不想離開這裡,準確地說,陸淺川不想離開那位在他們眼中凶神惡煞的元帥大人。
這讓前來交涉的工作人員們犯了難。
按照規定,在人魚意識清醒思維清晰的情況下,他們是不能違背人魚的意願強迫他們去做什麽事的,只不過大多數人魚都非常單蠢,只要他們好聲好氣地哄著,很容易就能讓他們乖乖聽話。
而陸淺川不同,他智商在線,且很有主見,他不願離開這裡,那麽他們就算磨破了嘴皮,也不能將他拐走。
無奈,那批工作人員只能化身為看護人員,守在這裡就地照料。
但即便如此,陸淺川還是不滿意,這條在元帥面前溫溫軟軟的小人魚,在他們面前就像是換了一條魚一樣,眼神冷淡,不苟言笑,整天泡在這一池的營/養/液中,就連飯也不願意去吃。
對,這座奢華的元帥府中,那位深藏不露的元帥大人竟然將這麽大一座泳池,改造成了盛滿營/養/液的容器。
這讓沒見過世面的工作人員們呆愣了許久。
但營/養/液中雖然已經有了充足的營養成分,卻終究還是不能完全取代食物。人魚的體質嬌貴且特殊,很多營養元素需要通過消化這一環節才能更好地吸收,況且進食所帶來的咀嚼感和飽腹感都對心情有著很大的影響,陸淺川一直不願意進食,實在是讓這群看護人員頭痛得不行。
陸淺川聽到那聲呼喊,線條優美的魚尾停頓了一瞬,隨後又繼續甩動,不急不緩地在營養液中慢慢遊蕩。
泳池很寬闊,就算是直線也要遊上許久才能到達對岸,剛才那群看護員跟著他繞了一圈又一圈,倒也不嫌累。
只不過,陸淺川不想進食,倒也不是因為什麽幼稚的絕食反抗,而是因為此時的他體內靈氣充足,識海的狀態也非常穩定,短時間內並不需要進食這種活動。
更何況,這裡沒有能喂他吃飯的人,再精致的食物在他眼中也變得索然無味。
這麽想著,陸淺川的神態越發淡漠,一點都不想理睬那群試圖把他帶走的人。
看護人員只能認命地推著裝食物的小車,踏踏踏地從最外方追著陸淺川的身影。
可眼看著陸淺川就要接近泳池外沿,他卻突然又停了下來,半截身子緩緩露出水面,甚至還慢悠悠地轉過了身。
快要到達對岸的看護人員們心中一片哀嚎,心想看來這一次又是白跑一趟了。
卻沒想到對方抬起手,對著自己的光腦看了半天,然後撇了撇嘴,徑直向後一躺,直接躺倒在溫度適宜的營養液中,以仰泳的姿態緩緩甩動魚尾,調整了一下方向之後,便一點一點靠近那群愁容滿面的看護員們。
看見陸淺川向他們遊來,那群身心俱破的小可憐們頓時喜出望外,連忙著手布置食物和餐具。
那名剛才吼了那一嗓子的看護員內心尤為欣慰,只不過還沒等他為自己的機智點讚,就眼尖地看到了陸淺川手腕上的光腦,以及光腦上還未被刷上去的信息。
乖乖吃飯,等我回來。
——勾祁。
一瞬間,那名看護人員的心情複雜到了極點。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疫情越來越嚴重了,應編編要求提一下:“晉江文學城攜手作者祝親愛的讀者朋友們:春節假期,平安康樂!同時溫馨提醒大家勤洗手,戴口罩,多通風,少聚集”祝願大家平平安安過年~
雖然比較官方,但是小天使們還是要多加小心,健康最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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